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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天王”居然不是查叫天,那他是誰!?

查叫天又在哪裡!?

至重要的是:銑手怎麼知道他不是“叫天王”!?

“你不是‘叫天王’。”鐵手鐵崩崩地道,“因爲查叫天至少擁有這兩枚御賜的印鑑逾十年,他下會把前一枚纔是‘金紫應奉寶鑑’和後一枚方纔是‘承平主印’錯調了!”

他冷峻地補了一句,且揚了揚手上的印章,“我拿的也不是‘平亂闕’,只是我私人的印鑑,”

三個捕快定睛望去,果見那印章上刻着的是:“鐵遊二夏”四個字。

——四大名捕是:盛崖一餘、鐵遊二夏、崔略三商、冷凌四棄四師兄弟。

只聽鐵手鐵定定地道:“‘叫天王’出入朝廷,當車練達,治事精明,刀筆嫺熟,他會連我手上拿的是什麼印都照不出來?”

大家都靜了下去。

好一陣難堪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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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馬龍先澀聲道:“你也投看過‘金紫寶鑑’和‘承平主印’卻來混水摸魚,胡說八道,不肯伏法,還來耍賴——”

鐵手譏消的接道,“你不是要告訴我:叫天王一向自稱是天子門生,原來是個文盲,連自己手上印章的刻字都看不懂吧?”

巨無霸手上還拿着兩枚印章。

左手一隻。

右手一隻。

愣在那兒。

印面字樣還隱約可見,對這些眉精眼企的武林人而言,簡直是一目瞭然:果然錯了。

——對調了。

如果這“叫天王”不是文盲,難道是瞎子?

——不然,他只好是假冒的了。

可是,爲什麼要找人來“假冒”叫天王?

真的呢?

在哪裡?

陳風、老烏、何孤單都禁不住偷看那三頂轎子:轎子裡還有沒有人?

——真的查天王是不是就窩在裡邊?

沒見過“平亂”、“紫金”、“承平”三印的人,分辨不出來,這不希奇。

鐵手道:“要說還能看得出我拿的不是‘平亂闕’,而這位大塊頭老兄錯調了印鑑的人,在場只有一個——”

他悠悠地道:“你。”

他看定了一人說這話。

然而這人卻沒望他。

這人誰都沒有看。

“一眼也不看。

——從一上場起,他就誰也不望。

因爲他背對衆人而坐,無論場中發生了什麼事,他說話或靜默,他都不曾回首。

未回頭。

不回頭。

他就是他。

那少年。

背向大家的少年人。

他不回頭:彷彿世間一切他不屑回顧。

又像他沒面目去看世上種種。

他是傲慢還是自卑?

——堅忍還是散漫?

無奈抑或狂妄?

他是誰?

——他到底是誰?

“你是誰?”

鐵手鐵錚錚的問。

“我?”那少年淡淡地道,“只不過是一個不面對着你的人而已。”

鐵手又回覆他那鑄出般的語句:“好一個,一個沒轉過身來的人。”

他的語音鏗鏘有力;擲地可作金聲。

“你不曾回頭,卻因這位巨人錯拿了印鑑而一震;你不回目,卻在我揚起假印章時令哼一聲。你不同意,這位巨人老哥不敢稱是;我聽得出來,在我未上山前,跟我說話的,是你而不是這位巨無霸;看業這兒真正能拿得了主意的,也是你,而不是把前朝官銜說成今朝的諸位仁兄。”

他像鐵錘似的哐啷一聲笑道:“如果說你是“叫天五’,你又形體大瘦,年紀大輕——”

“可是,”他問,“你不轉身能知鉅細無遺、難道你背後長了眼睛不成?”

他問了這個帶着鐵鏽味的問題。

然後像鐵鐫的塑像一般等待答覆。

“也許,我不回頭是因爲我長得難看。”

“或許,我不轉身是因爲我不要看你.”

“‘叫天王’就不可以是我這年紀的嗎?我長相年少些,就不是‘查天王’了麼?我不是還有個外號‘一線王’嗎?許是因我長得瘦才這樣稱呼吧?這也合理吧?”

“誰說背後不能長眼睛?觀音菩薩還千手千眼呢!修爲高的,能開天通眼,既有人睜目而盲,視而不見,我也可以無目視物,秋毫可察,這又有何出奇處!”

