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之介念頭通達之後,再次注意起外界的事物。
一轉頭,正好看見雪之下稍微歪着腦袋盯着他。
他輕咳一下,說道:“那個,接下來咱們做什麼?”
“能做的事情可有很多呢。”
“比如呢?”龍之介問道。
“要不你來欣賞一下我畫的畫吧?”
龍之介一笑:“你還真是多才多藝呢,這畫想必也很好吧。”
“……這也是被逼的,小的時候父母有意讓我和姐姐之間競爭。
我們那時也確實處處相爭,吃飯的速度,挑不挑食,上學時的成績,受到別人誇獎的次數……
無不都在競爭。
到了現在,雖然是一個人呆着,但因爲太過寂寞無聊而又不願意自暴自棄放蕩度日。
所以只好鑽研一些事情了。
人在用心的時候,時間都會過得很快的。”
聽着雪之下這麼說,龍之介明白了。
雪之下的多才多藝不是因爲學什麼都快,而是壓力、競爭、寂寞、痛苦澆灌而成的。
苦難是很多大師的必經之路,越是痛苦便越發深刻,越發深刻便越有價值。
雪之下家裡的教育方針龍之介也不好評價,但效果確實肉眼可見。
陽乃就不必說,是在權貴場上攪弄風雲的人。
雪乃雖然不表現出來,但是龍之介越接近就明白她的厲害。
普通人會通過一個人所擁有的外界事物判斷一個人,比如身份、地位、財富、妻子、外貌等等。
而有識人之明的人卻更關注那些不爲人所知、不爲人所重視、有意被人所忽視的東西。
比如內心深處是自我還是注重朋友,他的志向如何又爲之做了什麼,是否樂於助人。
正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還復來,有其內在的能力,外在的一切遲早都有他的一份。
雪之下就是潛龍在淵,騰必九天的狀態。
他對雪之下充滿信心。
龍之介正視着旁邊坐着的雪之下說:
“努力當然沒有問題,但太過努力就是問題了,你也要注意休息。”
雪之下不置可否,單手托腮把胳膊放在膝蓋上,歪頭瞅着龍之介:“你說說看。”
龍之介呵呵一笑:“你這就是要考我了。
如果一個人竭盡全力或者不惜性命地去努力,確實會得到更多的東西。
但那隻可以進行一時,不可以長久進行。
因爲那樣身體也吃不消,也會失去生命中很多美好的東西。
當然,生活中情況複雜,有的時候你不拼命別人拼命就超過你了。
無休止的加班,無休止的熬夜,不光是對身體的摧殘,也是對精神的摧殘。
只有上班沒有其他,那和機器或者專門下崽的母豬一樣,失去了生命的靈性。
與其這樣勞勞碌碌、不得解脫過上一輩子,倒不如重新調整目標,調整期望。
比如不要想什麼一線城市幾十萬幾百萬一平方的房子,而是考慮一下鶴崗一套幾萬的房子。
比如不必想着現代化大都市的便利生活,而是考慮一下小城市和家人在一起的愜意日子。
總之,沒有生活在機遇頻繁且快速發展的時代中的人們,很難通過努力出人頭地。
反倒是會被名爲努力的鏈鎖拴住,成爲老闆的人形賺錢機器。”
龍之介說完心裡有些灰暗,別看他現在如何,前世他也是對未來和迷茫呢。
雪之下見龍之介說完,瓊鼻微出一口氣:
“龍之介,你說的話是有道理的,但是大城市固然生活費用高,競爭壓力大,但也工資多啊。
你不能用大城市的工資放到小城市說,到了小城市生活工資也自然降低了很多。
還是不能解決問題。
而且,誰都追求心裡痛快,不想被老闆當成孫子垃圾一樣罵。
但是生活壓力不得不讓人這麼做啊。
父母妻兒甚至岳父岳母,都得要供養,不得不爲之。”
龍之介倒吸口冷氣,雖然知道雪之下沒有惡意,但還是有種被擡槓的感覺。
“咳,壓力大,那你不要娶老婆了,自己一個人等混出個人樣再說吧。
小城市確實工資低,但是競爭壓力真沒那麼大。
因爲小城市的工作並沒有多大利益,不是選賢任能,而是收錢送禮任人唯親。
一個人混口飯吃還是沒問題的,不考慮升職加薪,自然無欲則剛。”
“照你說的那怕是要孤獨終老,窮苦終身了。”雪之下並不認可。
“沒錯,一般情況下大城市更有活力,更適合年輕人發展上進。
不過城市房價遙遙無期,那就沒有考慮的必要了。
多攢點錢,在偏僻地方買上套房子,然後苟一輩子就可以了。
反正有了房子,吃喝都是小問題,哪怕端盤子都能吃飽。
沒有了被逼無奈的競爭,無休止的加班。
那人也就可以好好學點其他的技能,養精蓄銳,以待天時了。”
雪之下稍微默然了一會兒,然後才道:
“這是一種人生的規劃,也確實有可取之處,可行性。
不過,這也太沒有雄心壯志了,一點不像是年輕人的心態。”
龍之介攤攤手:“沒辦法,大多數人都是窮人,所受教育養成的能力只有這點。
去大城市拼搏只是當別人的墊腳石,別人的綠葉。
現在早不是遍地黃金等人發掘的時代了。”
“ε=(′ο`*)))唉~”雪之下一嘆道,
“如果你現在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你恐怕真的會這麼做啊。”
龍之介不以爲意道:“雖說是苟了一點,但真的符合實際。
如果年輕人不忽視自身能力大小而且考慮現實一點的目標,確實有很多選擇呢。
反倒是雄心壯志的傢伙,往往被套牢了。”
雪之下不再托腮,而是坐直了身子:
“又不小心和你說入迷了,都忘掉你說要看我畫的事了。”
龍之介輕笑一下,也完結了話題:“好呀,現在就去看看吧?”
