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是羅淺委託簡十三來找他的,羅深的臉色立刻如同風雲變幻的天空,陰晴莫測。
“你走吧。”羅深咬了咬牙,忽然開口說道,“你看到我了,我雖然成了殘疾,但我還活着,還活得很開心。你的委託完成了,你離開這裡吧。”
這話聽上去讓簡十三覺得有些不舒服,這裡面雖然有一點認同,有一點勸慰,但更多的好像反而是嫌棄,希望他立刻消失在眼前一樣。
這讓簡十三隨即聯想到了上一起委託案裡的那幾個失蹤者,他們都在桃花源樂不思蜀,不願意和他回去。類似的事情又在這裡再次上演了。
簡十三搖了搖頭:“你的父親母親,他們都很惦記你,你母親的身體和精神狀態都不太好。還有你的妹妹羅淺,她真的非常關心你,一再囑咐我要把你找到。”
他試着從年輕人的角度去揣測羅深的心理:“你的父母,包括雲姨,他們一直在和我說你有多優秀多完美,我相信這一點,也相信你是個孝順的孩子,不要再讓他們操心了。”
羅深的眼圈隨着簡十三的話語微微有些泛紅,他沉默地咬着下脣,心裡似乎在經歷一場糾結的掙扎和選擇。
千繪不忍地撫了撫羅深的肩頭,動作非常輕柔,然後她擡頭對簡十三說道:“你不懂的,羅深是不會再回去了,這樣反而對大家都好。”
簡十三對這個妖女本來就沒有好印象,對她的一再插嘴也是很不耐煩:“什麼叫對大家都好?我看只是對你一個人好吧?妖女,你這樣是不是太自私了?你考慮過羅深的家人嗎?”
千繪好看的眼睛立時瞪了起來:“我自私?我看你纔是自私吧?難道不應該尊重當事人的選擇嗎?”
簡十三煩惱地甩了甩頭,他彷彿又看到了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這種你來我往的脣槍舌劍,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其實毫無意義。
他不再看千繪,而是面對着羅深,用盡量平和的語氣說道:“你不願意回去,沒關係。反正我已經找到了你。我會回去告訴羅淺這一切的經過。我努力過了,我的任務完成了。”
羅深目不轉睛地看着簡十三,開口說道:“你……和羅淺是什麼關係?”
簡十三一怔,隨即感覺空氣中漂浮過一縷尷尬。是啊,什麼關係呢?
當他冷靜下來之後,他也認真地思考過這個問題。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好像都是他一個人在一廂情願,而羅淺真的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淺淺淡淡的,雖然行爲讓他刻骨銘心,但她對於此卻一句話也沒有。
不解釋,不說明,不承諾,不定義。她就像一縷吹動髮梢的清風,吹過了,就再也找不到。
簡十三曾經以爲,這就是愛情,但他發現自己現在已經不能輕易地定義愛情,他覺得這一切彷彿一個散發着七彩光的肥皂泡,美好而虛幻。
“沒……什麼關係。”簡十三說道。
可是不善於說謊的他,尤其是在羅深面前,在這樣一張和羅淺極其相像的面孔前說謊,讓他覺得如芒在背。
“你忘了,我和羅淺是雙胞胎。”羅深笑了一下,笑容中帶着些許無奈,“我能感覺到,她對你的感覺……有些特殊。”
“特殊……?”簡十三的心立刻砰砰地跳了起來,彷彿一面被敲擊的非洲鼓。
“是的。”羅深打量着眼前的簡十三,這位穿着白色繡金線的棉甲和白色袴的青年,白色恰到好處地襯托出他的俊逸。他的確是可以和自己的妹妹相匹配的一對璧人,只是……太可惜了。
“我說不清楚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你知道雙胞胎之間的心靈感應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我只能說,那種感覺很特別。”
簡十三有片刻的失神。有沒有可能,羅淺是因爲少女的害羞,或者是因爲這一切的發生都太過突然,沒有留給她更多的時間去表達自己的真實感受?
否則,她怎麼會對自己有這樣特殊的感覺?就像自己對她那樣。
“我喜歡她。”簡十三不知道怎麼了,突然間脫口而出,彷彿醞釀了很久的暴雨降下了第一滴雨滴,然後便一發而不可收拾。
是的,他喜歡羅淺。自從那個夜晚,女孩羅淺已經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裡和心裡。
儘管隨後而來的任務讓他們天各一方,儘管關白給他講過那個恐怖的雙胞胎的人格的故事,儘管他知道了羅淺十三歲的時候就殺了人。
但他還是喜歡她。
此時話一出口,簡十三反而覺得自己像卸下了千斤重擔一樣,身體輕鬆了下來。
原來,承認自己喜歡一個人,並不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
簡十三坦誠的話語,讓會客廳裡的兩個人如遭電擊,臉上顯現出複雜的表情。
一個是羅深,而另一個則是關白。
羅深嘆了口氣,而關白則決定不再沉默。
“羅深,你告訴他吧。”關白開口道。
羅深將目光移向那個一直沒有開口的男子,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棉甲和袴,略長的頭髮在耳後紮起,臉色蒼白猶如易碎的瓷器,看上去比白衣男子更加出色。
他是誰?他爲什麼要這樣說?
“我是誰並不重要。”關白向前走了幾步,站在簡十三身邊,“重要的是,我知道你知道而他不知道的事。”
這句彷彿繞口令一樣的話,讓簡十三蹙了蹙眉。
“你又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事?”簡十三眼睛裡射出寒光,“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我?”
不知道爲什麼,對於關白對自己的隱瞞,簡十三覺得出離的憤怒。如果換成別人,他可能不會這麼在意。而這種過於的憤怒同時又讓他覺得很困惑。
關白沒有回答簡十三的疑問,而只是望着羅深,那目光看上去彷彿百年無波的深潭之水。
羅深和他對望着,兩個人好像在用目光進行無聲的交流。空氣中的尷尬慢慢凝固。
拓彌一直站在木花開耶姬旁邊,此時他看了木花一眼,木花微微搖了搖頭,拓彌便恭敬地收回目光。
雖然不知道這三個男人在打什麼啞謎,但他能感覺到氣氛的緊張。他又偷眼看了看妹妹千繪,發現千繪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羅深的身上,心無旁騖。
“告訴他吧。”關白再次開口,“這件事,由你來比我告訴他更合適。”
羅深笑了,笑容中卻帶上了深深的痛苦和無奈。
“我不願意這樣說,也不願意這樣想,雖然這都是真的。如果你覺得這件事他應該知道,那你也應該明白,這件事讓我多麼痛苦。”羅深喃喃地說道。
簡十三有些不耐煩,他揮了揮手:“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在這磨磨唧唧的,還不如個好老孃們兒。”
關白和羅深的表情都微微變得扭曲,可能是生平第一次被人這樣罵過。
可是,還沒等關白或者羅深有誰再開口,另外一個聲音卻在會客廳門口響起。
“要說什麼?沒人肯說的話,我來說怎麼樣?”
這聲音讓簡十三和羅深都如同置身於沸騰的岩漿湖之中,聲音沙啞中帶着性感,低沉而清晰。
跟着聲音一起響起的,是高跟鞋踩踏在石板地面上的鏗鏘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