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蘇謹心與展讓踏進了這兩日安排給林昭昀所住的屋子。
這間屋子是蘇天翊住的,蘇天翊常年服藥,又極少吹風,幾乎是日日門窗緊閉,整個屋子透着一種陰森森的寒氣,這兩日林昭昀住進來後,他又把所有的簾布拉上,再加屋子內不點燈火,就更加顯得黑漆漆的嚇人。
林昭昀做事是謹慎的,可以說比蘇謹心更謹慎小心,他在這個屋子待了兩日,卻總讓人有一種錯覺其實他根本沒來住過,或者說,他根本沒在蘇家出現過。
一個人,隨時想着將自己的氣息全部消去,若不是缺乏安全感,便是處心積慮,城府極深。
展讓將所有的門窗打開,一道陽光照入,蘇謹心這纔看清,掛在牆上的桃木劍不見了,這把桃木劍是顧六公子拿來送與蘇天翊辟邪消災的,據說是上等的桃木,還是選了東南方向生長的桃木枝,桃木劍下掛了流蘇,劍上的鏤刻與雕琢,皆是出自顧六公子之手。
拿着顧小六的桃木劍去睦州?
蘇謹心一時猜不到林昭昀的意圖,屋子內有的是名貴瓷釉,怎麼都比一把桃木劍值錢,林昭昀偷這把桃木劍做什麼。
“二小姐,您快來看!”
展讓好像發現了什麼,興奮地喊了起來。
在雕花大牀的裡側,似乎用一根銀針刻了幾個字,這字跡隱隱約約的,若不細看,很難發現。
蘇謹心走近前,盯了很久,才揣摩出一個‘眼’字。
這‘眼’字是什麼意思?
單憑一個字,蘇謹心怎麼可能猜得出來,她只知道林昭昀患有眼疾,林昭昀用銀針刻一個‘眼’字,難不成他是找到了治他眼疾的法子。
蘇謹心暗忖着林昭昀此次上睦州找顧小六,多半是找顧小六幫忙醫治他的眼疾。
“蘇二小姐,您也別太擔心,剛剛樑侯爺那邊傳來消息,樑侯爺帶人跟着去睦州了,而屬下這邊也派了人跟蹤林公子。”公子爺和樑侯爺這兩支人馬出動,諒那個林公子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難飛。
展讓一臉的得意,但蘇謹心一聽完,心下一驚,都去了睦州。
雲澈病重,那麼去睦州的,必然是奸商。
原先,對於林昭昀去睦州,蘇謹心還很肯定,但這會兒,展讓告訴她,不止雲公子的人馬去了,顧六公子這邊的人馬也出動了,只爲堵一個小小的林昭昀。
林昭昀去睦州還好,可是,萬一他不去睦州呢?
蘇謹心這麼一想,心中就愈加惶惶不安,很多剛剛未想明白的事,彷彿一下子豁然開朗。
“展讓,以你們的輕功,要追上林昭昀,需要多久?”
展讓想都不想道,“很快。”一個不怎麼會武功的瞎子,能跑多遠。
“那好,等你們找到林昭昀,即刻告知本小姐。”林昭昀究竟去做什麼,等展讓他們找到人再說。
屋子內沉寂。
蘇謹心來回踱步,越想越不對勁,剛剛她就覺得林氏今日神色怪異,現在再細想,更確定自己似乎中計了。
好一招聲東擊西。
好一招裡應外合。
蘇謹心心裡有個大膽的假設,倘若林昭昀去的不是睦州,那麼他會去哪裡?畢竟,那番描述都是林氏說的,而蘇家的下人也是因林氏的話,再加剛好蘇娉婷要去睦州找李暮舟算賬,於是,理所當然的,大家也就認爲林昭昀去了睦州,其實,事實的真相如何,誰也不知道。
要真是這樣,那麼,很多事就得重新忖度,例如司徒青青的死,例如臨安府附近州縣無故失蹤的少年和妙齡女子,還有剛剛發現在雕花大牀裡側,林昭昀用銀針所刻的‘眼’字。
“是,請蘇二小姐稍待,屬下去去就來。”展讓持劍,飛身出了屋子,一眨眼就不見了。
林氏不讓蘇謹心出去,但展讓出府,林氏卻管不了,也不會管。
蘇謹心在蘇天翊的屋子內一個人靜靜地坐着,回想起當日蘇天翊這個弟弟在世時,與她同桌而食,他乖乖地喊她二姐,但有時大少爺脾氣來了,也會對她又打又踢。
到底是個孩子啊,管不住自己的性子。
蘇謹心百感交集,眼中哀傷,翊兒死了,庶姐蘇謹妍也死了,她爹蘇守正也得了報應被關在了大牢中,這一世,她要報復的人,一個個地死去,這樣算來,她也是功德圓滿了。
然而,誰又能告訴她,今日她所捲入的這場風波中,又是因何故而起?
“師傅,你在這裡啊。”
吃得肚子圓鼓鼓的劉淑靜推開房門進來時,蘇謹心正坐在牀沿下,雙手環抱,目光遊離。
看到劉淑靜,蘇謹心朝她招手,“過來坐。”
劉淑靜嘿嘿笑着,一走路,便是一陣輕微的搖晃,這樣一來,蘇謹心就感到整個屋子都因劉淑靜的走動而晃動。
劉淑靜在蘇謹心身邊的坐下,蘇謹心收回視線,抓起劉淑靜肥嘟嘟的手,仔細打量,劉淑靜被蘇謹心看得羞愧,師傅的手又白又纖細,而她的,又肥又難看,怪不得娘總說她嫁不出去,若換做她是男子,她也不願去娶一個又肥又醜的女子爲妻。
“淑靜,你要減肥啊。”蘇謹心嘆氣,一副老氣橫秋的口吻。
“減了肥,那樑公子就會娶我了嗎?”劉淑靜傻傻的臉上帶了幾分可憐之色,“師傅,樑公子不會喜歡我的,我知道。”樑公子最喜歡的人,是師傅你啊。
她永遠記得,那一襲青衣溫雅的男子,撥着珠玉小算盤,慢吞吞地對她道,‘劉小姐,在下已有紅顏知己,在下對她敬之畏之,卻惟獨不敢有情。’
明明是歡喜,卻不敢有情。劉淑靜用她單純的腦袋想了很久,也沒想出來梁孟臣這句話的深意,但她再笨,女子的直覺還有有些的,那個樑公子,其實是喜歡師傅的。
蘇謹心笑着安慰道,“他不喜歡你,但你喜歡他就可以了。”
將一個人,深刻地藏在心裡,從此山水相隔,不再提起,不再記起,便已足矣。
“師傅,你說這句話的時候,爲什麼我聽得心裡好痛。”劉淑靜捂着胸口,問道。
“因爲,痛得,不止你一個人。”
蘇謹心的聲音很輕,很輕,及至輕若無聞,再也沒了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