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將軍快裡面請,敝舍寒舊,讓將軍見笑了,請隨便坐,來人,快上茶,上好茶。”
“木蘭將軍,剛纔渡口的事,真的是一場誤會,我在路上已經對你說得很清楚了,不是我陳應良狠心無情,實在是譙郡太小,承受不了這麼多流民帶來的壓力,爲了譙郡百姓能夠安居樂業,我不得已才下令把他們趕走,希望你也能明白我的苦衷。”
“酒菜準備好沒有?怎麼還沒送上來?快,給我準備最好的酒菜!我要親自爲木蘭將軍接風洗塵!”
無事獻殷勤,當然非奸即是盜,不過陳應良這次倒是破例的沒有什麼壞心眼一次,而是真的欽佩這位如雷貫耳的木蘭將軍,不想讓她誤會自己,這才十分賣力的討好木蘭。可惜陳應良這一次的馬屁卻拍到了馬蹄子上,木蘭對陳應良的第一印象本來就不夠好,再看到陳應良這副卑膝奴顏的醜陋模樣,還道陳應良和其他欺下媚上的地方官員一樣,都是畏懼自己背後的大隋名將張須陀,這纔在自自己的面前前倨後恭,獻媚討好,所以對陳應良的印象不僅沒有半點改觀,相反還更加的不屑和鄙夷。
很是冷淡的謝過了陳應良的殷勤招待,始終穿着明光鎧的木蘭也沒和陳應良客套,直接說道:“陳通守,酒飯什麼的一會再說,軍情如火,我們還是先談正事吧,這是末將的上官張須陀將軍的親筆信,請你過目。”
說着,木蘭從懷裡拿出一道火漆密封的書信,單手遞到了陳應良的面前,知道內情的陳應良先是一哆嗦,然後才小心翼翼的接過那道還帶着木蘭體溫的書信,心裡嘀咕,“難怪是號稱同行十二年,不知木蘭是啥子,就這麼大咧咧的勁,我如果不是知道歷史,恐怕也不會有半點懷疑。”
悄悄嘀咕完了,陳應良這纔打開了書信仔細觀看,結果一看之下,陳應良就有些皺眉了,原來張須陀在信上除了誇獎幾句陳應良剿匪得力作戰勇猛外,然後就單刀直入的提出要求,邀請陳應良出兵北上樑郡,在虞城縣至碭山縣之間的汴水河畔設防,幫助張須陀攔截從齊郡往南流竄的亂賊孟讓隊伍,擋住孟讓的流竄道路,給張須陀隊伍追擊殲滅孟讓隊伍爭取時間。
把張須陀的親筆信仔細看了兩遍,陳應良這才把書信遞給了旁邊的參謀長孫無忌和袁天罡,微沉着臉心中盤算,木蘭卻有些不耐煩了,道:“陳通守,你這裡有地圖嗎?請讓人取來,張將軍給你們劃定了一個防區,我指給你們看。”
陳應良沒有拒絕,命人取來地圖,木蘭也沒客氣,立即就在地圖上樑郡的東北位置畫出了一條線——一條相當不短的線,西起樑郡中部的虞城,東至彭城邊界,實際長度少說也有一百五六十里。見此情景,陳應良倒沒有說話,旁邊的長孫無忌和袁天罡卻失聲驚叫了,道:“這麼長?我們永城總共只有十二個團的兵力,怎麼可能守得住?”
“你們可以沿河建烽火臺,再派人偵察亂賊隊伍的流竄路線,確認他們的渡河位置,再集中兵力攔截。”木蘭開口指點譙郡如何用兵,然後又說道:“至於糧草方面,陳通守可以放心,張大使已然急令樑郡太守楊汪,讓他給你們提供糧草,不會讓你們餓着肚子打仗。樑郡的軍隊也會參與作戰,全力配合你們阻擊孟讓隊伍。”
長孫無忌和袁天罡扭頭來看陳應良,陳應良不吭聲,半晌才問道:“木蘭將軍,孟讓現在在那裡?有多少兵馬?有無確認他的流竄路線?”
