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回到自己家裡，衚衕裡的喬北又聽到一戶人家裡傳出爭吵的聲音，只不過，這次沒有漫罵，而是哀求。
喬北一聽就知道，這是隔壁剛大學畢業考上古城公務員的喬雪峰的聲音：“爸，我求了！簽了字吧！您知不知道，如果您不簽字，我這工作就沒了麼？現在領導已經把我的職停了，工作也讓別人接手，還說如果您一天不簽字，我這職就一天不恢復！爸！我這考個公務員容易麼？不也是您一分錢一分錢供我上的學麼？”
“哦？我供你考大學就是讓你來逼我的啊？這老街沒有一個人簽字，爲什麼？都知道那個萬山集團不是什麼好東西！就你不知道？這個道理你不懂？你讀了這麼多書，都特麼讀到**裡去了麼？分不清誰親誰疏麼？”屋裡咣鐺一聲，茶杯破碎。
喬雪峰的聲音略微停頓，再起：“爸！這是古城市**的決策，誰能擋得住呢？到時候還不是要籤麼？您現在卡着不籤，這不是斷我前途麼？我好不容易纔考上古城的公務員，就想着離家近點……”
“那你就不要當這個狗屁的公務員，去哪裡不可以養活自己？你看看人家小北，從菜市場賣菜，到現在當大老闆，不也好好的麼？早知道你是這種狗德性，老子就不供你上學！學了這麼多大道理，狗屁不知。上頭逼你一下，你就特麼當漢奸！還特麼第一個來策反老子，老子特麼揍死你……”中年男人的聲音越說越怒，屋裡面傳來一陣陣雜亂的聲音。
稍傾，一個青年從屋裡抱頭鼠躥出來，後面一箇中年男人提着擀麪杖追打着緊隨，喬北連忙過去攔住：“伍叔……伍叔！您這是幹什麼？什麼事不好商量着麼？您消消氣……”
攔住了中年男人，又過去拉着喬雪峰叫道：“雪峰哥，回屋回屋，等下外面這麼多人看着，您現在公務員了，多沒面子不是？”
“他不簽字，我這公務員都要給擼了！”青年捱了打，似乎連喬北也恨上了，對喬北也沒什麼好臉色。
中年男人一聽，瞬間又要暴怒，喬北連忙攔住叫道：“伍叔，咱先回屋，成不哩？”
中年男人衝喬雪峰冷哼一聲，餘怒未消的拎着擀麪杖轉身進屋。喬北又強拉着喬雪峰也跟了進來，這才坐在伍叔的旁邊，將手裡的擀麪杖奪了扔在一邊，掏出煙遞過一支給點上，問道：“伍叔，這是爲啥啊？人雪峰都這麼大年紀了，現在還是公務員，您這麼打，不合適不是麼？”
“我特麼就想揍死這B崽子！”伍叔呼呼的喘着粗氣。
喬雪峰擰着脖子頂嘴：“要不是你不簽字，我至於回來惹你生氣麼？我都跟你說了，這是市**的決策，誰都得籤，你揍死我有用麼？”
“你……特麼老子……”伍叔騰地起身，擡眼就要去找擀麪杖，喬雪峰連忙退開幾步。
喬北急忙攔住，將伍叔按在椅子上，說道：“伍叔，我大概都聽明白了。是雪峰哥的領導把雪峰哥的工作給停了，要求他必須做通你的工作，讓您把字簽了，然後您不同意，是這個事麼？”
“這字早晚得籤，市裡下的文件，誰擋得住麼？”雪峰心裡也窩着氣，卻不敢靠近伍叔，生怕伍叔一時怒氣，拳打腳踢。
伍叔勃然大怒，指着喬雪峰怒道：“這個字，誰都能籤，唯有咱家不能籤！你特麼考上一個大學了不起了？要不是小北當初肯借錢給老子，你特麼拿個屁去交學費？你特麼還能讀到畢業？還能考上公務員？你讀的書都讀得狗屎麼？連特麼這個道理都不懂麼？”
“伍叔，你提這事幹嘛？”喬北夾在中間，倒有些尷尬。
喬雪峰卻是一愣，顯然並不知情。
“不提？不提這B崽子知道欠了人家的恩情麼？還特麼前途？沒有小北你借的錢，特麼的有個狗屁的前途？老子……”伍叔又要暴走，喬北連忙按住。
屋裡沉默許久，喬北也在糾結。
領導停職，自己是沒有辦法讓領導恢復喬雪峰的工作的。也不可能讓身爲公務員的喬雪峰乾脆辭職，然後自己給他安排一份工作，這都不現實。而且他現在已然明白，絕對不僅僅是伍叔一家，其他家只要有幹公職的，都會一樣停了工作，逼得親屬簽了字再工作。
“小北，你安心做你的事，不用管。伍叔別的能耐沒有，但漢奸老子絕對不當！”伍叔見喬北也低頭想事，勸慰一句。
喬雪峰想爭辯一句，看着旁邊的喬北，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
喬北微笑着點點頭，對喬雪峰問道：“雪峰哥，領導說了如果不簽字，要停多久麼？還是如果不簽字，就一直停着？”
“不簽字就一直停着。”喬雪峰默默的回了一句。知道自己上大學的錢是喬北借的之後，喬雪峰就沉默了。
“也沒說不簽字就開除？”喬北再問。
喬雪峰想了想，搖搖頭。
喬北笑道：“這樣，雪峰哥，你去回覆你領導，就說伍叔正在觀望，大家鄉里鄉親的，都不好意思先簽，等別人簽了，伍叔也跟着籤……”
“老子絕對不籤！”伍叔斬釘截鐵。
喬北又遞過一支菸，笑道：“伍叔，這事咱們得慢慢來。你容我想個法子，讓雪峰哥又能恢復工作，又能保住不吃虧。”
“就是這份工作丟了，老子也不籤！”伍叔橫過喬雪峰一眼，冷哼一聲。
喬北勸道：“伍叔，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這樣，雪峰哥，你聽我的，先回去回覆一下領導，這拆遷哪有這麼快的？不得慢慢來麼？”
