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惜啓程去石坡鎮拍攝助學紀錄短片時,苗清許還沒有從涼橋調研回來。他大概要一星期以後,才能結束在那邊的工作。正因爲如此,兩人又一次失之交臂。這種聚少離多的戀愛模式,令苗清許飽嘗相思之苦,而廉惜倒是沒有太多的感觸。
“什麼時候能拍完?”苗清許在電話那頭百般無奈地問道,他已經回到了D市。這段時間他熱衷和廉惜煲電話粥,一到晚上,他總能和她聊足個把鐘頭。
廉惜有些頭疼苗清許突如其來的話癆行爲,竟不知道堂堂大領導居然如此惡趣味,纏人又煩人。
廉惜馬虎道:“具體說不好,反正不會超過兩個月吧。”
廢話!她體會不到他相思成災心急如焚麼?
“不要喝涼水,記得按時吃飯,不消化的食物不要多吃。”苗清許一本正經地一再重複醫囑,然後忽然問:“孔藍的電話是多少?”
“你有事找她?”廉惜有些訝異,忍不住問他。
“我想請她好好督管你。”
廉惜習慣性的尾音上揚:“我又不是小孩……”
廉惜很是不滿他的小題大做,虧他想得出來這樣的主意。孔藍表面斯文秀氣,她的性格其實是雷厲風行大而化之的類型。何況她現如今,因爲片子的拍攝,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日理萬機的。哪裡有空記得這樣的小事?
廉惜的嘀咕換來苗清許略帶薄責地輕笑:“是誰老是改不掉貪喝涼水的壞毛病?”
廉惜不自覺地摸摸鼻子。和他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會奪走她手中的涼水杯,而她每次都會一臉的哀怨,她實在是喝不慣溫水。
廉惜心虛,只好乖巧地說:“我保證不喝涼水行了吧。師姐太忙,這樣的小事還是別煩她了。”
看到劇務在不遠處招手,廉惜說:“要開工了,掛了啊。”
匆忙掛斷電話,沿着凹凸不平的山路,走回那間破敗的小祠堂。那裡正是這裡和附近幾個自然村落,孩子們上學的地方,上寮小學。
這個村叫上寮村,是石坡鎮最爲落後的村莊,離鎮上大約十五公里,僅有一條山路通往外界。山間小道路面崎嶇泥濘,劇組的工具車開來的時候卡在泥坑裡七八次,全靠村支書找來村裡的壯漢一路隨行合力推車,短短十幾公里的山路竟然走了一個多小時。
推車的時候,除了器材和司機,所有的人都得下車減負。廉惜到達上寮村的時候,腳上的那雙運動鞋早已面目全非,裡裡外外全是泥漿。廉惜沒想到時值五月,山裡的天氣依然如此寒涼。溼冷的泥漿不僅凍傷了她的腳趾,也讓她當晚發起了高燒。
孔藍當時一臉的愧疚:“小師妹,我回去都不敢覲見苗大人了,也……”也不敢去見許聿旼了,後半截話好在被她及時咽回了肚子裡。如果小師妹知道許聿旼就是這次拍攝的贊助商……
小師妹也許永遠不會知道,其實,許聿旼對她餘情未了。
那晚孔藍和許聿旼溝通贊助費的細節問題,她無意說了句:“小師妹受涼生病了。”
“她怎樣了?村裡有沒有醫生?”許聿旼有些失態,聲音明顯不穩。
孔藍有些訝異許聿旼的焦急:“吃了老中醫煎的草藥,已經退燒了。”
“不要給她喝涼水。”許聿旼有些彆扭地說完這一句,匆忙掛斷了電話。
“女娃子,我們這裡條件艱苦,你受罪了。”五十多歲的村支書魏榮一臉深刻的褶子,黑黝黝的面龐上寫滿了愧疚,常年的勞作讓他的外貌看起來頗顯老態,但他目光矍鑠精神很好,毫無老年人的蹣跚之態。
“不好意思,我給你們添麻煩了。”這兩天她被安置在魏榮嫁在同村的大女兒家,病中的她自然給女主人添了無數的麻煩。雖說有孔藍一起來,可她一貫大大咧咧,還得爲劇組的拍攝工作做準備,忙得腳不沾地的,哪裡有時間來照料她啊。
“小廉老師,沒有什麼麻不麻煩的,你一個城裡的女娃子能來我們這裡吃這樣的苦,真是難爲你了。”魏榮的大女兒是個三十幾歲的麻利主婦,丈夫常年外出務工,家裡上有八十幾歲的老奶奶和六十幾歲的公婆,兒子在鎮上讀小學五年級。
老醫生的草藥對驅寒似乎很管用,用土法治療了兩天,除了該死的咳嗽,廉惜竟然活蹦亂跳的了。
已經是開拍的第七天了,孩子們和廉惜這兩天也混熟了,圍在廉惜身邊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老醫生何盛的孫子小胖塞給廉惜一把紫紅色的野草,結結巴巴的說:“老師,這,這,是我,上山採的魚腥草,你吃了,就,就不會咳嗽了。”
廉惜這幾天時不時會咳嗽幾句,想不到山裡的孩子這麼懂事。她摸摸小胖的頭:“小胖很厲害哦,會幫姐姐治病了。”
小胖被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一下自己的圓乎乎的鼻頭傻笑:“嘿……我爺爺,爺爺,才厲害。我,我,長大了,也要厲害!”
