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你自己的下場倒是明白得很。”蕭棋聽他說了那些話之後，說道。他看着黎書清，想要竭力從他的表情上看出些什麼，可是，除了沉靜，他沒有看出其他的東西來。他很不解，明明眼前這境況對他來說是極其不利的，放着其他人，早就不知道慌張成什麼樣子了，而他竟然還能這麼平靜地分析自己之後的情況，平靜地一一將自己所設想的悲慘結局跟他道來。
這世上，真的有人是不怕死的麼？他看他也不過是個文文弱弱的書生模樣的人，卻想不到他的心有那麼得強大。還是說，他是胸有成竹，覺得自己能夠有辦法脫離這眼前的困境，纔在他面前表現出那麼坦然自若的模樣？
蕭棋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個不簡單的人物。他反而對蕭蘅秋招惹上這樣的人物感到擔憂起來，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陡然升起。
“還好，我其實看得並不十分明白。”黎書清回道，“我對你的感情也看得並不明白，你說你爲蕭城主付出了那麼多，自己心裡喜歡着他，卻選擇什麼都不說，這樣真的好麼？這種喜歡難道是真的極致的喜歡？對自己喜歡的人，連努力爭取的念頭都被自己親手扼殺了，我一方面同情你，另一方面也覺得你着實是無用。”他開始講起了大道理。
“即便是努力以後沒有什麼回報又有什麼關係？沒有努力過，就覺得自己一定不可能？做人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蕭棋聽他這麼說，心裡也慢慢地發生了一些變化。他覺得黎書清有些話說得其實是很有道理的。
月色這邊只能看到蕭棋的背影，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但是見到他在黎書清說了那些話沉默着的模樣，她覺得他已經被打動了。
黎書清見自己所說的話有所成效，便再接再厲道：“你其實並不希望我答應他吧？又或者說，你根本就不希望我再出現在他的面前？”
蕭棋的身體一顫，嘴脣緊緊地抿着，對於黎書清的這兩個問題，他是默認了的。
“那麼，你覺得接下來應該要怎麼做？”黎書清開始誘導他。
接下來，該怎麼做？蕭棋開始思考這個問題，思考着思考着，目光不由地飄向了鎖着牢房大門的那個鎖。
“被關在地牢中的人突然逃走了，去往人多的地方，以他的顧慮，是不會再將我們給抓回來的。而你放心，我既然沒有什麼損失，自然也不會將這些事情給抖露出去。抖露出去對我也沒什麼好處，按照城中百姓對他的愛戴與敬仰，怕是沒有人會相信我所說的。我們出去以後，自然會盡快離開桓州城，那就更不會對你們城主形成威脅了。你說，如何？”黎書清繞了那麼大的一個圈子，總算是將自己的本意給說出來了。
說實話，他真不是個愛繞圈子的人，這麼一繞，還真是將他自己都給繞累了。
他其實對此並沒有十分的把握，自己所說的那些話其實有很多的漏洞，他只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情，先將蕭棋的心給擾亂，再誘導他偷偷地將他們放出去。而他，會不會如他所願地被誘導，那就不是他能肯定的事了。
而結果，真的不如他所預料地那麼容易。
“你想讓我放你們出去？”蕭棋神情陡然一凜，目光又亮了。
“對。”黎書清倒是很是誠實。
“如果我不想讓你成爲城主的人，我只要將你殺了就好，那樣一了百了，放你出去，那樣的風險，誰能承擔？你自己也說了的，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蕭棋的恢復了冰冷的表情，眼神中透露出殺意。
黎書清笑了笑，對於自己的希望落空雖然有些遺憾，但是因爲這也是在預料之中的，是以，他也沒有覺得遺憾到垂首頓足的地步。
“你說的倒也對。”他甚至還對他的說法表示贊同。
蕭棋不再看他，蹲下身來繼續將食盒中的飯菜端出來，一邊動作着一邊道：“不要耍什麼心眼，我能瞧出你的那點心機，城主那樣聰明的人又如何看不出？我不能背叛他。我已經在這裡待了很長時間了，你們抓緊時間吃飯吧。晚點，城主便會過來，你是什麼意思，可以直接同他說。”
說罷，將之前留下的那個食盒打理好了，提到手上，站起身來，不再看他們便往外邊走去。
地牢之中，又只剩下黎書清與月色兩人。
月色心中的希望全部落空了，面上頭一回現出沮喪的表情來。
