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大雨下了整整三天,巫溪鎮重現生機一片,長熙也在巫溪鎮待了下來。向晚很開心,親手做了件衣服給長熙作爲答謝,長熙竟也和顏悅色地收下了。我背地裡悄悄地對向晚說,她是我族的驕傲,那些前輩再本事也不過去皇宮而已,她卻能給仙人做衣服,了不起。向晚笑着應到,“如果能一直給仙人做衣服就好了。”她眼裡閃閃的,像是裝了星星。
我一板一眼地告訴她,“我的姐夫不可能是個神仙。”
向晚紅着臉拿裁衣用的尺子敲我,“你想什麼呢,我只想遠遠看着他,能爲他做衣服就滿足了。”
我複雜地看着我花癡得有些腦殘的姐姐,“那請問張公子李公子陳公子的衣服誰來做?你不管鎮上那些俊俏的小公子了嗎?”
“這不是還有你嘛。”向晚拍拍我的肩膀,給我一個委以重任的眼神。
我一再提醒向晚,自古以來和神仙談戀愛的都沒有什麼好下場。可她就像撲火的飛蛾一樣,深陷在長熙的溫柔眼眸裡。
——
寒冬臘月,巫溪鎮大雪紛飛,向晚的周圍卻像開滿了灼灼桃花。
成衣坊的事務都壓到了我身上,她就像個小尾巴一樣跟着長熙,只對長熙一個人笑,只爲長熙一個人做衣服。昨日一件銀絲邊流雲紋的靛藍長袍,今日一件玄色對襟窄袖長衫,向晚把她的小心思全都織在了絲線裡。可長熙卻似乎從未表示過分毫,只是不動聲色地受着她的好。我曾問向晚怎麼不去挑明心意,她只是搖頭,說自己沒有過多的妄想。
喜歡一個人,怎麼會沒有妄想呢。每次向晚偷偷望向他的時候,眼裡都是熾熱閃亮的星屑,那樣的注視彷彿要給長熙鍍上金身。
可她從來不敢對長熙袒露自己的心聲,喜歡得小心翼翼,甚至連自己的真實身份都不敢承認。即便如此,她還是願意執迷下去。我沒敢再提醒她,長熙是天上的神仙,和她終究是殊途之人,總有一天是要離開的。
——鎮上有家酒樓新開張,說是大老遠請了北疆的名廚來,菜色別緻新穎。鎮上的人興致高昂,本想去嚐嚐那北疆名廚的手藝,可開業的第一天,長熙就包下了整個酒樓。向晚聽說後,神色凝重地說,這酒樓開得古怪,如此張揚又不像長熙的作風,怕是要出什麼事情。她放下裁了一半的布料就往酒樓奔去,留下我在她身後無力地喊,“人家是神仙啊,能出什麼事!”
可看着向晚慌張的背影,我還是悄悄地跟在了她的後頭。
向晚趕到的時候,長熙已喝得微醺,笑臉盈盈的店小二又給他斟上了一杯酒。向晚快步上前,狠狠推了那店小二一把,厲聲喝到,“你想做什麼?!”店小二一個踉蹌,手裡的酒灑了一地。“姑娘,你怎麼無緣無故推人呢!”那人表情發愁,眼神甚是無辜。
“少裝蒜了,你身上的土腥味瞞不了我。”向晚一臉警惕,緊緊地把長熙護在了身後。
興許是喝多了酒,長熙的目光有些朦朧,“向晚,你這是怎麼了?”
“那個店小二他、他不是好人,你別喝他們家的酒了!”她咬了咬牙,道,“他是披了人皮的山蜘蛛,這種妖怪嗜好吃人,窮兇極惡,忽然跑到人間來開酒樓,定是別有用心!”
長熙的語氣變得耐人尋味,“你怎麼就知道……他是山蜘蛛妖?若是你弄錯了呢?”
“我不會弄錯的。因爲,因爲……”向晚的聲音越來越弱,“你早知道,我不是凡人吧……其實我還算是他的同類。”
我在暗處嘆了口氣,這麼丟臉的事情,她還是說出來了。
“織景”一族本就是蜘蛛,不過與那山蜘蛛不同的是,我們生性良善,從不傷人;修成人身後喜歡混跡在凡人裡,織布、繡花,製衣,做點小生意。記得早些時候,我還沒學會隱身的法術;鎮上的梨香姑娘在浣衣時不小心撞見了我在啃漿果,嚇得花容失色,一邊跑一邊哭喊,“娘誒——好大的蜘蛛——”
我們生來醜陋又可怖,確實不太討喜,所以向晚也一直對長熙隱瞞着自己的身份。哪個姑娘會願意告訴喜歡的人,自己其實是面目可憎的蜘蛛呢?
“小小的織景也敢礙我的事?既然自己送上門來,那就一起當我的下酒菜吧!”端着酒壺的店小二面目變得猙獰起來,有道裂縫從他頭頂撕開,一路咧到腳底,一隻人面獠牙的蜘蛛揮着毛絨絨的長腿從人皮裡鑽了出來。
長熙拉住了向晚,眨眼間向後退開數十步。他立在向晚身前,右手有一柄長劍憑空而現,寒刃帶光。他一臉肅穆,神色清明,哪還有半分醉意的樣子;只是對向晚說話的語氣依舊溫柔,“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什麼……在這好好待着,別亂跑。”
長熙手執利劍上前,周身有光芒籠罩,十足的上仙模樣。
方纔還凶神惡煞的山蜘蛛似乎意識到自己惹了不該惹的人,顫着聲問到,“你究竟什麼來頭……爲什麼我的毒液對你一點作用都沒有?”
長熙冷聲喝道,“大膽妖孽,我乃天界水德星君。你擅殺無辜,食人以修煉,早先巫溪鎮大旱,也是因你而起;你在人間如此爲非作歹,真當能瞞過天界嗎?”
我心下一驚,想起初遇時他對向晚說的“不算大仙,只會點降雨的法術”——長熙這神仙也太謙虛了吧。他何止是大仙,還是通利萬物的水神,不死不滅的星君。
那山蜘蛛逃竄不及,被長劍貫穿了心臟,在它扭曲的哀嚎聲裡,碩大丑陋的身軀化爲了灰燼,薄薄的一層落在地上,頃刻間便被風吹散。長熙手中的劍也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他掌心。他轉過身,向楞住的向晚走去。修長如竹的手指觸上向晚的臉頰,長熙清潤的嗓音驟然響起,“你特地趕過來,是擔心我?”
向晚點點頭,又支吾着說,“你、你從沒說過你是水神……”
長熙忽然擡手,攥住向晚的手腕,輕輕往懷裡一帶,將她整個人都圈在了懷裡。他笑道,“你不也一直隱瞞自己的身份?”可身爲上仙,洞悉萬物,他又怎會看不穿她的真身。長熙附在向晚耳邊,語意輕柔,“是仙也好,是妖也好,這些都不重要。”
向晚沒有答話,手指卻緊緊抓住了長熙的衣角,再也不肯鬆開;鬆軟乾燥的空氣裡,一縷一縷都是甜蜜。
我搖搖頭,從地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
成衣坊裡還有很多未完工的衣服需要我去做,沒空看這對眷侶你儂我儂。可我沒能忘記向晚的眼神,就像是要把一切都賭上,義無反顧,無法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