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廳裡並排躺着十多具屍首,個個張牙瞪眼,死不瞑目,令人毛骨悚然。死者如此,活着的人也不過多一口氣而已,個個面色惶惶,縮頭縮腦,如同驚弓之鳥。
馮玉龍匆匆看了看林鏢頭的屍體,見他也與別人無異,似是一舉斃命,不覺心中駭然,想林鏢頭這等身手竟也毫無反抗之力,自己又如何?又想他數十年來與自己風雨同舟,朝夕相處,忽然之間便落得這般下場,不禁又十分傷感,老淚縱橫。仰天嘆道:“我馮某一生闖蕩江湖,出生入死,從沒這般栽過,受今日這般鳥氣,叫我如何對得起死去的朋友!”
馮玉龍這般哭訴,一半固然出自心底,另一半卻未嘗不是希望藉此激起衆人的義憤。不料這些人個個噤若寒蟬,心裡固然也在想着這死去的同伴,卻不過是在想這些死者剛纔還和自己一樣生龍活虎,忽然之間便即倒斃,真是生與死只隔一層薄紙,稍有不慎,便要輪到自己,心裡只覺可懼可怕,全無半點義憤可言,倒是暗暗埋怨總鏢頭的外孫害苦了他們。
馮玉龍也不多呆,匆匆朝內廂走去,忽聽前院喊聲又起,院外巡查的鏢師一窩蜂地擡着四五人走了進來,見了馮玉龍,一人道:“總鏢頭,這些人原想悄沒聲地一走了事,誰知才離院不遠便被人斃殺了,身上又有字條寫道:“要活命須交出......呃,否則我們一個也別想活着離開這裡。”
馮玉龍只朝裡面揮了揮手,示意將屍首放到廳裡,心底只覺發涼,這等死法,便是買棺木發恤銀也不夠的,那對頭竟不知有多少!擡頭見子浩不知什麼時候立在身旁,不由怒道:“你跑來幹什麼?全不顧裡面了麼?”
馮子浩見父親面色鐵青,兩手微顫,心知事態不妙,趕忙陪父親朝裡走去。馮玉龍道:“你娘和寶兒睡了麼?”
子浩搖頭道:“還不曾睡,都在內廂等着。只有鳳兒與她娘睡了。”
馮玉龍瞧瞧左右無人,悄聲道:“你快去四寶房裡拿了紙筆來,將那袈裟所載抄上一遍,我在旁守護着,切不可泄露了出去的。”
子浩怔怔地望着父親,老頭兒沉聲道:“愣着幹什麼?還不快快行事!”
不一會兒,兩人匆匆來到內廂,見老太太和張小寶坐在裡面,阿香等幾個女僕仍然象打擺子一般渾身亂抖。馮玉龍深深地望了望寶兒,朝妻子道:“老婆子,你先領寶
兒去裡面臥室裡睡一會吧,今晚便與阿純同睡裡屋。阿香,你們幾個也去睡吧,今晚便也睡在隔壁屋裡,不須害怕的,外面有我們呢。”
阿香三四人唯唯領命走了出去。老太太見馮玉龍面色凝重,又見兒子神色有異,呆了一會,欲言又止,想想多問也無益,心中七上八下,默默拉着張小寶朝裡面走去。
馮玉龍一邊將裡面的門關上,一邊示意馮子浩動手行事,自己立在靠外面的門邊,將門打開一條細縫,朝外面道:“阿虎阿龍,你們小心在意,好生看守,有事便叫我。”待外面應了,又將門閂上。回頭見子浩已將袈裟拿了出來,便走過去將紙墨擺好,道:“快些抄,卻不可錯漏了絲毫。”
不知過了多久,馮子浩累得滿頭大汗。外面隱隱傳來打更聲,已是四更時分。這段時間裡居然相安無事。忽聽子浩道:“爹爹,這中間畫的乃是一個小島,孩兒......畫得只怕有些不象。”
馮玉龍道:“此乃是一個地方,想也無關緊要,將就些畫了。”
子浩又道:“這天竺文字抄得甚是彆扭,我們又不識得,若是請教別人,豈不泄露了機關?卻如何是好?”