那少年,這樣說。

依然沒轉身。

不回頭。

鐵手沉着地道:“是不出奇,只十分佩服。”

少年只淡淡的說:“能有鐵二名捕這句話,已感莫大殊榮。”

鐵手道:“不過,‘叫天王’名震朝野三、四十年,決不是閣下這個年紀。”

少年道:“我不是說過嗎?可能是我長得年輕些,且我仍未回共,你豈能因而就確定我非查叫天?你見過他?”

鐵手道:“見過,但未嘗面對面。”

少年道:“我卻正面見過你,只你不覺察而已。”

鐵手道:“哦?”

少年:“有次在國子監議事,王夫子年邁目花,給你們倒酒時手顫,一壺酒水全往你手上傾,你卻爲保他情面,不讓他自責內疚,仍照樣舉空杯倦飲而盡,既不縮手,也不叫痛,果然不愧爲鐵手。”

鐵手哦然道:“原來你也在現場,失敬了……不過,無論怎麼說,查叫天與你年紀仍相去大遠,若你是他,殊不合理。”

少年道:“說不定我精通易容術……”

鐵手截道:“易容?易得了面容,也改變不了朝氣和才氣。”

少年道:“請恕我直言:我是不是查叫天,實在干卿何事?”

鐵手道:“關係重大,因爲我是捕快。你若非查叫天,爲何叫這巨人假冒叫天王?如你是查叫天,可有證據證明?如非,叫天王是不是出了事?你是幫兇,還是主謀,你冒充一線王,又有何目的?你擅自動用御賜查天王的印鑑,該當何罪?”

少年似乎怔住了。

好一會,馬龍才故意哈哈笑道:“他若不是叫天王,誰纔是叫天王?我們是查叫天身邊親信,我們都說是,還輪到你說不嗎?”

大家都陡然笑了起來。

此起彼落。

參差不齊。

——笑得像強叫了幾聲。

鐵手冷冷地道:“你的意思是說,只要你們大家都認定他是叫天王,那麼,他就是叫天王了。”

馬龍悶哼道:“當然。”

‘難怪有人說過:謊話說了一千次、就成了真理;”鐵手也冷哼道,“只要大家都認爲你是錯的,縱然你是對的,也只好是錯的了。”

馬龍一點也不慚愧,只說:“這次算你悟得快。”

少年迄此突道:“我看,大敵當前,我們這兩隊人馬就不要再相互對抗,彼此抵制了。我們身上各負有一樁懸案:我懷疑這山上的血案跟你有關,你也以爲我們與抱石寺的慘案有涉。但我們此來三陽的目標都一樣:抓拿孫青霞。不管你是要活捉的,還是我要拿命的,你要審訊他,還是我要替受害的人報仇,我門的結果都是要捉他,在這件事情上,我們何不共同合作,聯手對付他?

只要抓到他,這些案子自然真相大白,用不着我們先行相拼互鬥——如何!?”

鐵手立刻道:“好!”

說得落地如作金石聲!

答得好快!

就像一記出招。

——其實,他從一開始面對這麼一大羣在山上蓄勢以待來對付他的高手,不時在語鋒上以懦怯、示弱,不時卻勇於挑戰,大膽還擊,甚至主動挑釁,又時而回避閃讓,但又時作夫如其來的奇襲,總之,對這些人既不放鬆,又不正面決戰,但又決不讓他們唬住了,反而常出其不意的把對方擠人死路。

人稱鐵手穩重正直,但正直的人不一定不懂巧詐,穩重的也不見得不懂避重就輕,鐵手一上山,情知敵衆我寡,他不想自己失陷不文山,更不願連累陳風老烏何孤單,是以一上陣便跟這幹人作迂迴曲折、智取豪斗的比拼,迄今才勉強可算是壓住了場,鎮住了局面。

他是鐵手,可不是鐵腦袋:對這種上結朝貴、下布黨羽的人物,他只有發狠鬥狠,以惡制惡,你虛我詐,纔能有跟這些人談判、共事的價碼。

現在果然。

其實他比誰都急。

——因爲龍舌蘭還在孫青霞手!

還是他把她交給他的!

