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珏一路送了流薰回房,樹影森森,小徑清幽,二人徐徐前行,丫鬟們遠遠跟隨。
景珏沉吟片刻說:“纔回府去,母妃對我提起,年氏如今急於爲我定下一門續絃沖喜,怕是就在這個月……”
他凝視流薰問:“薰妹,你意下如何?”
“表兄問我?”流薰一驚,詫異地望着景珏,忽然心頭突突亂跳。措不及防珏表兄突然提出這個話題,她反顯得踟躕。
景珏深抿了脣角不做聲,凝神打量流薰,暮色下,那入額濃墨般飛揚的劍眉下一雙湛寒的眸子幽深,風掠過他額前幾綹碎髮,趁出那張棱角冷峻的面頰越發的清寒,分明眼底眉間透出些無奈,更透出對她的期冀,那眸光溫煦地打量她,似在說話,在問她,“薰妹,答應我!”
不知爲何,此刻她心驚意亂,他的手情不自禁的拉住她冰涼的指尖,纔要開口,慌得她生怕他要脫口而出那句話,急得一把掙脫,道一句:“天色不早,流薰要去祖母房裡請安。”
說罷奪路而逃。
小丫鬟們本隨在遠處說笑,乍一看小姐忽然跑遠,也驚得不知所措,急忙提了裙襟一路小跑的隨去。只剩下景珏佇立風中,遠遠看着那離去的身影。
流薰直奔回房,心驚未定,丹姝和綠嬋已奔來。
丹姝滿臉悲憤噗通跪地道:“大小姐,我們還要忍在何時?大夫人如何變得這麼蛇蠍心腸,顛倒是非?”
流薰拉起憤憤不平的丹姝,又看看地上啼哭不止的綠嬋,收回心神,抿咬了脣說:“上了疆場,能否回頭都不由得自己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再不會讓你們受委屈!”流薰心裡暗暗咬牙,是了,她絕不會令害她的人好過。
“小姐,丹姝聽小姐的,只要能雪今日之恥,丹姝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丹姝咬牙明誓,綠嬋卻是目光呆滯,淚水縱橫,伏地不肯起身,分明她是替大小姐受過,如今她當庭受辱成了府裡奴才的笑柄,讓她可如何做人?
“小姐,咱們去告給老夫人和老太爺得知,讓二老爲小姐你做主!”丹姝忍不下這口氣。
流薰搖搖頭,府裡的聲名對祖父祖母來講高過一切,封氏敢如此放肆,就是先想好了退路。若她一意糾纏不清,反顯得她不懂事,不知顧全大局。
“便是報仇,也不在這一時。”流薰從牙關裡擠出幾個字,綠嬋哭得更是慘噎,丹姝上前含淚扶她說:“大小姐心裡也不好受,咱們日後小心就是了。今兒發落了雨蕉和金嬤嬤,也是殺雞給猴兒看,替咱們出氣呢!”
綠嬋一把甩開她的手賭氣般哭道:“輕巧的話誰不會說!”說罷捂住臉哭了奔了出去。
“快,去看看,這丫頭臉皮薄,莫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流薰忙起身吩咐門口的婆子們。
丹姝反透出幾分委屈道:“這也該不怨大小姐呀。是東邊那位可恨!”
