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等陸城迴應葉兮這句頗具挑釁意味的話,四碟冷盤的上桌就徹底打亂了衆人各不相同的思緒。
負責招呼各桌就餐的仍舊是行道天師林劍英。作爲上位當權者中難得沒有架子又親民的“公關”,底下的通靈人們比起閻君這種需要仰望的存在,明顯也更願意和他打交道。
於是在一聲和工作人員的招呼下,流水一般的菜色便短時間內齊齊送上了檯面。不可否認的是,這道餐桌上的正常流程,在關鍵時刻倒起到了意想不到的緩解尷尬之用。
“好好的一頓飯,你們倆可別當着衆人的面打起來呀。”唐月緋從冷盤中取了一枚花生,冷笑着看了一眼針鋒相對的葉兮和陸城。
這倆人的性格她是再瞭解不過。一個是典型的“不挑事兒不痛快”,一個是頭疼的“你作死我奉陪”。敢巧不巧這倆人碰上了一塊兒,天雷勾動地火,針尖對麥芒。要說他們一言不合就動手唐月緋這是早在預見之中,只是誰能想到長輩們都看着的公衆場合他們的矛盾也能激化到這個程度?
天可憐見,一見面就脣槍舌劍你來我往,她真懷疑自己身旁對坐的兩人不是未來冥妖戰線上共同殺敵的戰友,而是兩頭髮情期的公牛!
向來能說會道的張凌端在低頭悶聲地吃菜,沉默是金一反常態。而他哥哥前不久剛剛被人搶婚的張慕言則是一個勁兒的冷笑。
輕嘆了一口氣,她是真心覺得今天老道士這座位安排有些問題。哪怕是跟那些年齡較大的通靈人前輩們一桌,也不能把這幾個貌合神離、隔夜仇深似海的人放在一起吧?
“放心,”陸城側過頭,看了她一眼,“就算我想動手,葉兮兄也會挑個場合吧?”
他這句話說得很顯語言藝術。
大概是明白唐月緋的擔憂,也不願讓張慕言那個不對自己構成什麼威脅的“僞情敵”看個笑話,一向習慣我行我素的他特意選擇了避其鋒芒。
如果這葉兮真的鐵了心要跟他較量,怎麼着也得把時間推到用餐過後。而這句話一出,就是擺明了讓對面在“任性”和“明理通達”之間做一個選擇。委曲求全的方式看似自己在道德立場方面吃了虧,其實是有效避免了兩人間不必要的爭鬥。
“怎麼陸城兄也有動手的念頭麼?”可是萬萬沒想到,聽到這句話後,葉兮居然身子一直,兩隻眼睛亮了起來!
陸城一聲咳嗽,差點沒把嘴裡的嚼碎的涼菜噴出來。
他心說老兄你這情商到底是有多低?完全聽不出來我是設了個局讓你自己順坡下驢提出改天再戰麼?誰要跟你動手!你這不是故意就是天生語言交流障礙吧!
唐月緋苦笑了一聲,從陸城說出那句自以爲不錯的話開始她就明白了要壞菜。
葉兮這人,你是典型的不能用常理度之。
平常狀態下還好,一旦話題內容涉及打架,這傢伙的眼裡就再沒別的東西了,所有智商情商全部清零,要跟我說道理,先打贏我再說。
也正是因爲他這個臭脾氣,家裡人才把他送到國外沒有通靈血脈的地方讓他好好陶冶心性,誰知道幾年過去了,回來還是這副德行!
“那啥,不是不願意跟你打,而是咱倆能不能先吃完這頓飯再說?”陸城拿出了求饒的神色。這傢伙可以不顧世俗偏見餐桌上公然出手,他可不願意被人家誤認爲那種一言不合就要放技能、體內洪荒之力難以控制的瘋子。
更何況餐桌上的其他幾個人到現在還一句話都沒說。張凌端還好,這個公子哥他接觸過,雖然平時有些傲嬌自負,但到底不是下作之人。只是那邊的張慕言一直在虎視眈眈,以這傢伙“謀士”的外號,想必怎麼也不可能是善類。
至於最後那個“法家”楚方旭,則始終保持目不斜視,沒人明白他心中所想,只是那無欲則剛的皮相已經很好的表明了這個人的性格。
陸城小心地觀察了一番,除了一身內斂的靈能波動以外,這傢伙整個人都並不出奇。傳言說“法家”偏執,可惜一直未能有所交流,也不明白他偏執究竟偏執在什麼地方。直覺告訴他眼下的四傑除了張凌端以外每個都不是好惹的角色,所謂的“四傑”,其實更貼切的稱呼應該是“四怪”。
“陸城兄多慮了。”葉兮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眼中先前的那一抹狂熱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儒士般的溫文爾雅。“我再心急,還能現在就和你動手麼?開個玩笑而已,不必介懷。”