想到這點,他可不止是坐立不安,簡直連心跳、呼吸都爲之不安極了。

所以,那“少年查叫天”一提息干戈而議合作,他立刻就答允了。

不只爽快。

而且飛快。

——因爲他要飛快的去救龍舌蘭。

或許,活捉孫青霞。

笑了。

雖然少年仍背向大夥,但誰都知道他在笑。

因爲誰都可以感覺得出來。

大家都很重視他的笑,因爲他的身份重要,說話有份量,連笑,似乎也特別值得重視了。

人就是這樣,其價值不是在他說了什麼話,而是在於他做了什麼事。

更重要的是:他是什麼人。

同樣一句話,便是給尋常人說,就算是真理,但聽了的人不記礙,記得的人也不覺如何。

但要是同一句話,要一個大人物、國家首長、朝廷重臣來說,那效果就完全下一樣了:可能給一再引述,再三傳誦,乃至傳爲佳話,成了語錄。

所以,那句話之所以重要,不在乎他說了什麼,而是在他是什麼人。

他是什麼人,卻在於他做了什麼事,才達到什麼地位。

連哭笑亦如是觀。

——要是這一悲一喜是陳三李四?可能與誰都扯不上關係。也誰都不關心。

但要是這一笑一哭是當今天子,那麼,只怕天下百姓就得要同慶共歡,或同哭一聲了。

少年叫天王在笑。

吃吃地。

陰陰地。

笑完了的他就說:“我懷疑我們都中計了。你打從上山來就想迫我說這一句話。”

鐵手神色不變:“你說呢?”

少年查叫天活題一轉,道:“我想聽你來說:你認識孫青霞,見過他的出手,跟他說過話,我們該如何抓拿他?”

鐵手寧可面對這個問題。也不願在這荒蕪的山上跟這幹難惹的人夾纏下去:“你們不是已派出高手去迫緝他了麼?”

少年查叫天微微一嘆,道:“但他們不是你。”

鐵手奇道:“何解?”

查叫天道:“他們恐怕還收拾不了孫青霞。”

鐵手至此正色道:“你們派了誰去?他往哪兒逃?煩惱大師怎麼死在這裡?——如果我們確是同僚,聯手追緝孫青霞的話,請你們得先把這始未相告,不然,既無從下手,也不欲與自己人誤打一場。”

少年聽了就說:“好個‘自己人’。你既說了這一句,麻三、蘇眉、馬軍師,請把詳情分別告知鐵捕頭吧。

小欠俟鐵手一離開,他就露出猙獰面目。

他急不及待,抱着龍舌蘭就在山上的荊棘林裡頭走。

本來,留在山上等水退的居民因感念此人相救之恩,都不生疑,但麻三斤及時趕到了,覺得不當,就當面間了一句:“小哥兒往哪兒去?”

小欠乍聞就很不高興:“關你屁事!”

麻三斤見他急不及待,更加生疑,就揚聲道:“要是你一個人,自來自往,我可管不着,但龍姑娘是女兒家,又受傷暈迷,你這樣抱着她滿山跑,恐怕不好。”

小欠頓時叱罵變臉:“你這麻包袋!你也真多事!”

麻三斤涎着笑臉只說:“我知道我是狗拿耗子,但這是鐵二爺交待下要看顧的女子,可也不算是閒事!”

這時,留在山上的居民都留起這事來了,還是頗叔的那位小養女第一個覺得不安,首先發難:“欠哥,我看你去你的,把這姐姐交予我,我替你看顧吧!”

小欠登時惡形惡相,狠狠地道:“你們不信我——連你也敢不相信我!?”

這一來,倒引起衆議。

大家七嘴八舌,都讓小欠先放下龍舌蘭再說:這些人都受過鐵手恩情。而且都是鄉下人,對男女之防特別注重,都好意勸說小欠理應守札、避嫌。

沒料到引發了小欠的獸性,他發了狠,撥出了那把“女子神刀”,一下子就斫翻了麒叔。

麻三斤等驚聲喝:“小欠,你瘋了不成!?”

只聽小欠怪笑道:“你們不想抓我已久了嗎?我就在這兒大開殺戒,連你也殺了,你們又奈我何!我是鐵手名捕的結義兄弟。要抓我?先抓他去!”

說着手下可不留情,一下子把無辜村民大都砍倒了,血流一地,山下洪流仍滔滔流去。

幸而麻三斤一直對小欠起疑,早有防備,小欠纔沒能一擊而着,他一面放出紫色旗花炮,一面與小欠纏戰,邊喝問:“……你……你……原來你就是孫青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