流薰忙“噓”了一聲,示意她禍從口出。纔要叮囑幾句,聽到門口嚶嚶的哭聲,一道瘦長的影子投在門口的青磚地上,欲進不進的,又閃退了幾步向後去。
流薰心頭一冷,知道是誰,淡淡道:“都來了,就進來吧。”
謝舞雩揉了淚眼怯怯地進來,手裡捧個烏漆托盤,上面端端的擺着疊放整齊的紅紗裙子,更有那對兒流薰爲她戴上的白玉耳墜兒。她哀哀地喚一聲:“大姐姐,”
進屋哭着哀哀地湊去流薰跟前,卻又有幾分忌憚不敢靠近,只垂個頭立在那裡,抽抽噎噎道,“大姐姐,你不會嫉恨舞雩吧?舞雩害怕……不敢……舞雩沒用!”她哭得小臉梨花帶雨,透出的幾分嬌柔可憐,削肩一聳一聳的,一雙手彷彿被那托盤壓得不勝重負。
流薰才記起適才在大庭廣衆下,危難關頭,舞雩這個親妹妹的背叛。
丹姝一見三小姐謝舞雩,氣得臉色立時沉下,冷冷地說:“我只道是誰個,原來是三小姐。這可真是的,咱們大小姐總是愛去學那養狼的南郭先生。”丹姝見她不動身只戳在那裡,心裡沒好氣,上前一把奪過她手中的烏漆托盤奚落道,“虧得三小姐還沒有忘記這裙子,若是待老夫人查起來問道,三小姐若是一時忘記,說不定反成了我們小姐不留心扯毀了太后賜的裙子呢。”
“丹姝!”流薰嗔怪一聲,也不去理舞雩,兀自端起一盞茶輕輕呷了一口,悠然的樣子。
舞雩一聽丹姝刻薄的挖苦,急得哭求,“大姐姐,大姐姐,都是舞雩的不是,舞雩是怕……怕四妹妹,她……更怕金嬤嬤,大伯母怪罪……”她揉揉淚眼垂個頭如個做錯事的孩子。
流薰打量她,哀其不幸,卻恨其無用。她淡淡一笑道:“起來吧,我哪裡有那心思同你生氣。你是個平日走路都小心怕踩了螞蟻的,從不與人爲惡,這不怪你。”她看了眼悲悲慼慼從地上爬起身的舞雩問,“你身邊怎麼也不帶個丫鬟?二嬸母可是知道你來我這裡了?莫招愆惹禍,快回去吧。”
舞雩自覺沒趣,屈膝一福告退。
舞雩才離去不久,流薰就聽到屋外小丫鬟們你追我逐的一路嬉笑聲衝進庭院,嘰嘰喳喳如一羣雀兒。
一個說:“你若是看着他俊,就留給你做小女婿去。”
“人家貌似潘安,那可是太太爲三小姐覓的嬌客呢,你巴巴地貼過去也就做個姨娘。”
“黑心的小蹄子,看不撕爛你們的嘴!”
“咯咯,聽說古代慕容家的男兒都是絕世美男子,比女兒還俊美的,難怪慕容七公子這麼俊逸個人物。”
話音若斷若續,流薰不過聽個大概,有些不着頭緒。她透過琉璃梅花窗格向外看一眼問:“可是綠嬋尋到了?”但看那情形又不像。
丹姝對了屋外喝問:“掉進蛤蟆坑了不成?看把你們樂的,可是尋了綠嬋回來?”
丫鬟白芍一揚笑臉說:“我們才從姑太太房裡回來,姑太太爲老夫人整理春衣,房裡缺人手,姐姐們不在房裡,就喊了我們過去使喚。”
身後的丫鬟緗羅斂住笑回稟:“大小姐,四太太有了喜,慕容府的七公子奉命從老家趕來看望四太太,大太太安置他住在了戴月軒。”
慕容府的七公子?慕容雋?
流薰心頭一動。總聽人說,慕容家的男兒各個是美男子,這位慕容雋七公子更是貌比潘安,俊逸卓然,也是香車招搖過市,惹得婦人聯袂擲果獻媚的人物。
前世裡,聞名不如見面。她同晚晴等姐妹擠去偷窺美男,不巧那門窗不嚴,忽然她被一絆跌入戴月軒門內,恰逢了慕容七公子在更衣,好一場尷尬。惱得祖母將她好一頓埋怨,府裡的僕人都當做個笑談。如今想來,還覺得面赤。不過那慕容雋委實是個令人一眼看去心動的男子,怕是男人都要爲之側目。
如今聽了丫鬟們的議論,莫不是封氏有意將三妹妹舞雩許配給他?
難怪三妹妹舞雩如今這麼忌憚大夫人和謝展顏,原來是有求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