“書清，接下來，到底要怎麼辦？”她看着黎書清，道。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已經喪失了所有的希望。她不知道要怎麼擺脫眼前的困境，也不知道誰會來救他們。
“月色，你的表情又變得豐富了，現在都會露出沮喪的表情來了。”黎書清看到她臉上的表情，顧左右而言他。
“你不要再用這種方式來敷衍我了，告訴我，你接下來打算怎麼做？”月色看出了他打算以此矇混過關，並毫不留情地戳破了。
“唔，月色你還會指責我了。”看到這樣的月色，黎書清倒是顯得很是開心，開心過後，他又收了臉上的笑容，一本正經地道，“月色，如果讓你同我一起死，你願意麼？”
眼下，他的表情是十分認真的，雙眸中一片深沉的黑，猶如無底的深淵，一瞬間，月色有些恍然，在他身上重疊出另一個人的影子來。那個人，在嚴肅認真起來的時候，眸子也是這樣深沉，像是要將整個人都給吸進去一般。
月色覺得自己一定是產生錯覺了，那個人那樣吊兒郎當的，怎麼會像他？她一定是在心底一直沒有放棄他會來救他們的希望，所以才產生了這樣的錯覺來。
她鎮重地點頭：“我願意。”如果實在無法逃出生天，那麼，能與他死在一起，怕也是幸福的。這一輩子，有這樣的一個人陪着，夠了。
“我很開心，你能說出‘願意’這兩個字來。”黎書清聽到她的答覆之後，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我也一樣，我願意陪你一起死，但是——”他頓了一下，接着道，“我更願意跟你一起生，我想同你一起看盡世間風光，看日升日落，看潮生潮滅，看春日繁花似染，看夏日荷葉萬頃，看秋日萬物飄零，看冬日瑞雪素裹。我們纔剛剛在一起，要走的路還有很長，要看的風景還有很多，就這樣便去閻王那邊當一對死鴛鴦，也着實是太可惜了些。”
“月色，我們要活着，我們必須活着。”
最後，黎書清鎮重地說道。
月色聽着他口中的那些他們攜手看盡世間風景的規劃，心中暖暖的，突然想要落淚。
她從來都不是心思那麼細膩的人，對於自己的未來，她的規劃也並不是很多，因爲自己身體的原因，她從來都是想着能過一日算一日，每一日都是想着眼前的事。她覺得明日是個奢侈的東西，更不用說是長久的將來。而他卻考慮了很多她沒有考慮的東西，他是在細緻地爲他們的將來做打算。
他們要活着，他們必須活着。
月色對此也是極度地渴望着的，可是，他們又要如何活着？
她開始靜下心來思考，再看他的面容，她又是一陣心驚：“難道你要答應他？”
黎書清怔了片刻，嘆了口氣：“如果答應，興許還能有機會活着，如果不答應，那麼是絕絕對對不會有活着的機會了。月色，你知道的，我並不是怕死。”
她知道他不怕死，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怕也是爲了她。蕭蘅秋明明厭惡她，卻還是好菜好飯將她供着，就是爲了牽制他。如果他不答應，蕭蘅秋可能第一時間便會用她的性命來威脅他。
“我不希望你爲了我去忍受那樣的屈辱。”月色鎖眉。
“如果能成功使我倆保全性命，即便是天大的屈辱，我也能夠忍受。”黎書清淡然道。
“我……”月色聽到他說的這句話，心情變得萬分沉重，爲了她，他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而她自己呢，一直以來都沒有爲他做些什麼，“我無法忍受，無法忍受你對我這麼好……”語音開始顫抖起來，聲音中夾雜了哽咽，“爲什麼，我這樣的人，爲什麼你要爲我做這些？”她聲音抖得無法自抑，向來淡漠的眸子中淌出了成串成串的淚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不爲什麼，月色，哪有那麼多的爲什麼？我喜歡你啊，爲了保護自己喜歡的人，無論我付出什麼代價都是甘之如飴的。”黎書清看到她臉上的淚水，翻身從牀上下來，走到木欄邊，“月色，不要哭，我希望你跟我在一起能夠快樂，不希望你爲我掉眼淚。”
月色根本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淚水，因爲淚水太過洶涌，她的視線也變得模糊，她看着黎書清那模糊的身影走到了木欄邊，自己也翻身下牀，走到離他最近的那個位置。
“我情願死，書清，如果是這樣，我情願死。”
“月色，難道你是嫌棄我麼，如果我忍受了那樣的屈辱，是不是你就不會再喜歡我了？”隔着過道，黎書清那嘆息在月色聽來顯得格外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