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冷家,墨塔前。
墨塔靜靜地矗立在沒有一絲生氣的湖水前,明明是在炎炎夏日裡卻透着寒氣。
盼珊一身鵝黃色齊胸襦裙,加上一條水綠色的紗質半臂,跟愈見幽深的湖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一頭柔順的黑髮只是將兩鬢處的收攏在腦後收攏,然後鬆鬆散散地垂在她的背上。微風拂動,那細柔的髮絲盈盈展展地向後飛舞着,撩動着身後人們的心絃。
今日,是盼珊“送死”的日子,冷家的主事者齊齊到來。
冷芷卉站在衆人中間,望着那抹並不明豔的顏色發呆。誰能想到,前幾日還跟她商量着報復和征服的人,此刻竟然只能如此無力站在那裡等待死亡。更沒人想得到,她當日一句幫扶之言,竟成了今日的真是境況!
冷家城的上空永遠沒有一絲水氣,陽光烤得人難受,盼珊背對着所有人望着墨塔,心裡似激動,似緊張。悄悄握緊了雙手,眼神篤定。
“珊兒,此行,委屈你了。”冷湜的嘴張開又合上,最終只吐出這幾個字。
回頭看了眼衆人,盼珊心下有些悵惘,她熟悉的人一個也不在,這裡,終究不屬於她。
“大伯放心,於你們相比,盼珊於父親來說不過是一個沒有用的人,殺了可以獲得自由,何樂而不爲?”
然後看了眼一直跟在她身後的冷七道:“七隊長,這些日子承蒙照顧,如果盼珊有做的不妥之處,還請見諒。”說罷,又望向了冷芷卉,眼神自信而張揚,卻笑而不語。
只是一剎那,冷芷卉以爲自己看差了眼。
昨日,冷家主事者們對外的宣稱:冷盼珊爲罪人冷燁於隱族妖女黛月圖藍之後,本並無入族之可能,但念在其心之誠,願以己身替父受過,所以經過各位主事的一致決定,同意將冷盼珊納入族譜。
盼珊還記着當時那幾個長老向傳達消息的人說出這些話的樣子,高高在上、不惹塵埃。也不知他們在那一刻有沒有覺得慚愧,這樣硬生生將人逼上了絕路,還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而他們給盼珊定下的代受刑罰是:關入墨塔,永世鎮壓。
衆人看向盼珊的眼神終於有了其它的情感,驚訝、讚歎、悵惘、激動……但是沒有一種是對於盼珊的不捨,沒有一眼是對這樣一個年輕的生命的憐惜。
盼珊自問不是聖人,做不到看盡如此神色還無動於衷,所以,她將頭扭回到了湖面上,他們說,會有人來接自己到墨塔。
忽然,墨塔上空閃現出一抹紅色的光芒,在湖水的映射下顯得格外妖異。
那個被冷湜叫做三叔公的長老看了一眼天際,喝到:“渡老何在?!”
也就是一剎那的功夫,盼珊清晰地感覺到了對岸並不安穩的賦力波動,那裡,似乎並沒有看上去這般安寧啊。
遠處傳來一聲應和,由遠及近,卻中氣十足:“永生湖上無來世!”
三叔公張口回道:“願以己身換白日。”
盼珊挑眉,又是對對子!而且,那個聲音好像……
“是那個沙海一葉舟上的老艄公!”盼珊不禁瞪大了眼睛,望着慢慢划來的小舟範愣。
這老艄公給盼珊的印象極好,雖然只是個撐船渡人的人,卻自帶一種放浪形骸之外的灑脫,令盼珊羨慕不已。
等到老艄公走進了,看到盼珊的一瞬也是一愣,然後瞭然地點點頭,最後又搖了搖頭。
衆人被這渡老的神態弄傻了,他這是在表達什麼意思?!
冷湜上前一步,竟然是跟渡老端端正正地行了一個禮,道:“此行,拜託老師傅了。”
艄公神色如常地看了他一眼,而後對盼珊道:“小丫頭,好久不見。”
盼珊對他笑了笑,回道:“老爺爺,也不久。”
身後已經有長老急切地想要催促盼珊上船,卻礙於家主和老翁不敢造次,只得小聲提醒道:“家主,渡老,再不上船,恐怕……”
冷湜無法,只得對艄公道:“老師傅,這時間並不寬裕,您看是不是即刻開船?”
盼珊探究地望向了老艄公,發現作爲一家之主的冷湜竟然對他畢恭畢敬,再參照冷軻他們幾個暗衛對艄公的態度,不由猜測,他真的只是一個艄公而已麼?
就在冷湜將盼珊領向小船的時候,誰也預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誒呀,大伯,我還有個條件忘了說!”盼珊故作焦急地頓住腳步,皺着眉頭看着冷湜。
各長老心下惱怒,怎麼就在這個節骨眼出問題了呢!
