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看一眼秦恭的表情,復一眼底圖,秦沐風便知曉了秦恭的意思。上前行禮,秦沐風看一眼神采倦怠的秦沐麟,不動聲色,依舊自顧自的清明。
秦恭這纔回過神,看了二人一眼,略帶欣喜道,“方纔探子來報,遷國蝗災,如今舉國震驚,想必不日就會動亂。”青黃不接,幾乎可以想象餓殍遍地的慘狀,一旦百姓食不果腹,自然會生出動亂之心。
只要朝廷出兵鎮壓,必定可以君逼民反。
自然,這不過是秦恭的一廂情願。事實如何,誰也不得而知。
“父皇,這定是天佑大雲,此刻出兵,一定能勢如破竹!”秦沐麟顯得格外激動。韋國之功都落在秦沐風的身上,若然自己再無建樹,早晚都會被父皇摒棄,這儲君之位定然也落不到自己的頭上。
思及此處,秦沐麟更是一心想立軍功,以奪回自己在君父心中的地位。
秦恭喜不自禁,“好!你有此氣魄,父皇甚是欣慰。”語罷,卻見秦沐風默不作聲,便又遲疑了片刻,“皇兒可有異議?”
“兒臣敢問父皇,消息屬實嗎?”秦沐風素來謹慎,消息不盡不實,若然冒冒失失出兵,不但損兵折將,而且會讓大雲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故而,他不得不證實消息的確切來源。
“放心,這消息絕對屬實。”秦恭定了定心神,緩緩坐下,又道,“你可有什麼好的建議?”
秦沐風搖了搖頭,躬身道,“父皇,兒臣覺得此時不宜輕易下決定,遷國不比韋國。遷國行的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軍令,故而戰術百變,絕非尋常軍隊可以匹敵。兒臣懇乞父皇,暫緩出兵,此事尚需從長計議。”
秦恭不說話,實則心底還是覺得,此時不出兵便會錯失良機。
然秦沐風的話卻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思來想去,便有些拿不定主意。
見君父從最先的斬釘截鐵,到現下被秦沐風三言兩語說得猶豫不決,秦沐麟更不願錯過這次機會,忙道,“父皇,兒臣覺得此刻出兵乃是天賜良機。遷國蝗災,豈非天意?是天要助我大雲,故而降下天蟲爲禍遷國。父皇,兒臣願即刻領兵出征,爲父皇攻城略地,拿下遷國!”
“這……”秦恭愣了愣,到底下不了最後的決心。須知,每一次的出兵,都是拿自己的國家去賭,輸贏便是成千上萬的子民,是他大雲的萬里江山。
秦恭,輸不起。
但是,更想贏。
秦沐風躬身上前,“父皇三思。”
秦沐麟卻冷笑兩聲,微黃的面頰泛起輕蔑之色,“莫非是皇兄怕臣弟搶了你的軍功,故而執意不肯讓臣弟替父出征?皇兄,自古以來先有國後有君,先有君後有臣,你我身爲皇子,雖不比尋常的臣子那般生分,卻也要時時恪守臣子的本分。父皇日理萬機,若然連你我這般親近的人都無法爲其分憂,那你我這皇子怕也是徒有虛名,談什麼忠臣節義?”
語罷,秦沐麟跪在秦恭跟前,容色肅靜而鎮定,“父皇,兒臣願爲您的前鋒官,爲您踏平遷國的山山水水,將這偌大的遷國之境,劃歸我大雲之下。兒臣此心已定,決議不會更改,萬望父皇肯準,許兒臣三軍之力,奪下遷國!”
“好!”秦恭拍案而起。
秦沐風依舊不做聲,任由秦恭與秦沐麟一唱一和。心頭卻如明鏡般高懸,面色依舊淡然自若。
只聽得秦恭道,“朕明日便下旨清點三軍,你且回去靜待消息。”
聞言,秦沐麟喜上眉梢,秦沐風卻一貫清冷。
二人跪了安,退出了書房。
秦沐麟
冷笑兩聲,睨一眼秦沐風嘴角的邪冷之色,趾高氣揚的謾笑,“皇兄不爲臣弟高興嗎?不日臣弟便可出征遷國,來日雙手奉上遷國降書列表,只怕皇兄更要氣惱神傷。”
側目瞧着秦沐麟得意的模樣,秦沐風只覺得可笑之極,“那本宮就先恭喜二弟,本宮會在華陽宮靜待二弟消息,祈禱二弟……凱!旋!而!歸!”
