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兩人沉沉睡着。她依偎在他懷中,頭抵着他的胸,雙手抱着他的腰,依賴平和的姿勢,睫毛上閃着亮光。
嘴脣,明瀲瀲的,紅得耀眼。
他看傻了眼,說,hey,jenny,look,wenny用的是什麼牌子的潤脣膏,真好看。
jenny拍了拍他的腦袋,同情開口,tom,你知道的,中國人都有些排外,wenny很保守,恐怕不能接受一個外國的男朋友。so,不是你的錯。
tom聳聳肩,笑了,大家都是好朋友。
fabio壞笑,這還叫保守,如果沒有半個小時,根本出不來這種效果。
jenny卻小聲嘀咕,可惜了,阿衡的男朋友是啞巴,不會說話。
但是,之後,仨洋孩子卻彆扭了,見過這麼奇怪的男女朋友嗎。明明在車上揹着大家這麼親密了,可爬山的時候,卻是各走各的,一個隊伍最前端,一個隊伍最末尾,好像陌生人。
山上有積雪,越往上走,路越滑,導遊拿着大喇叭說讓大家注意安全,堅持就是勝利,山頂有天然溫泉,絕對的延年益壽,美容塑身,大傢伙堅持。
大家氣喘如牛,tom問導遊,溫泉旁邊有壽司店嗎,我想吃生魚片。
一老大爺噴了tom一臉口水,像天津人口音,幹嘛呢幹嘛呢,來我們中國,又不是鬼子窩,你找嘛生魚,吃了不怕拉肚子,咱只涼調大碗麪,海蜇皮,愛吃吃,不愛吃拉倒!
tom訕訕,wenny,什麼是鬼子窩。
阿衡抽搐,就是一個有很多羅圈腿兒,很多動畫片的地兒,啊,對,還有你要的生魚片兒。
tom似懂非懂,點頭。
到了山頂,泡溫泉,溫度大概有四十九度,噌噌往上冒熱氣,水霧繚繞。
男女不同浴,有一扇竹門,隔開了,風吹過來,竹葉直往池子裡掉。
阿衡露個腦袋,好大會兒,才適應溫度。想起來小時候鳧水那些舊事,把頭伸了進去,憋着氣,在水裡潛了幾圈兒。
山上冷,到了傍晚,又冒了雪片子。
阿衡剛上去,穿好浴衣,就聽見對面男浴鬼吼鬼叫。
boy,你怎麼了,沒事兒吧。
耳朵,你耳朵有水,你別捂着不讓扒呀,哎喲,小夥子,不成,進水了!
哎哎,你別暈呀。
hey,醒醒,醒醒!
阿衡一個箭步,衝到對面,老大爺小夥子們紅着臉開始尖叫。
阿衡在雲氣中也分不出自個兒臉紅不臉紅了,清咳,說我是醫生。
低頭,看言希,孩子跟烤乳豬似地,裹着個大浴巾,滿臉通紅。
轉眼,問tom,他泡了多久。
tom往池子裡縮,捂住重要部位,說他就沒出來過,剛剛遊得腿抽筋了,我們才把他擡上來,拔他耳塞他捂着不讓,結果,就暈了。
阿衡青臉,拖着言希,把他擡了出去,做心臟復甦。
最後,他吐了兩口水,咳了一陣,醒了過來。
他迷迷糊糊,看着她,眼睛就這麼一直盯着。
目光清澈,乾淨,沒有碴子,卻刺了她的眼。
阿衡說,言希你還是不是男人,連泡澡都能暈過去。
言希說,我剛剛做了個夢,夢見我跟你說分手了,你說好笑嗎,我怎麼可能對你說分手。
阿衡綠了臉,言希你別跟我眼皮下面演失憶。
她咬牙切齒,你敢說分手是假的我抽死你。
言希閉上眼,笑了,你抽死我吧,我後悔了。
他說,我寧願溫家廢了,寧願保全你一個人,寧願你只剩下我一個人,寧願強迫你跟一個殘廢,也不願意一睜開眼,就看不見你了。
他說,我後悔了。
這話,多……理直氣壯。
阿衡黑着臉,言希你屬豬八戒的是不是,三心二意,有事陸公子,無事溫家女。
他撓被子,說我後悔了。