“五天前確認,亂賊孟讓流竄至濟陰郡內,出現在金鄉一帶。”木蘭飛快答道:“我們收到內線消息,孟讓一度試圖西進與濟陰的大賊頭孟海公合軍一處,但因爲兩大賊頭都想乘機兼併對方,談判沒有成功,所以孟讓決定南下劫掠相對富庶的江淮一帶,他的進兵路線尚未探明,從他所處的位置來看,走樑郡或者彭城南下的可能最大。至於孟讓的兵力,大約兩萬餘人,不是很難對付。”
“那張大使的隊伍目前在那裡?有多少兵力?”陳應良又問道。
“魯郡曲阜,兵力約一萬五千,張大使決定親率一萬軍隊南下追擊。”木蘭飛快回答,又道:“請陳通守放心,只要你們暫時擋住孟讓亂賊的腳步,作戰主力由我們承擔,我們八風營和孟讓交手已經不止一次,很清楚他的底細,收拾他沒有任何問題。”
“那你們怎麼不在孟讓起事的齊郡就把他幹掉?”陳應良在肚子裡嘀咕了一句,然後不再說話,看着地圖只是盤算。
“還有。”木蘭又趕緊補充道:“彭城董留守的麾下主力,目前恰好就在沛縣一帶休整,他已經答應暫不北上琅琊,全力協助剿滅孟讓賊軍,屆時他將全力防範孟讓賊軍東竄進入彭城郡。假如孟讓隊伍執意東進彭城,就由他負責承擔阻擊重任,配合我軍全殲孟讓隊伍。”
陳應良還是不說話,長孫無忌和袁天罡則互相對視了一眼,全都對董純這個承諾不太敢放心,因爲譙郡方面,最近可是吃夠了董純以鄰爲壑的苦頭。
等了半天不見陳應良吭聲,木蘭逐漸來了些火氣,又道:“陳通守,孟讓逆賊奸詐無匹,行蹤飄忽不定,一直都在東流西竄和我們捉迷藏,這次我們好不容易纔確定他的位置,主力隊伍還難得和他的隊伍距離不遠,你和董留守的主力也是碰巧距離戰場不遠,這是一個把大賊頭孟讓徹底殲滅的難得良機!如果錯過,以後可能就再也沒有這麼好的機會了!”
陳應良繼續不動聲色的盤算,又過了許久後,陳應良才慢條斯理的說道:“木蘭將軍,你說得對,這是一個把孟讓徹底殲滅的機會,你們的戰術計劃也很正確,但我覺得,這個計劃卻未必能夠奏效。”
“你這話什麼意思?”木蘭的臉色有些變了。
“保衛圈太大,防線太薄弱,能夠把孟讓徹底全殲的希望很小!”陳應良在地圖比畫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張大使的計劃應該是這樣,他的主力負責尾隨追擊,我負責攔截正南面,董留守負責東南面,樑郡楊通守負責西南方向。從力量上來說,我們幾支軍隊是足以把孟讓賊軍殺光宰絕,一個不留!可是這個弧形包圍圈實在太大了,從東到西長達數百里,我們四軍聯手兵力再多,也絕不可能兼顧到每一條道路,每一寸土地,孟讓賊軍到處都可以突破,到處都可以流竄,幾乎沒什麼可能攔住他!”
“誰要你們兼顧到每一條道路,兼顧到每一寸土地了?”木蘭毫不客氣的說道:“陳通守既然號稱小陳慶之,在戰場上戰無不勝,不可能連斥候偵察都不知道吧?只要多派斥候眼線監視住亂賊動向,及時調動軍隊,就足以把孟讓逆賊攔住!”
“木蘭將軍,沒有這麼容易。”陳應良搖頭,平靜說道:“眼下這個情況,我們在斥候戰方面只會吃虧,佔不到任何便宜,現在的青徐大地到處都是流民變民,他們每一個人都是孟讓逆賊的眼線,也每一個人都是孟讓的斥候,我們軍隊的一舉一動都瞞不過孟讓的眼睛,我們的斥候想要偵察到敵人的動向卻是千難萬難,敵暗我明,打起來十分吃虧。”
“還有。”陳應良也是補充道:“退一步說,就算我們的斥候得力,能夠始終盯住孟讓賊軍的動作,但是在如此漫長的防線上,我們只會被孟讓賊軍牽着到處跑,疲於奔命,累死累活也找不到決戰機會,最後還有可能被孟讓徹底拖垮,反勝爲敗!”
