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死了……”
當我從三千年不見的柔然口中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以爲我聽錯了。
溯源怎麼可能死了呢？溯源如果死了，我一定會感應地到他的氣息消失了，但我沒有這種感覺啊，他怎麼可能死了呢？
“師父一個時辰前跳下了誅仙台，魂飛魄散……”
“混賬——！”臉色鐵青地打斷柔然未盡的話語，我不想聽她嘴裡說出任何有關溯源死了的消息，一點都不想！是的，我一點都感覺不到溯源消失了的感覺，我對他身上的氣息感覺很敏銳，如果他真的如她所言地魂飛魄散了，我不會感覺不到的，不會！“溯源的氣息還在，我能感覺得到！我能——！”
“師兄，師父真的不在了，我沒有騙你，真的！”嗚咽着別過臉，柔然黑亮的眸子早已不復當年清亮，沉沉的黑色寫滿了揮散不去的愁苦與黯然，“他們逼師父殺白姑娘，師父不願，他們便用一個城池的所有生命來脅迫師父。師兄，你瞭解師父的性子的，他…他…怎可能棄那麼多生靈不顧呢……”
溯源愛着世間衆生，但他也愛那個愛將他的手指咬得血跡斑斑的白忘川。他對前者是大愛，對後者是私愛，要他殺忘川已不可能，要他殺一個城池那般多的生靈則更是絕不可能！
“所以最後的結局就是溯源兩個選擇都不願意做跳下誅仙台一死以絕後患麼？所以最後的結局就是溯源他什麼都沒有做錯卻要爲此魂飛魄散？所以最後的結局就是我竟然對此一無所知，如果你不來告訴我我就是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蠢貨麼！！！”憤恨地一甩袖，終年不化的雪山在頃刻間被削平了一半。說不出的疼痛翻涌在胸口難抑，我難受地揪住衣襟咆哮出聲，呼吸急促。我不能相信！我不敢相信！我竟然是最後一個得到這個消息的人！他爲什麼不告訴我？他爲什麼不讓我知道？連他的死訊也是讓柔然傳達給我，他究竟把我放在心裡的什麼位置上了！“難道他就不能學着讓我替他分擔一點麼？我連最後見他一面都沒有做到——！”
我恨！我恨他這樣不告而別！我更恨我自己在他陷入困境的時候沒有陪在他身側！但我最恨的是將他逼到那般境況的那些天神！
他們怎能……怎能那般逼迫一個真正無私寬厚仁善的天神呢？！
他們怎能……做的出這般喪心病狂的事兒？！
我不能原諒，絕不原諒！
“師兄，你要去哪兒？師兄——！”
柔然的聲音被我拋在了耳後，我用我生平最快的速度浮上了雲頭朝天宮飛去，風吹亂了我滿頭黑髮卻吹不滅我心頭那團怒火。在這短短的一眨眼間，我從極北之地直接衝上了九霄天上，殺人的慾望在我心底膨脹使我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往日那讓人心曠神怡的仙界美景。每一個和我擦肩而過的仙人不是被我四散的仙氣傷了就是被我不耐煩直接扔下雲端，一時間恐懼和尖叫成了我路過的標誌。
我瘋了一般直接飆向天帝那雄偉的宮殿。我要用武力來讓他們瞭解他們究竟犯了什麼樣的錯誤，但——當我真得站到了那座宮殿裡的時候，我發現我沒有辦法這麼做了……
有人比我來先了一步，那個立在衆神之中雙目悽愴滿身戾氣的女子奪去了將近三千神將的生命，血濺滿了整個雄偉堂皇的宮殿。
我只一眼就認出了她！是的，她是白忘川，她就是那個讓我的師父溯源傾心戀慕上卻又爲了保護她而不得不跳下誅仙台的那個黑衣女子！
我無法用言語來描述我當時的感受，她在人羣中殺得渾然忘我，手中的巨鐮每一次地揮下都會帶走一條鮮活的生命。然而，我知道那不是她想要的。她的悲傷和絕望是如此深刻，即使你只是和她同處於一個空間你都會被她身上散發的那股悲慟所左右。在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一種我所不能理解的情感在她的身上迅速綻放枯萎，美麗卻又短暫。而下一刻，我感覺到了另一股氣息自她身上散發出來，那是一股既溫暖舒緩又安定人心的氣息，熟悉得讓我忍不住淚下如雨的氣息。
所有的謎團都在我看見白忘川的那一刻起解開了……
原來我並不是感覺出錯了。溯源的氣息確實沒有消失，他將他五萬年的修爲和他的神格一併轉移到了白忘川的身上，並以此來保護她不被任何對她有企圖的人所傷害。所以我感覺不到溯源的消逝，因爲他的氣息仍舊停留在她的身旁守護着她。
原來他並不是忘了要告訴我他所陷入的困境也並不是不在意我的感受。他很清楚，如若我知曉了他的決定，我定會用盡一切手段來阻止他的行爲——包括殺了白忘川來解決所有的問題，但那不是他想要的結果。他重視在乎白忘川，他也重視在意我。我和白忘川之間的任何一個人傷害了對方都會讓他爲難和痛苦，他不能夠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寧願受傷死亡的那個人是他他也不會讓我或者白忘川因爲他的緣故而互相仇恨和傷害對方。他從來都把旁人的一切置之於自身安危之前，他擁有的是最無私寬厚同時也最柔軟堅定的心，在他的眼裡沒有所謂的值得不值得，他愛他所愛併爲其奉獻之間的所有，永不言悔！