“領導說了，不簽字，就不要回單位。直到做通了工作，簽了字，才能回到單位上班。”喬雪峰低聲應道。
“那你特麼就給老子回家！還想逼老子，老子吃這一套麼？”喬雪峰一提，伍叔脾氣陡然間火暴。
喬北聽得卻不由得直皺眉，這個李牧，看來真是和何文謙的兒子何宇峰兩人狼狽爲奸啊！爲了逼得老街居民簽字，居然連這麼惡毒的招數都想出來了，真是可恨！
而且自己還沒有辦法插手，這不像是那個潑辣的桂花嬸子，自己可以帶着她一起賺錢。這是公務員，上級領導肯定也是受到了上面的壓力，從而一級一級壓下來的，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喬北清楚，老街這麼多人，絕不僅僅喬雪峰一個人承受到了這樣的壓力，肯定還是其他人和他一樣，被上級領導勒令暫停職務，直到家裡的親屬簽了字，這纔會恢復工作。
自己能怎麼辦？
把所有有公務員的家裡的房子都買下，自己一個人來抗衡？新城地產有這個實力，而且大部分人都會同意。
喬北搖了搖頭。
何宇峰能出此毒計，房管局那邊肯定也是暫停了老街居民區的過戶等業務，必須要將老街的居民一個個來解決，收買也好，威逼也罷，反正不籤拆遷補償協議，這個房子肯定是過戶不了，再有錢也買不了。
人家早就防着你這一手，而且還是一個紅頭文件就能解決的事情。
動員老街的居民乾脆把房子翻個幾倍的價再簽字？也不現實，一是李牧絕對不會同意，他會繼續用他的方法來威逼利誘，直到老街的居民按照他的方案來籤拆遷補償協議，否則像喬雪峰這種情況就不會停止。
二是市裡面有統一的補償標準，雖然這個標準可能是李牧和某些人私下定出來的，但大概還是合理的。如果自己阻攔一下，說不定市委裡的領導發一句話，下一個文件，把小爺當作煽動罪處理了。
雖然，小爺是煽動了！
但自己的目的是各種爲難李牧，而不是反過來給老街的居民添麻煩。如果照這樣下去，指不定還會發生什麼事情，指不定那個惡毒的李牧還會使出什麼歹計出來。
如果不籤，就不能恢復職務，一家老小靠那點工資過日子，自己能幫到每一家人麼？人家不說，自己又知道麼？縱是自己要散錢，但解決得了實際的問題麼？李牧就會縮手麼？就不會將自己的計劃繼續推動下去麼？
抑或許，他會以爲老街的居民軟弱可欺，從而將拆遷補償的一些可搖擺的條款降到最低的標準，以達到攪亂自己的計劃的目的，而最後損失的還是老街的居民。
當一個商業行爲，變成**行動，這件事情的本身已然變質了。
只是，自己要讓步嗎？
喬北緩緩搖頭。
“小北，你啥也別想，該怎麼幹就怎麼幹，不用擔心我這一塊，我拼着雪峰丟了這份工作，也不會籤那個拆遷補償協議的。”旁邊的伍叔見喬北陷入沉思，不由得再勸道。
喬北搖頭應道：“伍叔，我能讓雪峰哥丟掉這來之不及的公務員麼？這麼好的一個飯碗端着，努力工作一番，不說能當個大官，就是找媳婦都比別人好找，你說，我能斷他這種前途麼？”
“我沒當官，我不是一樣娶媳婦麼？人能忘本麼？”伍叔叫道。
喬北笑道：“伍叔，您不忘本，我就能忘本麼？咱倆隔壁，小時候我到您屋裡蹭飯的次數最多，什麼時候不是飯熟了您就讓雪峰哥來叫我？哪次我生病了，不是我嬸端着熱飯熱菜到我屋裡去？再說，我的本意是想讓你們都安好，而不是給雪峰哥惹上這種麻煩事。這樣，伍叔，您先別動氣。雪峰哥你也別急，給我一天時間，我來想一個辦法，把這事兒給解決了，我相信一天之內，如果都沒簽，領導也不會怪罪於你，不是麼？”
“好。”喬雪峰見喬北說的真切，點頭應道。
伍叔卻是罵罵咧咧，也不知是生喬雪峰的氣，還是對**的這種逼遷方法極爲反感。
又勸慰了伍叔和喬雪峰幾句，喬北帶着龍薇和武戰回到自己的家裡，一個人坐在電腦桌前發呆。
要怎麼辦？
惹毛了小爺，小爺再給你來一個網絡風暴，把這裡裡外外的事情都給你捅到網絡上去，讓你個古城市委承受無邊無際的網絡壓力！
但喬北很快放棄了這種想法，自古以來，民不與富爭，富不與官鬥。而且，現在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新城站在老街居民身後，自己要掀起新一輪的網絡風暴，只會給別有用心的人一個非常好的藉口，說小爺是擾亂正常拆遷工作的罪魁禍首。
尤其是家裡有公職的街坊，保不齊會受到沒能按時完成任務的上級領導的排擠，從此升遷無望。
能讓他們真的把各自的前途一起綁在自己身上麼？
絕對不能！
自己是沒辦法纔去菜市場賣菜，人家好好的公務員當着，能回頭跟着自己去賣菜麼？
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尊嚴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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