木蘭的俊俏臉龐直接變成鐵青色了,咬着白牙問道:“陳通守,這麼說,你是不肯與我們聯手剿賊了?”
“不是不肯,我只是不想讓我的弟兄白白辛苦,累個半死還一無所獲。”陳應良嚴肅答道:“張大使這個戰術計劃很正確,但未必能夠奏效,同時又會讓軍隊太過疲憊,不利於戰,所以我建議張大使調整戰術,不要被動的前堵後追,要以逸待勞,靈活用兵,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勝利。”
“哦,那我倒是想聽一聽,陳通守有什麼高明的戰術計劃。”木蘭冷笑說道。
“高明不敢當,只是想用一些粗淺的誘敵計破敵計而已。”陳應良微笑說道:“具體如何行事我還沒完全想好,但多少有些頭緒——比方說,我安排一些人北上加入孟讓的隊伍,勸說孟讓往譙郡這個方向流竄,然後在對我們有利的戰場上佈置埋伏,以逸待勞伏擊敵人。至於貴軍,只要繼續追擊,保持對孟讓賊軍的壓力,然後和我們聯手滅敵就行了。”
“呵呵,呵呵。”木蘭笑了起來,還笑得異常的古怪,道:“陳通守果然高明,高明得厲害,派人北上加入賊軍,勸說孟讓逆賊南下送死,還在有利戰場上以逸待勞伏擊敵人,這樣的好事——夢裡倒是經常可以見到!”
聽到木蘭肆無忌憚的嘲諷之言,長孫無忌和袁天罡的臉色都有些變了,長孫無忌還有些想發作,陳應良則揮手製止住長孫無忌,又向木蘭說道:“木蘭將軍,你也說得對,這樣的好事是很不容易做到,但是我覺得未必不可一試。”
“陳通守,你考慮過這麼做的後果沒有?”木蘭收住笑容,冷着臉說道:“你知不知道,這兩年來我們八風營爲了殲滅這個孟讓,流了多少汗,流了多少血?現在好不容易抓到一個把他徹底殲滅的機會,你卻不肯配合作戰,執意要搞你的什麼誘敵伏擊計,如果出了什麼差池,後果誰來承擔?”
“木蘭將軍,你誤會了。”陳應良搖頭,解釋道:“我不是不肯配合作戰,而且完全相反,我很樂意和你們聯手殲滅孟讓,我只是不想讓弟兄們白白辛苦,空耗軍力,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夠調整一下戰術計劃,別隻想着前堵後追,這樣我們殲滅孟讓隊伍的希望反倒可能更大一些。”
“陳通守,別廢話了。”木蘭徹底火大了,直截了當的問道:“痛快點,你是否願意出兵?!”
“花將軍,提醒你一下。”長孫無忌也來了火氣,怒道:“我的兄長是譙郡通守,張大使雖然貴爲十二郡討捕大使,卻恰好沒有兼管譙郡,你們只能邀請我們出兵,不能強迫我們出兵,所以我們是否出兵,只能由我們自己決定!”
木蘭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怒視長孫無忌,長孫無忌毫不懼色的反瞪着她,陳應良見情況不妙,趕緊攔在兩人之間,然後說道:“木蘭將軍,你別急,這樣吧,你讓我考慮一夜,明天一早我再給你答覆,你遠來辛苦,也該好好休息一下。”
聽到陳應良這麼說,木蘭的臉色這纔有些放緩,這時,陳府下人已經送來上好酒菜,陳應良邀請木蘭入席共飲,木蘭卻堅定拒絕,向陳應良拱手說道:“多謝陳通守好意,但木蘭從天戒,從不飲酒,也習慣了與將士吃一樣的飯菜,所以你的好意我只能是心領了,我還是回到驛館去,和我的同行將士一起吃飯。”
見木蘭的神情堅決,陳應良也沒勉強,便微笑說道:“既然木蘭將軍執意要與麾下將士同甘共苦,那我也不勉強,來人,把這些酒菜送到驛館去,讓木蘭將軍與她的隨行將士享用。”
下人答應,趕緊拿來食盒把酒菜裝上,木蘭也沒客氣,又說了幾句請陳通守多爲國事考慮的話,然後就果斷告辭離開。結果木蘭前腳剛走,長孫無忌後腳就抱怨開了,道:“這個什麼花木蘭,簡直衝得厲害,來求我們還這麼大的口氣,吃錯藥了?”