“呵呵,蠻好笑的。”陸城乾笑了兩聲,心裡翻過了無數個白眼。
當菜酒已經上齊,再度打破沉默的不是自來熟的葉兮,也不是暗中觀察幾人的陸城,而是最令人揣測不透的張慕言。
他很文質彬彬地端起了自己的杯子,站起身第一個敬酒的居然是陸城。
這個舉措讓陸城很是無語。
他是真沒想到時隔半年不到,這傢伙就能這麼快走出恥辱與自己這個對頭把酒言歡。
殺父奪妻之仇,不夠戴天。
能欺負到這個份上,這傢伙還能隱忍到不露聲色,陸城真的覺得這是種本事。
換句話來說,這樣的人也最爲可怕,因爲你永遠不清楚什麼是他的弱點,更不會知道他這一刻的笑容裡有沒有藏着淬過毒的尖刀。
“這一杯,敬我們通靈一輩的新秀,”他說話的樣子顯得很靦腆,如果不是明知兩人之間有仇隙,陸城差點會以爲他這是在敬自己的偶像,“流星般的速度崛起,到如今我們都無法看透的實力,這份敬重你擔得起。接下來到來的大戰中,少不了會有我們幾人的合作,今日的酒,提前預祝我們合作愉快。”
“慕言兄言重了!”哪怕心裡再噁心的想吐,表面上的工作還是得裝得像模像樣,陸城端起酒杯站直了身子,突然意識到今天自己還開了車來,於是換了隻手以茶代酒,“在這條道路上,你們的偉績永遠是我需要仰望的豐碑。能跟諸位真正的傳奇人物並肩作戰,應當是我的榮幸!請放心,接下來即將面對的戰鬥,我將會竭盡所能與諸位攜手並進,有需要的地方只管開口,我陸城盡力而爲。”
說這話的時候他很想加一句“你的後路不用擔心,你喜歡的女人我也幫你養着,只管放手往前衝,戰死沙場也無妨。”
但是想來如果這樣的話真的說出了口,看起來挺融洽的場面瞬間就得崩盤。於是權當個笑話,他帶着樂呵的表情痛飲完杯中的紅茶坐下了身。
都是同輩,但是任何可能共有的話題在這幾個人之間都顯得很多餘。
漫漫半個小時的進餐過程,漫長的像是度秒如年一樣長久。
葉兮的話依舊很多,整個場面勉強就靠他和陸城張慕言三個人支撐起來。
唐月緋自知這種場合無論如何都不適合她開口,於是安安靜靜地吃着菜,偶爾跟着幾個男人談話的頻率笑兩聲。
楚方旭還是自始至終秉行沉默是金。看得出來他和另外三傑過去多多少少有點交情,只是可能是性格原因,四個老朋友在一起的話也不是很多。
終於,在某些人尷尬症都快發作的局面下,首席上的閻君終於像是在同樣和諧的談話中完成了大政方針的確定。
“不知道今日的餐飲,是否能讓諸位滿意?”秦廣王帶着低沉的笑聲舉杯站起了身。
見狀,不知道是誰起的頭,每一個人都舉起了手中的杯子,起身面向了首席。
“第一杯,爲各位遠道而來的義士接風洗塵。”他仰頭,飲盡杯中烈酒。
衆人一同舉杯,“願我道興隆。”
“第二杯,慶賀我輩的難得聚首。”他重新斟滿。
衆人再舉杯,“敬諸天氣運。”
“第三杯,”這位閻君之首的臉上已頗帶微醺,“殺伐之下,願將士旗開得勝!”
衆人振臂高呼,“當奮勇驅前!”
陸城跟着聲勢浩蕩的萬衆呼聲,一臉懵逼。
他心說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兒,從入行到現在這些歷史遺留下來的繁文縟節就沒人教過他,今天好在站在上面說話的不是他,要不然一開口來個“大家吃好喝好”什麼的不得把人笑掉大牙?
眼見氣氛已經調動,秦廣王臉上的表情也漸漸重歸嚴肅。
他說:“相信此行的目的,在通冥殿的火函中在座的各位都已經有所瞭解。樹鬼婆娑的淵源應該追溯到上個世紀,這點上資歷夠深的前輩應該都有所耳聞。”
話音停頓,底下不少白髮蒼髯的老人們紛紛點頭。
“三十年前,我們有名震兩界的鬼道真人,三十年後,我們有熱血雄心不輸前人的晚生後輩!既然妖族有心一戰,我們沒有退避之理。通靈人的道,從來只用冥族之血書寫,堅守的信念,唯有手中的刀去捍衛!今天,我們十殿閻君同時聚首,爲的就是豎起戰旗,公然亮出我們無懼於天下的膽識豪情,諸位所飲下的三杯既是壯行酒,也是踐行酒。願意一戰的隨我上前,自甘退縮好走不送!”
“壯哉!冥族之士世無雙!”
人聲浩浩中的陸城乾笑了兩聲,心說真特麼一羣大齡中二病。
他是真擔心,這幫人再這麼吼下去會不會找來酒店的保安或者是當地警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