阿衡說,你***說過分手了,我兩隻耳朵聽着呢。
他蹲牆角,說我後悔了。
阿衡說,我說了,你敢說分手是假的,我抽死你。
他撓牆,說我也說了,你抽死我吧,我後悔了。
阿衡冷笑,言希,你也不看看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耳朵廢了,不定什麼時候又得癔症三重人格了,你不是不忍心拖累我嗎,你不怕,我還怕我兒子是個聾子呢。
言希淚汪汪,把頭扎被子裡,我知道,可是,我……後悔了。大不了,咱不生孩子了成不成。
阿衡猙獰,你說呢。你不是愛陸流嗎,這兩年,人人在我耳邊放話呢,言希愛的就是陸流,沒錯兒,溫衡你就是個託。
言希抱着被子滾來滾去,糾結,那是我讓人傳的,我怕你忘不了我。可是,我偷看過盧莫軍跟你喝茶,偷看過雲在跟你逛街,我後悔了。
阿衡額上青筋掛着,你再說一遍。
言希抱頭,說你打死我吧,我後悔了。
阿衡氣得,坐在竹凳上,半天沒吭聲。
她握了竹桌上準備的象棋,說,言希你這麼活着累不累,整天,黑了白的,沒事兒找事兒,折騰自己,折騰別人,隨時準備好演戲,你累不累。
她說,這麼着,你跟我下一盤象棋,你要是贏了我,我準你後悔,要是輸了,從此滾出我的視線,怎麼樣。
言希執紅旗,先行,走兵。
阿衡從小跟着父親學象棋,從一開始的穩輸到最後的穩贏,大概是十年的時光,七年前,她曾經和言老在榕樹下下過一局,四十個回合,直取對方的帥,一着將死。
別的不敢說,可在象棋上,她下的功夫不算少。
她不動聲色,走了將。
又下了二十個回合,言希頭上開始冒汗。他的卒,被吃了五分之四,炮,廢了一雙,相全無,戰況悽慘。
他手指白皙,握着車,神經緊繃。
剛直退一步,阿衡淡淡開口,執子,說“吃”。
吃。
吃。
吃。
到最後,只剩下孤帥孤馬。
半壁江山,土崩瓦解,不會再超過兩步。
阿衡看着言希,目光沉靜溫和。
他不說話,喉頭有些難受,手指艱澀,難動一步,看着棋盤,縱橫捭闔,終於,走到了絕境。
黑髮被汗水溼透,他失去了他的阿衡。
永遠。
阿衡看他一眼,卻笑了,忽然伸手,浴衣寬大的袖子拂過棋盤,兵戈鏖戰,一切盡毀。
她說,我認輸。
她說,我准許你後悔,這麼一次。
卻絕沒有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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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99
99
你愛我嗎,除了陸流,除了言家。
……愛。
—————題記
這個世界,總有這麼一類人,鑽進一個洞,死活走不出來。
她想,我愛你什麼呢。
年輕貌美?可我今年也只有二十三歲。
聰明無敵?溫衡你從小學時就沒考過全校第四。
家世驚人?你去問問北溫家是個什麼家世,如果少了陸家時時窺探。
一見鍾情?是了,這個……我專屬,你沒有。
她拂掉棋盤上的棋子,微笑着說,我認輸。
讓他嚐嚐被握在掌心擺佈的地步,可是,終究,認輸,因爲,不過,愛着他。
她說,言希,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你再好好考慮,要不要,一輩子和我在一起。
一輩子?
