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布蘭迪被自己的親弟弟追殺,以及自己奪回王位無望時,最喜歡的就是晚上出來看星星,因爲他覺得相比太陽,月亮和虛無縹緲的風,只有靜謐的夜空能給人片刻安穩。
而現在一切都在按他設想的進行着,布蘭迪卻找不回從前的那種心情了。
也許是腿上的疼痛在擾亂着他的內心,也許是永遠陷入黑暗的左眼再也看不到完整的星空。
其實更大的原因是,今天陰天。
“聽說矮人信仰羣星之神,祂們的神國就隱藏在浩瀚無垠的星辰之間,每一顆閃亮的星星,都是他們注視大地的眼睛。”
布蘭迪聞聲扭頭,看着這個一頭灰髮,身穿皮甲,剛剛從鎮口牽馬走出來的青年。
“每一顆星星都是眼睛?那天上的神靈未免太多了些。”布蘭迪嘶啞的笑聲顯得有些恐怖,像是某種魔獸的低吼。
“威爾斯,一名冒險家。”
“布蘭迪,一個……人類。”
“我看你是和獸人一起來的,一個人類居然能和獸人相處的那麼好,你很厲害啊。”威爾斯坐到了布蘭迪的身旁。
布蘭迪沒有接他這個話茬,反而開口說道:“一名冒險家能從北陸走到矮人王國,你也很厲害。”
“彼此彼此。”威爾斯說着便雙臂枕着腦袋,直接躺在了地上,“不過矮人這邊的星星,倒是真的挺好看的。”
“今天是陰天。”
“誰說陰天就不能看星星了?從來如此,就是真理麼?”
布蘭迪搖着頭說道:“道理是好道理,但用的地方不對,有點胡攪蠻纏了。”
二人就這麼一個坐着,一個躺着,氣氛出現了短暫的沉默。
生性有些跳脫的威爾斯來南陸很長時間了,能在矮人部落看到一個人類,自然是忍不住想要攀談一番。
布蘭迪的話極少,但每次都說的剛剛好,既沒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反而還在側面打聽北陸發生的事。
當他知道霍諾里斯大軍打到了克爾德大峽谷的時候,緊握的手掌鬆了一下,然後又重新握緊。
不過因爲威爾斯從極北離開後,沒過多久就來了南陸,自然也就不知道凱亞迪爾現在又反攻回去的事。
二人在外面聊了許久,直到馬嘶叫了一聲,威爾斯纔回過神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打算繼續到其他地方冒險。
他比布蘭迪到矮人王國要早很多,那塊龍晶也被他拜託矮人鑲嵌在了一柄長劍上。
對此他覺得自己很幸運,雖然找到的矮人連打鐵也打不好,不過他倒是沒有對那塊龍晶起什麼非分之想。
牽過馬匹後威爾斯朝着遠處走去,卻在半路停了下來,他轉過身,朝着布蘭迪說道:“對了,有樣東西送你吧,我帶着它很麻煩。”
布蘭迪擡起頭,只見威爾斯輕輕吹了個口哨,一聲啼鳴從林子深處傳來,一隻像是有着魔獸血脈的烏鴉飛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看着布蘭迪,指了指肩膀上的烏鴉:“就是它,之前我救過一個獸人,爲了感謝,他就把這隻烏鴉送我了,和信使不一樣,它異常的聽話。”
“這是很好的寵物,爲什麼不自己留着呢?”
威爾斯拍了拍馬背,輕抖肩膀讓烏鴉飛向布蘭迪,然後翻身上馬一路絕塵:“我覺得它太醜了。”
布蘭迪面無表情,看着那隻烏鴉停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啊……”黑色烏鴉叫了一聲,似乎在表示自己的不滿。
一點白色悄無聲息的落下,布蘭迪伸出枯瘦的手掌,擡頭望了望天空,然後一瘸一拐的朝着鎮子內走去。
白色的痕跡不停落在他的身上,拄着木杖的手堅定有力,肩膀上黑色烏鴉的眼睛十分懵逼,不知道爲什麼自己又換了個主人。
“下雪了。”
同樣懵逼的還有策馬疾馳的威爾斯,他現在一看到雪,就會想到極北之地的那條巨龍,和瀰漫出山谷的十萬聯軍的屍體。
身體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威爾斯轉念又覺得自己剛剛離開的時候很帥,比之前的伊良也差不到哪裡去了。
不過那隻烏鴉其實真的很神奇,好像什麼話都能聽得懂,但他還是放棄了,主要是真的太醜了。
突然,小路黑暗的前方出現一抹亮光,威爾斯眸子一凝,停下了馬蹄,伸手握住了背後新打造的龍晶長劍。
在南陸,夜路遇見魔獸是非常正常的,雪花落在睫毛上,威爾斯緊盯着那抹飄忽不定,越來越近的亮光,然而耳邊倏忽響起一道聲音。
“皮克斯~”
……
……
“費蘭奇大人,謝謝您,真的謝謝您。”
一個精壯的漢子不停的搖着費蘭奇的手,說着感謝的話,但幾度想要跪下的衝動都被費蘭奇給攔住了。
“新開的玻璃廠需要很多人手,我知道今天秋天收成不好,你們只要經過了審查,都可以到那邊工作,直到招滿爲止。”
“謝謝您,真的謝謝您,只要管飯,我們可以不要工錢的。”
費蘭奇搖了搖頭,扶着漢子的肩膀,“當然管飯,但我們不會拖欠你們的工錢,另外就是我說的審查,明天開春,家裡有地的回去種糧食,如果本來收成應該很好,但卻荒廢了土地,你們乾的再好,玻璃廠也不要你們。”
“記得,記得。”
“放心吧,費蘭奇大人。”
底下的民衆紛紛應和,費蘭奇又簡單說了兩句,然後便解散了民衆,回到了自己的臨時住所。
“費蘭奇大人,這樣安排的話,那以後……”
“沒辦法,總不能看着民衆沒錢過冬,然後活活餓死吧?”