“不是吃錯藥了。”陳應良搖頭,微笑說道:“我注意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走路的姿勢也有點奇怪,九成九是來天葵了,所以情緒很不好。”
長孫無忌和袁天罡一聽大笑,都說陳應良猜得很對,真相肯定如此,而與此同時,已經走出了通守府大門的木蘭卻打了兩個噴嚏,還悄悄摸了摸小腹,暗道:“倒黴!怎麼偏偏今天來了?!”
爲陳應良的俏皮話大笑了一通,長孫無忌這才向陳應良問道:“兄長,剛纔的事怎麼辦?你說需要考慮一個晚上,是找藉口搪塞那個花木蘭?還是真的打算重新考慮?”
“當然是找藉口搪塞。”陳應良順口答道:“張須陀佈置的包圍圈太大,我們就算能夠堵住孟讓,肯定也要累個半死,如果再出些什麼差錯,我們就算不吃敗仗,也會因爲勞師無功而大傷士氣,這對我們正在成長期的新軍隊伍,只有百害而無一利。況且,楊汪和董純也不是什麼靠譜的戰友,楊汪實力不足,董純喜歡把禍水外引,他們那裡一旦出什麼差錯,我們就只會更加被動,說不定還會給孟讓機會流竄進譙郡,毀了我們好不容易維持的譙郡太平局面。”
“那怎麼辦?”長孫無忌又問道:“如果我們直接拒絕與張須陀聯手,肯定會得罪張須陀,雖然我們不受張須陀制約,但他畢竟是朝廷重臣,又是皇帝的寵臣,得罪了他,多少還是會對你的前途不利影響。”
“得罪張須陀倒是沒什麼,關鍵是別得罪他麾下那幫猛人。”陳應良心中嘀咕,又點了點頭,贊同長孫無忌的看法,這才說道:“我是這麼考慮的,我們做好兩手準備,一是用書信全力勸說張須陀改弦易轍,調整戰術計劃,換一個讓我們大家都比較省力的戰術打。二是如果張須陀堅持不聽勸,我們就不去和他聯手,獨力作戰,如此一來,如果能打敗或重創孟讓,那麼肯定是一切都好說,就算贏不了,我們也犯不着讓軍隊疲於奔命,不被打垮被拖垮。”
“通守,這恐怕不太可能吧?”袁天罡擔心的說道:“卑職早就聽說過張大使性格剛強,剛強之人必然不會輕易改變決議,我們想勸說他改弦易轍,恐怕沒有任何希望。”
“試一試吧。”陳應良答道:“我也知道不太可能讓張須陀認同我們的戰術,但沒辦法,我們也不能接受他的戰術安排,所以我們只能儘量試一試,同時全力佈置獨力迎戰,做好孤軍作戰的最壞打算。”
“兄長,恕小弟直言,如果我們真到了被迫獨立作戰的時候,你可要做好迎接苦戰惡戰的準備。”長孫無忌鄭重提醒道:“孟讓可不比我們之前遭遇的對手,他是去年三月就起事的亂賊,與官軍交手多次,積累起了豐富的戰場經驗,也歷練出了一批精銳之士,那怕是張須陀和周法尚這樣的名將聯手夾擊,也只是讓他敗走而沒有把他消滅,如今他的兵力又已經達到了兩萬餘人,光憑我們的力量,想要獨力打敗他,恐怕很難很難。”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也會小心應付。”陳應良點頭,又道:“還好,目前我們還沒有確認孟讓一定就往譙郡這邊來,這場大戰是否真要開打,還是兩說之數,我們現在還是先傷腦筋如何拒絕張須陀的邀請,又如何減少他對我們的不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