“那,小胖要好好學習,當醫生要念很多書的哦……”廉惜被小胖的豪言壯語逗樂,眉眼笑成了彎月牙,神情中流露着簡單的快樂。
“看!那邊有車來了!”忽然有孩子驚喜地呼叫起來。村裡的孩子不常見到汽車,目光不由齊刷刷地落在了對面駛來的兩輛軍用吉普車上。車子的下半截早已被泥漿裹滿,在泥濘的山路上一前一後地顛簸搖晃,幾分鐘後停在了祠堂門口幾十米外的岔路上。
當許聿旼和幾個中年男子,在村長魏榮的帶領下沿着坑坑窪窪的山路走來時,廉惜以爲那是個夢境。走在如此泥濘崎嶇的山路上,那幾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難免多了幾分狼狽。而許聿旼穿着一身淺灰的休閒運動服,顯得隨意而瀟灑,甚至多了幾分青春氣息,走在蜿蜒崎嶇的山路上依然風采卓然紋絲不亂,絲毫不折往日的風度。
導演趙益福很是吃驚地笑着走過去打哈哈:“哎呀,許總!您不會是特地跑來監工的吧
?”
“我來看孔藍有沒有攜款潛逃。”許聿旼一本正經,難得在公開場合講起了俏皮話。
“我倒是想這麼幹來着,可這山路實在是忒難走了!”孔藍大大方方,一句話就把大家給逗樂了,場面頓時熱鬧了好多。
廉惜在看到許聿旼的那一刻,本能地退避三舍,一頭扎到人堆裡,唯恐自己不是一顆不起眼的小沙粒。
許聿旼聞言也是淡淡一笑,他微微擡手禮貌地爲身邊的中年男子作介紹:“吳縣長,這位是A市電視臺的趙益福導演,這位是孔藍,是劇組的製片兼策劃,也是我的大學校友。”
“趙導演,幸會。”吳縣長滿臉的笑容,肥胖的臉上泛着油光,然後禮節性的和趙導演握手寒暄:“感謝你們爲我們山區的孩子做宣傳。”
“吳縣長言重了。”趙導演笑眯眯的迴應。
“孔小姐年輕漂亮,不愧是新時代的知識女性。”吳縣長的一雙胖手緊握孔藍,笑眯眯的小眼睛停留在孔藍斯文秀氣的臉蛋上。
孔藍本能地厭煩這個滿面油光的吳縣長,他那過於熱情的目光更讓她極其不爽。出於禮貌,孔藍不得不微笑:“吳縣長謬讚了。”
吳縣長很快意識到衆目睽睽之下的自己似乎有些失態,便放開孔藍,開始介紹起隨行的官員:“這位是縣委辦公室張主任,這位是教育局的王局長,這位是石坡鎮黨委劉書記……”
原本許聿旼只是來焦陽縣參加工業園的奠基儀式的。當他在宴席上得知焦陽縣政府爲改善鄉村教學條件的經費一籌莫展時,許聿旼表示身爲焦陽人,他願意以個人名義出資爲上寮村建一所小學以盡綿薄之力。
據說許聿旼今天是來實地考察新校的擬建校址的。鑑於領導們的大駕光臨,劇組原定的拍攝任務自然要取消,孩子們解散回了家,劇組的人員則應邀陪同領導們去鎮上吃晚飯。
“我不舒服,就不去了。”廉惜眉都不擡,孔藍的傳飯令,她聽着氣悶得很。
孔藍訕訕的問:“小師妹,你生氣了?”
“……你知道最好。”廉惜直視孔藍,漂亮的眼睛裡有明顯的怒氣。
孔藍當即豎起三指發誓:“找你拍這個片子,絕對是基於你適合,而不是其他的。說實話,這事之前許聿旼並不知道……”只不過,她提了由廉惜當任代言人之後,許聿旼才同意贊助拍攝這個片子的。
而且,受上次網絡事件的影響,電視臺原本打算是要換人的。
卻不知道許聿旼用了什麼手段,媒體上的負面新聞竟是一夜之間盡數消失。估計那份聲明也是許聿旼彈揮舞間的結果……
孔藍很彪悍,一番慷慨激昂地肺腑之言,將來龍去脈說得跌宕起伏清清楚楚,甚至還把電視臺意欲換女角的秘辛都給透露了出來。一言蔽之,論點明確論據充分,得出的結論可想而知。幾分鐘後,廉惜嘆了一口氣,彆彆扭扭地答應去鎮上吃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