我知道我已經做出了選擇，不管未來究竟會變成什麼模樣，我知道從我見到白忘川並感知到她身上的那股氣息開始我就無法不去守護和照顧這個女子了。即使她的心已經碎了，即使她的靈魂早已隨溯源一起散了，我知道我一定會陪在她的左右守護着她，哪怕即使她根本不需要我的守護也一樣！
那是我對溯源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他已經不在了，但是他所在意的人我會替他守着的。不管是誰都不能在我手下傷了她半根寒毛，誰也不能妄想自忘川身上得到任何一樣他們想要的東西，他們沒有資格也不配擁有溯源遺留下來的東西！
“縛神！”一聲嬌喝自我身旁響起打斷了我的遊絲，我斂眉，不意外地看到一道英氣勃發的身影落在了白忘川的身前，手中的金色長索如有意識般纏繞上白忘川的身體，釋放出結界來止住白忘川暴走狂亂的舉動，“結！”
“轟——！”白忘川巨鐮一轉，左手在空中迅速地劃了一道符，原本困鎖住她的結界應聲而破。我於此同時迅速打出了八道法訣，暴起的白光形成一個八卦圖案環繞在白忘川周圍。她見此有些許訝異，原本就要揮下斬殺那個敢用結界困鎖她的天神的手一頓，當即讓我尋到機會拉開了那個不知死活的傢伙。
“籠黛，退下！”我冷冷地將這個天界公主扔到身後，趁白忘川還在愣神之際展開了我特有的幻術真境將她拉近我的結界之內，手中的法印變化不斷。
“幻神君大人——！”一側的神武將未料及我會中途殺出，驚異之餘也忍不住驚呼出聲。
“閉嘴！”冷厲地揮袖彈開那些礙事的人，我第一次在這些人面前不再掛上溫和的面具。過去若不是不希望替溯源招惹上麻煩，我根本就不會花那麼多精神來僞裝自己，現在溯源已經不在了，我已經沒有必要繼續僞裝自己的真實性格，“不想死的就滾！”
語罷，我不管他們究竟有什麼樣的反應，轉身便進了那隔絕了外界與內界聯繫的結界，找到了正獨自對着自己的幻覺哭泣顫動的白忘川。
“啊——！爲什麼要保護我？爲什麼要離開我？爲什麼！爲什麼！”淒厲的哭叫聲在我耳邊盤旋，我看到了陷入我的幻境中的白忘川已經到了崩潰邊緣，狂亂和哀慟盈滿了她的淚眶讓人揪心疼痛，“溯源……溯源……我不要你死啊！我不要——啊！”
“睡吧，沉入你的夢中，封印你的過去……”輕捧起那張絕美而蒼白的臉，我痛惜地伸手覆上她的眼不忍面對她眼中過於沉重的傷痛和淚水，“你身上所遭遇的一切都沒有發生，你所遇到的那個人也不存在，你在你的夢中從來不曾聽見、看見過任何人，你只是一個很普通很普通的女子……”
我讓白忘川在我的幻境之中封印了她的過去以及愛恨。如果我不在她徹底崩潰的情況下將她的記憶封鎖上，悲痛欲絕的她根本沒有求生的慾望。我不希望她步上溯源的後塵也不希望她成爲一個失心失志的瘋子，所以我沒有選擇的只能選擇封印。
當我抱着已經昏睡了過去的白忘川走出了我的結界的時候，原本圍繞在四周的那些神武將早已經退下去了，等候在那裡的是我將近三千年沒有見過面的天帝和幾位上位天神。他們的臉上的表情非常的難看，不知道是因爲看到了我懷裡的這個剛剛大鬧了一場天宮的白忘川還是一臉冷厲陰鬱的我。
沉默在我和他們之間製造出了一股壓抑的氣氛，他們想要我交出我懷裡的人，但是他們沒有一個人敢當着我的面對我提出這個要求。溯源死了，這件事情給他們帶來的衝擊也很大，這一點他們之間的任何一個人比我都要清楚。溯源不是一個普通的上位天神，他是盤古大神的睫毛化身，他是一個與天地萬物同生的存在。失去了他這樣一位優秀而地位尊崇的天神到底會對整個天界造成什麼樣的影響我是不知道，他們則是也不敢去想象。
我漠然地抱着白忘川從他們面前走過。外頭的武神將們憤慨不滿地要我交出白忘川來祭奠他們被殺的同伴，我眉也不動地冷冷撥指彈出一道氣放倒了我面前攔我去路的一干人也，置若罔聞。
“幻神君，你這般維護這個妖女，是將我等枉死的三千神將置於何地？”籠黛手執長劍一臉肅然地立在了我的面前質問我的行爲，依舊是過去那雙純淨而正直的眸子，但是如今卻已不再贏得我的喜愛了。
“哈哈哈哈！籠黛，你居然能問我將它們置於何地，你居然…居然會問我這麼愚蠢的問題！”譏諷地狂笑出聲，我不帶一絲感情地瞥了一眼那些神將屍首，目光冰冷，“你以爲我會爲他們感到一絲絲的同情和愧疚麼？ 你以爲這些人有資格讓我幫他們報仇麼？籠黛，我告訴你！就是你爹死在了白忘川手裡我也不會皺一下眉毛，他們這些武神將死上個兩三千個，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