最後四個字,他幾乎是一字一頓咬出來的。
口吻卻極其輕蔑,冰冷邪肆的口吻竟讓秦沐麟不自覺打了個冷戰,雙目陡然凝起。正要開口,秦沐風卻已拂袖而去,似乎根本就未曾將此事放在心上。
秦沐麟當下便有些癡愣,何以此刻秦沐風無動於衷?遷國蝗災,按理說是個大好時機,爲何秦沐風卻置之不理。是另有所圖,還是別有內情?眯起危險的眸子,秦沐麟覺得愈發看不透眼前這個男子,一身華貴凌厲,卻如霧遮掩任誰都無法揣摩其心中真諦。
秦沐風冷笑兩聲,直接回了華陽宮。
正廳內華韞與紀揚皆在,連帶着鄭夕顏也跟着湊熱鬧般端坐。見秦沐風回來,小幺子隨即奉了茶,只不過華韞的茶杯裡卻是他最鍾愛的陳年女兒紅。
此舉,又是爲了防貪嘴的鄭夕顏。
“殿下的面色不太好。”紀揚愣了愣。
“遷國蝗災,怕是越發厲害了。”秦沐風抿一口香茗,眉目微蹙。
紀揚頓了頓,“如此豈非更好,趁勢發兵,一舉拿下便可。”
華韞卻噗嗤一聲,險些將杯中之酒噴出來,所幸忍住了。卻見鄭夕顏皺着鼻子嗅了嗅,當下便蓋住了茶杯蓋子,故作鎮定之狀淺淺道,“非也非也。遷國雖說國力不如各國,但是遷國的軍事實力卻不容小覷。豈不聞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任誰也無法知曉遷國的軍力部署。交戰而不得知己知彼,只能百戰必殆。”
一語既出,紀揚語噎。
秦沐風頷首,“不錯,遷國的關隘確實不易攻陷。不過……父皇已經下旨,秦沐麟會隨軍出征。”
“二皇子?”鄭夕顏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凝眉不敢置信的望着秦沐風,“只怕不是攻城略地這般簡單吧?”
“何以見得?”華韞故作其問,面上卻掠過一絲冷厲。
鄭夕顏冷笑兩聲,“如今殿下軍功在身,朝堂與百姓之中口碑甚好。可二皇子自小養在宮裡,早有不少勢力。左不過是看着殿下如今越發凝聚人心,便開始惶惶不可終日。唯有以軍功抗軍功,才能繼續攀爬儲君之位。而皇上,大抵是想平衡兩個兒子之間的勢力,不想任殿下一人獨佔鰲頭,免得將來功高蓋主,越發不可收拾。”
語罷,鄭夕顏扭頭看一眼面色清冷的秦沐風,薄脣微啓,“不知這話,對與不對?”
秦沐風嘴角微揚,眸色邪冷而奪魄,“很好!”
紀揚倒吸一口冷氣,“想不到竟還有這樣的內情。”
“事關朝堂,不得不早作打算。”華韞不可否認,鄭夕顏所言句句說中要害。
皇帝偏愛幼子原就是事實,但秦沐風軍功在身也是有目共睹。如今遷國蝗災乃是大好時機,若然真要領兵出征也該是秦沐風這個長子,而非幼子。
無非是想平衡兩個兒子之間的勢力,相互牽制,不至一方獨大,哪日顛覆了自己的皇權。身爲皇帝,如此捍皇位也是情理之中。不過對自己的兒子尚且如此防備,不免讓人心寒。
秦沐風看一眼華韞,“如何打算?”