“可有錢也解決不了真正的問題啊,南部行省今年一年都可以說是顆粒無收,貴族手裡有糧不會輕易放,民衆有了錢,還是要到他們那裡買……”
“我知道,你先出去吧,我想一想。”
費蘭奇揮手屏退了自己的幕僚,一個人坐在桌前看着窗外。
寒風透過窗戶吹得他裹緊了身上的大衣,也讓他覺得玻璃的前途一定是無限光明。
一個人沉思了許久,費蘭奇關上窗戶,點亮了油燈,拿起羽毛筆開始在信紙上寫了起來。
“親愛的費蘭特,我的弟弟,南部行省災情嚴重,寒冬中無數貧民餓死,教會分發的糧食遠遠不夠,但貴族們卻視而不見,帝國律法在他們眼中如同一張廁紙……”
幾天後,費蘭奇坐在同一張桌前,打開了費蘭特的回信。
“費蘭奇!光明騎士團不是私軍!你有沒有考慮過教會騎兵衝進貴族家裡,會對現在的帝國和教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不過你放心,教會這邊已經在全力收集糧食,不久將運往南部行省,只要你的人靠得住,會優先分配給你們一部分。”
將手中的回信藉着油燈燒掉,費蘭奇無奈的嘆了口氣,他早就猜到會是這個結果,但他還是想試一試。
如果費蘭特真的借給他一支騎兵,那也就相當於他把教會拉上了船,貧民階層的話語權將成倍的增加,但這種結果也在預料之中,所以也沒什麼失望的。
費蘭奇沉默的坐了一會,起身走出了房門,南部行省雖然不經常會下雪,但冬天依舊寒冷。
聽着耳邊呼呼的寒風,費蘭奇自語道:“可惜,可惜我沒有權利調動帝國守軍,還有父親,這個國王的位子,不是那麼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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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又過了半個月左右,教會承諾的糧食如期運進了南部行省,但和所有災民相比,還是遠遠不夠。
而費蘭奇也憑着他的人脈和細心,用某些把柄做爲籌碼,從一些貴族那裡換來了不少糧食。
這一日,費蘭奇帶着隊伍來到了一座新的城鎮,他知道自己可能救不了所有人,但能做多少是多少。
然而讓他驚奇的是,這座城也算是南部行省的大城,但城門處卻沒有守衛的士兵。
馬蹄略過城門,費蘭奇皺着眉頭看着街邊,原本應該熱鬧無比的街道空無一人,店鋪十個有九個關了門,整座城都處於一種沉悶的死寂之中。
隊伍一點點朝着城中走去,街道上也慢慢出現了人影,但大多是面黃肌瘦,形同乞丐。
馬蹄聲敲擊地面,飢餓的貧民紛紛縮着身子向後退去,眼中除了懼怕,還有一絲憤恨。
費蘭奇神色複雜,身旁的幕僚開口說道:“其他的城鎮遠沒有這裡嚴重,費蘭奇大人,建議先到伯爵府邸去看看。”
“好。”
費蘭奇拉動繮繩,想要朝着伯爵趕去,卻在半路被一陣哭聲吸引。
他停下馬蹄,翻身下馬,尋聲走進了一條暗巷之中,身邊護衛寸步不離的守衛着他的安全。
暗巷中,大量的貧民蹲在地上,有的回頭看着空地上女孩,大多數則是一言不發,直勾勾的盯着費蘭特一行人。
“大人,這裡不太對勁。”護衛提醒道。
“我看到了。”費蘭奇平靜的語氣中帶着一點悲憤,眼神同樣望向了那個正在哭泣的女孩。
女孩身前躺着一具屍體,骨瘦嶙峋,殘缺不全,像是被什麼野獸啃咬過。
費蘭奇沒有走近,而是扭頭向着旁邊的貧民問道:“城裡進魔獸了?”
那位貧民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呆滯:“是野狗,它們太餓了,所以過來和我們搶吃的。”
“什麼!?”費蘭奇音調瞬間提高,多年的涵養被這句話中蘊含的信息打破。
“那羣野狗吃了他的腿,今晚又要有十幾人捱餓了。”那位貧民像木偶一樣指了指女孩身前的屍體,面無表情的說道。
費蘭奇吸了一口涼氣,然而比天氣更涼的,是他的心。
“完了,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