馮玉龍蹙眉道:“我自有辦法,你不必多言,只管依葫蘆畫瓢抄完就行!”
當馮子浩剛抄完,猛然聽得不知何處有傳來的輕微的響聲,兩人急忙收起物件,凝神聽了一會,卻又什麼也沒聽到。
馮玉龍小心翼翼地將前門打開,向外探了探,只見二十多個鏢頭正在門外吃馬肉,酒肉飄香,不似有人走動,忙問阿虎剛纔是否有人到門邊呆過,阿虎搖搖頭,回說沒有。
馮玉龍又將裡面的門打開,卻見老太太從裡面走了出來,馮玉龍道:“原來剛纔是你在門邊?”
老太太怫然不悅道:“我只想知道你們在幹什麼?莫非還要瞞着我不成?”
馮玉龍朝兒子揮了揮手,示意他到門外守望。回頭對老太太道:“老婆子,寶兒睡了麼?”
老太太點了點頭,道:“可憐他夢裡也不安寧,竟是滿面淚水,當真叫人心疼。”
馮玉龍嘆了口氣道:“唉,現下我們也顧不得他了,老婆子,你可知道外面死了多少人麼?知道那對頭來了多少麼?又知道他們的身手有多高麼?哼哼,只怕你我都低估了他們!”遂將自己所思都告知了她。
老太太怔了半晌沒出聲,只聽馮玉龍又道:“看來這對頭不遂了心願是決不會善罷干休的。我想叫寶兒帶上這袈裟出去避一避......”
老太太斷然道:“不行,你怕是老昏了頭,那豈不是叫他去送死麼?”
馮玉龍冷冷道:“哼哼,那對頭的身手你也知道,憑你我也救得了他麼?你的見識或者比我高出不少,武功卻只怕彼此彼此了。你想想,林鏢頭比我如何?只怕也不會更差吧?連他也不堪一擊……”
老太太搖搖頭道:“不行,除非他們先要了我的老命。”
馮玉龍作色道:“只怕要的不止你一條命,這局子裡包括我們一家百餘名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得完蛋。與其讓這許多人冤枉死去,不如便讓他一人去死。老婆子,你掂量掂量吧,莫非你竟忍心讓這許人死去?包括我們自己一家老小四五人?”
老太太面色蒼白,只搖頭不語。
馮玉龍頓了一會又道:“老婆子,你當真執迷不悟麼?你還道這寶兒當真是我們親外孫麼?是我們女兒的親骨肉麼?哼哼,你還記得麼,那年女兒珍茹抱着這小寶來我們家,你我不是大大吃驚麼?那年我逢五十五的壽辰,珍茹在家裡呆了這許多天,你幾曾何時看出她有身孕來了?爲何離家才短短四個月,便又生出這麼一個孩兒來?當時他夫婦二人雖然含含糊糊搪塞了過去,我卻一直懷疑的。況且珍茹卻沒有奶,我們還替他僱了個奶媽。”
老太太怔怔地望着老伴,好一陣不曾出聲,不覺也陷入沉思之中。
馮玉龍又道:“那時只因你一心想要一個外孫子,顧不得多想了,哼哼,我卻沒少試探過他們,雖不得要領,但卻知道他們夫妻確有秘密隱瞞着我們,端的不可告人!我經多方探察,得知女婿子君有一個弟弟,卻不知是結拜兄弟呢還是親生兄弟,這人似是一個武功卓絕的高手,神秘莫測,不知什麼來路,也不似有妻室的人,卻將這寶兒託付了我們的女兒女婿。唉,寶兒若非是私生子,怎的要這般隱秘從事?子君夫婦也這般守口如瓶?那人......呔,那人從此消聲滅跡,當真古怪得緊!老婆子,你看這寶兒與錚兒的相貌又大不相同,說不定我們女兒一家滿門盡遭慘殺,便與寶兒的身世有關?又或是他的生身父母留下了什麼東西在我們女兒家中,害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