“我料定二皇子此去必定鎩羽而歸,那時,殿下再去請纓也不遲。”華韞擰着眉,目光裡浮起一層朦朧的光澤,
“蝗災到底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只不過摻合了各方勢力,覆國倒也可以一試。”
鄭夕顏羽睫微垂,也不說話。秦沐風掉頭盯着她若有所思的容色,大抵是她心中還是過不了月娘那道坎。
顯然,她已經明白了華韞的意思,也明白了他的心思。
左不過三人都不說破,只待着秦沐麟的消息,再做定論。
“密切關注消息,隨時回報。”秦沐風看了紀揚一眼,紀揚頷首。卻又道,“訓練暗衛之事不許停滯,一定要抓緊。”
“喏。”紀揚自然明白暗衛的重要,自打回宮後便暗中挑選精煉的軍士,成爲一支擁護秦沐風的特行暗衛。由紀揚親自訓練,其中不許假手任何人。暗衛存與聚賢莊,與外界隔絕一切聯繫。
故而,無人可知這支暗衛的存在。
因爲與紀揚和華韞談論暗衛之事,鄭夕顏覺得索然無味,便意興闌珊的走出去。
外頭夜幕漆黑,風吹着迴廊處的宮燈左右搖晃,映着她孤單的背影。她步步走着,頹然覺得心口一陣火燒般灼痛,低眉卻將心口處的紅光逐漸蔓延,血魄珠的力量被她強行壓制了這麼多日,終於再次襲來。
加快腳步,鄭夕顏已然來不及回房。二話不說拐進偏僻的園圃內,躲在了假山下頭。夜裡的園子,沒有宮人,安靜得出奇,連帶着夏夜裡的鳥鳴蟲語都消失得乾淨。
鄭夕顏跌坐在地上,強忍着渾身滾燙的灼熱疼痛,盤膝而坐試圖用鬼麪人教習的內功心法來剋制血魄珠的爆發。
然……似乎是抑制了太久,血魄珠此刻的爆發力異於尋常,更加猛烈。
血色藤蔓迅速蔓延,順着她雪白的脖頸緩緩而上,眼看便要抵達面頰。渾身難耐的火燒感覺,讓鄭夕顏攥緊了拳頭,整個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該死……
模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鄭夕顏的眸子赫然瞪得斗大。眼見着血色的藤蔓已經爬上了自己的面頰,脖頸處的僵硬幾近窒息,血紅色的眼眸渙散了光澤。
糟了,有人來了,該如何是好?
身子僵硬得極難挪動,鄭夕顏咬緊了下脣。忽然翻了個身,一下子滾進假山旁的荷池裡去。清晰的落水之音,在寂靜的夜晚格外清脆,月光下,泠泠波光如破碎的鏡片,層層交錯,漣漪不斷。
仰着頭,她看見水面上頭有人影掠過,鼓起的腮幫子已然承受不住池底的窒息之感。
她本不會游泳,此刻是權宜之計。奈何她驟然明白,此舉無異於自掘墳墓,簡直就是找死。身子僵硬根本無法鳧水,正迅速下沉。水面上的月光漸漸暗淡,終於消失在視線裡。
想來,明日所有人都會看見她渾身斑斕的樣子,而後直挺挺的浮在水面上,被泡得面目全非,全身浮腫。
一想起這些,鄭夕顏覺得自己將會死得比那些極刑還要慘烈。
腦子裡竟遊過鬼麪人的影子,猶記得上次在楊傲的密室裡,他們潛伏在黑色血蓮之下,他曾過氣給她,帶着她脫離了險境。如此想着,她好似欠了鬼麪人很多條命。
可惜這一次,是真的要死在這裡了。
黑暗中,鄭夕顏覺得有人撈起了自己,而後有一股冰冰涼涼的東西從喉間滑落,瞬時蔓延全身。身子就像棉布娃娃,被推來挪去,脊背處有一股暖流涌入,迅速直抵百匯。冷熱交替,她只覺得自己牙關上下碰撞,發出咯咯聲響。
她想睜開眼睛,奈何眼皮重得如同巨石壓着。
腦子嗡的一聲空白一片,再無半點思緒。
天上的月,依舊清清冷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