對,一輩子。
那天晚上,他們喝了許多酒。
涼風吹過,她說,你是喜歡我的吧,言希。
那個美貌傾城的男子卻低頭淺笑,你說呢。
她喝得醉態酩酊,輕輕抱着他,說,言希,你說一句話,你說,你喜歡溫衡,除了陸流,除了言家。不然,我走不下去。
他看着她的眼睛,只是在想,這個世界,怎麼會有這麼愚蠢的人。
他抱着腳步虛浮的她,說,我喜歡溫衡。
她卻像個孩子,放聲哭泣。言希,言希,你如果撒謊,罰你下輩子做豬八戒,遇不見高秀蘭。
他抱着她,置於胸口,起起伏伏,說好,罰我遇不見高阿衡。
她說,言希,別人的愛情會不會也是這樣難受,抓住雨抓住陰天就想哭。
言希的眼睛黑得發亮,卻輕輕閉上,攥進了拳,說是的,大家都一樣。
阿衡說,泰戈爾說,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可是我總看不懂,我站在你面前,如果你看過我的眼睛,怎麼能昧心說我不愛你;我們如果相愛,你又有什麼理由忍心不和我在一起;如果你能裝作絲毫沒有把我放在心間,又怎麼不敢狠下心腸和我提起陸流。
她那麼委屈,說,別人總是告訴我,溫衡是言家內定的孫媳婦,生下來就是,那麼,你告訴我,你有沒有,那麼一秒鐘,在年少輕狂的時候,想起這麼個小媳婦,即使你從未與她相識,即使你從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她頭腦昏昏沉沉,伏在他的腿上,輕輕開口。
言希撫着她的發,眉眼溫柔得無法言喻,卻再沒有開口。
他無奈,笑,噯,你就當我從沒有想過。
有過無數次初戀的言希,怎麼會想起那麼一個被祖父耳提面命念着的小媳婦。
他從八歲時,知道自己有一個親妹妹起,就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小妻子,在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說着他聽不懂的話。
然後,他專門學了那些拗口的話。
她說,你告訴我,言希,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很愛陸流,有多愛,愛到可以爲了他不做言家太子麼。
他的指節細長,卻不動聲色握緊,說除了親情和友情外,這個世界,還有第三種感情,比爺爺更容易親近,比達夷思莞更容易習慣。
她點頭,臉色潮紅,伏在他膝上,望着遠方,說我知道,愛情是嗎,比阿衡更容易接受的愛情。
言希淡淡微笑,如果你只能想到這種地步……
她卻伴着明月,淨雪,竹鳴,在他懷中,沉沉睡去。
他撫着她的發,乾淨的袖角攢去她眼角的溼潤,只是無奈,你知道什麼,又知道多少呢。
似乎,只剩下這麼一句話。
那麼遙遠的,到達言希的距離。
永遠,永遠差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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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兩夜遊結束,回到學校的時候,言希牽着阿衡的手,卻意外看到公寓樓下,熟悉的跑車。
是陸流的雪弗蘭。
言希沉默,敲了敲車窗。
車窗緩緩打開。阿衡站在直對角,陸流的側顏一清二楚。
她想,這是個自律的人。指甲永遠修得乾乾淨淨,眉眼慣態冷清,卻永遠在合適的時候露出合適的表情。
他望着遠方,卻冷淡對着言希開口——上車。
言希笑,你沒有猜到我離開會有這麼一個結局嗎,和阿衡。
陸流說,言希,你給我聽好。你可以娶妻,可以生子,可以喜歡一個女人,我給你絕對的自由,也尊重你的選擇,但是,溫衡不可能。
言希眯眼,你是有多害怕溫衡走進我的心裡。
陸流淡淡笑開,我不怕她走進你心裡,我怕她走進你的靈魂裡。言希,你沒了靈魂,就是死的,我忍這麼多年,耗費這麼多心血,不是爲了給別人做嫁衣。
他說,你如果只是爲了與我爲敵,大可以找一個別的什麼玩具,在這個女人身上較勁,我沒興趣。
阿衡黑線,啊這個女人好像是別人。她咳了一聲——你們慢慢討論,我先上樓。
陸流卻打開車門,對着阿衡說——溫小姐恐怕也要回去一趟。你溫老生病,住了重症病房。思莞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