王公公道:“回宮,雖然也可能難逃一死,但至少……九族不受連累。”
跟着一個沒了未來的君王,纔是真的找死。
衆將領一瞬間,竟是都痛哭起來,此時此刻,叫他們背棄心中的東西,是比流血還要痛的事,所以,抽泣聲不斷。竟是壓抑不住。
路顯榮聽到了,想發火,可他卻什麼也做不了,他只能用眼睛盯着過來的王公公。
王公公見他想殺人的眼神,卻說不了話,無能爲力的表情,心中似乎也鬆下了一口氣。
整日擔驚受怕,他寧願回宮赴死,也不願意再這樣提心吊膽下去了。
“陛下。”王公公話出口,反而沒那麼怕了,道:“一國之君崩在京外是恥辱,老奴護送陛下回宮……”
路顯榮嘴角抽搐,胸口劇烈起伏着,吃人的眼神一直死死的盯着王公公。
王公公幫他擦去口水,道:“……這也是無可奈何啊,已經到絕路了……”
又一夜過去,城下沒有人了。
郡守再過來看時,訥訥道:“竟然真的走了,真的會回宮嗎?!”
“不回宮,又能去哪兒?!”幕賓道:“只怕太子心知會走到這一步,早已經備好了人馬在路上候着君王車駕了……”
郡守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道:“先生是說太子他早料到會有這麼一步?!”
“太子的網,從一開始就將陛下往這一步逼着走,一步步的彷彿一個獵手,將獵物逼到絕境,卻又不會一擊而死,這個太子,纔是真正的高手,”幕賓道。
“與陛下對抗,他也討不了好處,只有給一點活路,便能真正立於不敗之地……”郡守喃喃着,冷汗已經從額上下來了。
幕賓道:“危機現在纔剛開始,這一切,不是結束,是開始啊,大人!”
年輕的太子,以後會成爲可怕的君王。
更理智,更有智慧,佈局精深,只會對北郡虎視眈眈。
郡守的眼神呆滯了,似乎有點害怕。
幕賓用摺扇將臉上勾起的嘴角壓了壓。不枉他佈局到如此。現在北郡,必爲太子肉中之刺。
用北郡的人馬拖住洛陽,足夠晉陽喘上一口氣的了。
北郡是京中第一道防線,怎能不治,如果不收回北郡,太子何以君臨天下。
這纔是難題,郡守的難題……
呼,吸,呼,吸……直累到馬癱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定遠侯纔回了些神,他似乎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天地渺渺,到處都是天地茫茫,他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他掙扎着憑着意志爬了起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
他去扶馬,馬閉上了眼睛,只剩下喘氣的份了。
它累的夠嗆,只剩下半口氣,實在沒力氣再眼開眼睛看上主人一眼。
定遠侯用手撫了撫他的馬身,手都在顫抖。他的嘴脣很乾,他都忘了自己究竟多久沒有喝水,多久沒有吃東西了……
定遠侯動了動脣,啞着聲道:“……只剩下我和你了……委屈你跟着我這個沒用的主人,來了這裡,牽累了你……”
馬呼着氣,半點都不動。
定遠侯看着天上的雲,累的什麼也不願意去想了,他閉上眼睛,頗有種聽天由命的感覺,在馬兒身邊一併睡着了。
夜晚很冷,很他凍醒。
他掙扎着起了身,摸着馬兒的呼吸放緩,才輕輕的鬆了口氣。
起了身,撿了些柴火,又弄了點水來,架上火燒了一鍋,放溫了自己喝了兩大碗,然後用水壺小口的去餵馬。
“多少喝些,”定遠侯無法放棄這個老夥伴。尤其是現在成了他的唯一老夥伴。
馬兒掙扎着睜了些眼睛,感覺到火花的溫暖,用濡沫的眼神看着他,然後小口小口的開始喝着溫水。
定遠侯鬆了一口氣,只要還能吃東西,馬兒終究是不會死的。
馬兒喝夠了,往火花旁邊移了移,似乎也貪戀火光的溫暖。
定遠侯去收割枯草,事實上他也不知道哪一種馬愛吃,哪一種不愛,他都用刀割了不少回來,放在馬嘴邊上,道:“看着能吃的吃一些,以前都是僕人餵你,現在只剩咱們兩個,我只怕要疏於對你的照顧了,待以後能尋些餅子,我再餵你別的,現在將就一二吧……”
馬兒很溫馴,睜着眼睛,懶懶的開始啃起草來,進食並不快,卻也不慢。
定遠侯眼中有些酸澀,現在只剩下他與馬兒兩個人了,能去哪兒呢?!
陛下那裡嗎,去了又能如何?去京城,不甘心,可是家眷尚在京城,多少是個牽掛。
定遠侯往南方看了看,道:“要不然咱們去晉陽吧,以前那個丫頭總說晉陽多好多好,他,也在那裡,我想去看看……索性放下一切功名利祿,爲江湖遊客,不管朝廷之事了,只去尋他,好不好?!”
那些在心中根植下的種子其實作用還是很大的,現在到了這個處境,他發現對於忠不忠心,早已經不剩下任何執念了。
他已經盡了力,盡了餘生之力了。
定遠侯心疼的摸着馬兒的腳,道:“跟了我這麼多年,苦了你了。”
他看着馬兒腳上全是血,走了太多的路,它堅持到現在,真的是用盡了力氣。頓時心疼不已,道:“此去晉陽,怕是走陸路不行了,可是丟下你,我不能。索性一起坐船走吧,現在那邊亂着,只怕也無人能顧得上我們,走水路你也能少吃些苦頭……”
馬兒嗚了一聲,十分溫馴。
它通靈性,能聽見定遠侯語氣裡很多的東西,那些無奈,傷感,還有內疚,自責,茫然,無所適從。到最後隨波逐流後的嘆息。
定遠侯趁着夜色,去尋了一隻兔子回來細細烤了,填了肚子,然後草草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便將身上的鎧甲脫了下來,沉了水底,換上從農人家買來的打了補丁的布衣,往江邊走去了,他沒有騎馬,牽着馬兒走的慢吞吞的。
手上握着一柄劍,只有這柄劍,捨不得丟了,他戴着草帽,看着馬兒走的一瘸一拐,道:“再忍忍,到了江邊,我買一條船,我們順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