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籃香粉二十五盒，兩錢銀子一盒，陳怡一口氣全買了，花光了自己的零花錢。
“這粉挺好。”
陳怡自己暈開一點在手背上試了試，粉質細膩，天然的茉莉清香，很討人喜歡。
抹一點在脣上,都覺得很滋潤，味道也甜得很。
穆青雲和陳怡乾脆把所有香粉都拿出來分一分，武館裡的師姐，師妹們平時不用這類東西，但也不是不喜歡的。
整理凌亂的衣襟，擦乾淨面上的血污，梳好頭髮貼花鈿，細細地塗脂抹粉。
武館的一干男弟子,癱在地上看自家師姐師妹們整理儀容，面面相覷。
“誰說咱們體力比女孩子好的？”
他們都累得動一下就頭暈目眩，人家還有力氣臭美。
對視一眼，齊齊笑出聲，連忙艱難地爬起來去拿碗筷，準備吃飯。
衙門七八個衙役，擔着一袋子糙米，並一袋子陳米過來，簡單淘洗了下就下了鍋。
再往鍋里加了些切碎的野菜，又抓了一把精鹽。
衙役們步履匆匆，做飯相當得不講究，淘都沒淘乾淨，裡面還夾雜了米糠，砂子。
老百姓們昨晚吃得都是精細糧食，今天糙米，陳米混着吃也沒人抱怨。
相反，這麼一吃，大家心裡才安穩些。
此時城門已封，除了武者們組織的巡邏隊,還有衙門組織的人手以外，其他人都不許進出。
雲城城裡儲備的糧食倒是有兩個糧倉。
老百姓們家家戶戶也有點餘糧。
可又不知封城多久，這些怎麼想也不足，每逢亂世，糧食是最要緊的東西，人這人生要緊事，衣食住行，衣服沒有都能想別的法子禦寒遮蓋，唯獨糧食，人不吃飯，肯定要死，什麼都替代不成。
穆青雲端着冒尖的一大碗酸筍小蒸肉配油酥花捲，吞了吞口水，到底還是沒下口。
“小楊，給你爺爺他們端過去，老人孩子要吃得好些。”
小楊怔了怔，眼眶一熱，笑應了。
他們這幫武者是單獨的小竈，有各種滋補的湯湯水水。
昨日打架時，穆青雲和陳怡都沒反對,替換下來該吃肉吃肉，該喝湯喝湯。
“傷員，老弱婦孺用我們的小竈。”
陳怡笑道，“我這腸胃，可還沒嬌貴到要特殊對待的地步。”
穆青雲失笑：“我們不講究，但別張揚，師弟師妹們說不定馬上要出城支援去，吃喝上可不能疏忽。”
小楊端着酸筍小蒸肉和花捲，提着一鍋麪條湯，給家裡爺爺送過去。
楊老爺子一邊吃，一邊瞅着他嘆息。
小楊很是無奈：“這不是沒事？爺爺你可別嘆了，嘆得我這心裡毛得很。”
“小楊，羅盤給我。”
這邊正說話，幾個師兄縱馬而至，一聲高呼，小楊趕緊把羅盤甩出去。
幾個師兄馬都未停，直奔城門。
楊老爺子登時心裡一哆嗦。
小楊臉色也變了變。
幾乎是同一時間，史家傳來消息，讓所有百姓立時遷到城南。
城南有一大片早年建造的糧庫，是半地下的結構，而且地形易守難攻。
就在長縣方向，忽然出現了十二隻魔物，其中有能飛的三個，已朝雲城而來。
只聽沉重的鐘聲響起。
小楊遠遠就見穆青雲和陳怡飛馬而至，身邊簇擁了無數武者，有些當先一步上了城牆，有些墜在後面。
他連忙把刀配好，起身上馬，回頭看了看爺爺，到底沒再多說。
老爺子張了張口，恨恨地捶了自己一拳頭：“我要是年輕三十年，哎！”
老百姓們心裡都一咯噔，但其實就好像另一隻靴子也落了地。
早在第一個魔物出現在雲城，衆人心中就有預感。
這不可能是孤例。
魔物這東西，大家都知道的，通常一出現就是一撥。直到找到最初的那一個，弄回禁區去，封印住，這才能結束。
楊老爺子微微顫顫地站起身，卻也還是跟大家鼓勁：“咱們如今都有經驗了，不像以前，面對這玩意就束手無策，我估計，頂多撐個半月，朝廷會解決的。”
……
整整三天三夜。
無數武者且戰且退，然後退無可退。
回頭已能望見雲城高高的城牆。
只有死戰。
天陰沉沉的，武館裡最喜歡笑的韓教官死了。
最喜歡生氣的孫教官也死了。
剛纔拿了陳怡的茉莉粉，把自己塗成個小香娃娃的宋小師妹，死了。
白骨屍骸，沒時間收斂。
人死得通常都是如此的突然。
穆青雲一開始還會認真分析魔物的弱點，心裡還會害怕，緊張，恐懼。
看到師兄師姐，師弟師妹，還有那些似乎見過幾面，打過招呼，以及那些從不曾見過的武者們倒在魔物花樣百出的攻擊下，鮮血將泥土染成了猩紅的顏色，她還會心揪，痛苦，絕望。
可不知道是打到了什麼時候，她腦子裡就已是一片空白。
不再去想生死。
至少，她知道他們會贏。
她看到過安定平靜美好的未來。
“嗚。”
陳怡終於忍耐不了，雙膝一軟，跪在地上，穆青雲一把抱住她，就地一滾，躲開遮天蔽日的翅膀，眼前卻是倏然亮了，抓住那剎那的機會，秋水劍刺出，一劍刺中了飛鳥魔物脖子上的那道縫隙。
“呼！”
所有人看着這龐然大物落地，心底的氣一泄，茫然襲上心頭，舉目四顧，忽然失聲痛哭。
陳怡木然道：“還會有多少個魔物出現？我們每一次都能贏嗎？”
穆青雲拽着自家師姐，讓她站好，笑道：“師姐，未來沒魔物了，遊戲公司想弄個魔物角色，還得全國徵稿，最後讓大家投票確定。”
陳怡怔了怔，一下子笑起來：“要是真的，那該多好。”
穆青雲吐出口氣，高聲道：“就是真的。”
陳怡長嘆：“不想未來了，只希望這是雲城最後一撥。”
城門悄悄開了條縫隙，衙役們帶着擔架匆匆出來。
不少老百姓也挑着水桶，飯桶，一步步，艱難地走了出來。
好些老百姓看見地上的屍骨，臉色都白得可怕，但沒有一個人驚呼。
風呼嘯而過，漸漸地沒人再說話，沉默着，有條不紊地進行接下來的，所有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