冷湜回頭,面色頗爲緊張地問道:“還有什麼要求,你儘管提。”
盼珊當然是拿準了他們受限於時間問題,於是眼下也不緊不慢了起來,要知道,現在可不是他們獨攬利益的買方市場了!
“大伯放心,我的要求絕對不過分!”盼珊眉開眼笑地望着他,幾乎讓冷湜以爲她根本不是去面對死亡。
盼珊鼓足了氣息,朗聲說道:“我這裡有我娘留給我的一樣東西,還望大伯能代我送還!”
那聲音聽上去並不大,卻足足傳出去很遠,盼珊有足夠的自信,她剛纔的一句話足矣讓一里地意外的人聽得很清楚,更何況她想要通知的人,修爲很高。
“你爲何不讓你父親送還?”冷湜眼神有一瞬間的閃動——她娘留給她的,那定然是隱族的東西,既然這孩子要交出來,他自然沒有不收下的道理。
盼珊怎麼可能猜不到他的想法,臉上的笑意更濃了,甚至還好似帶着一絲不真實的幻象,對冷湜招了招手,意思是讓他把身子放低,她要小聲說話。
冷湜皺了皺眉,又看了看觀望的衆人,最後還是低下了身子,道:“到底是何物讓你如此着急?”
“我父親殺了我之後定然不會再見我母親,如果見到,那也是兩人兵刃相向的時候了,我不想這樣東西就此失去了它的價值。”說着,她已經伸手掏向了自己的懷裡。
冷湜壓制着自己激動的神色,儘量平靜地望着盼珊要取出的東西。
盼珊望着他專注的眸子,勾起嘴角,掏出一物後迅速塞到了冷湜的衣襟裡,然後摁住他要掏向那東西的手道:“此物非同小可,大伯還是不要拿出來的好!”
冷湜當下頓住了自己的動作,緩緩站起身來,道:“如此,還有什麼忘記的事情,可以一併辦了。”
盼珊心中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眼前這位可真夠貪婪的!
“其餘的盼珊別無所求,只是希望大伯定要將這東西送還給我的母親,哪怕是她的家族也好。”然後丟下還站在原地的冷湜,一人涉水走向了小船。
岸上的人們自然看到了剛纔的場景,卻沒有一個人知道盼珊最後將什麼東西交給了他們的家主。
艄公伸出一根船槳遞給盼珊,道:“扶着上來。”
盼珊會意,毫不費力地爬上了船。
幾乎是盼珊鬆開船槳的同一時刻,艄公已經將小舟調轉了方向,衝着那墨塔而去。
“小丫頭,我們很有緣分。”等到岸上的人已經變爲了一個個小點的時候,艄公突然說道。
本來望着湖水出神的盼珊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走神了,回道:“是啊。”然後問道:“老爺爺不是在沙海上度神度鬼不度人的麼,怎麼又來永生湖上了?”
艄公一邊緩慢地划着船槳,一邊回道:“沙海靜湖本相通,我到哪裡也是一樣來撐船度日。”
盼珊頷首,“那倒是。”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永生湖的正中央。
盼珊不由詫異,剛到了這湖上的時候她才發現這胡大的驚人,此刻更爲驚訝的是,艄公明明划槳的頻率極低,卻有如此之快的速度!
突然,小舟發生了一陣強烈的搖晃,坐在船舷上的盼珊幾乎要跌下水去。
“我的個媽呀,我可是隻純正的旱鴨子,掉下去可就沒命了!”盼珊一邊驚呼,一邊死死地抓着小舟上的事物,竟然是真的害怕水。
“憑你現在的身子,就算跌下深水也能活個半天一日的,有什麼好害怕的?!”艄公笑着說道。
盼珊有些憤憤地爬到了船篷裡,驚訝老翁竟然瞭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後來想起當初上船時他摸着自己頭頂半天,估計是那時候知道的,於是心下了然。
待到船體不再搖晃了,盼珊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艄公含笑不語,眉目間竟有幾分脫塵出世之感。
盼珊心下不由再次疑惑了開來:這老翁到底是何方神聖,怎麼老是給她一種天下萬物萬事,他盡收眼底的感覺?!
漸漸地,他們離墨塔愈來愈近,那份躁動不安的感覺也愈發明顯。
盼珊扶着船舷的手也捏得越來越近,終於,她就要見到那個人了!
回頭看看在船尾一番自在無憂樣子的艄公,盼珊問道:“老爺爺可是會送我上岸?”
艄公哈哈一笑,對盼珊道:“老夫只會擺渡,不會送人。”
“噗……”盼珊突然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後使勁跟艄公擺了擺手表示自己沒事。
剛纔,她竟然將艄公的話聽成了:老夫只會百度,不會搜狗……
上了岸,盼珊也不急着去觀察那個她曾經魂牽夢縈的墨塔,只是對那即將離去的艄公說道:“老爺爺,後會無期。”
誰知,老艄公卻是早已將船劃到了離岸邊很遠的地方了,聲音從水面上傳來,很不真切:“那可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