“嗯,跟我來書房吧。”雪之下起身說道。
龍之介一愣,並非面前一身星空藍色睡裙的雪之下離他太近了。
而是書房,書房啊~
雪之下臥室裡有一個書架,上面書放的滿滿的。
寫字桌下面的隱形書架,也是書放的滿滿的。
現在還告訴他有專門放書的書房?
龍之介一想到自己的書架只有一個,上面還大多數是小說,還……沒放滿。
他自卑起來了。
_-\○_膜拜大佬!
————
雪之下的書房裡,龍之介一臉難言。
果不其然,雪之下的書房裡書更多啊,七個書架全部都是書啊。
要不是窗前專門用來讀書的桌椅佔了點位置,恐怕還能再放一個書架。
這把他和綾瀨的書加載一起乘以二都比不上人家呀~
龍之介自愧不如,有些酸酸地說道:“雪之下,你書好多啊。”
雪之下點點頭:“不知不覺就這麼多了。”
“搬家的時候你一定會哭出來吧?”
“……???”雪之下稍無語了一下,但看着龍之介的神情卻是笑了起來,
“無妨,這不還是有你嗎?”
“……哈哈,”龍之介笑了笑,“我會幫你叫搬家公司的。”
————
隨後雪之下帶他走到窗戶前的那個桌子那,然後找出來一沓子畫。
有些隨意啊,超大的白紙棱角平整,上面畫有各種東西。
龍之介坐在椅子上翻開看了起來,雪之下站在他身後一起看着順便說說。
……
過了一會兒,龍之介算是有些大概的看法了。
從雪之下畫下的內容應該是在練習吧?
比如畫個人的骨頭架,又比如專門畫衣服表現的線條,還有物品在陽光下的光影表現……
成品嘛,也是有的,畫的風景畫,但只有寥寥幾張。
比如龍之介有些在意的這張畫。
雪之下畫的是臥室裡坐在寫字桌上看斜對面窗外的樣子。
似乎是一邊看一邊畫的。
畫面給人一種昏暗的感覺,昏暗中透露着幾分寂寞,但是角落中透出來的光又給人以希望。
畫工和立意都不錯。
還有從書房窗戶看高樓底下風景的畫。
高樓之上俯瞰萬物,要畫的東西自然十分繁雜。
不過雪之下處理得很好,車流有動感,微小之處有寫實,高樓佔據篇幅大但是不礙眼。
雪之下對龍之介的點評顯然也是很滿意的,嘴角也不知何時翹了起來。
龍之介說完沉吟了一下:“你這幾張都是畫風景的,有畫人的嗎?”
他回頭看了眼站在身後的雪之下。
抱着胳膊的雪之下搖搖頭:“唯有敬亭山,相看兩不厭。”
“……哈啊?”龍之介一瞬間差點被整懵了。
不過終究是明白了。
雪之下是沒有模特供她來畫,只有不動的景物能一直陪着她。
龍之介再看手底的畫作,忽然能從其中感受到幾分孤寂,雪之下作畫時的寂寞。
風景再好,卻無一人共同欣賞,亦是憾恨。
龍之介考慮了一下,試着說道:“要不,我……讓我妹妹給你當模特吧?”
雪之下忽的一笑:“我還以爲你說你給我當模特呢。”
“那也行,”龍之介回頭微笑道,“不過要在我睡着的時候畫。”
“嗯,那我給你再加一頓便當吧,就這麼說好了。”雪之下一臉認真答道。
“誒等等,我…額。”龍之介看着雪之下的眼神,那裡面的期待真讓他有些不忍拒絕。
他笑嘆一口氣:“好吧。”
“擇日不如撞日,就現在怎麼樣?”雪之下問道。
“我能問一下我要怎麼做嗎?”
雪之下拍了拍龍之介的肩膀,輕聲在他耳邊說道:
“來我牀上吧~”
“…………”龍之介感受着耳邊吐息的挑逗,背部直癢癢,這絕對是故意的。
不過這樣也好,躺在牀上睡覺就行,什麼都不用做。
也就不必因爲長時間不能動作而十分難受了。
————
之後再次回到臥室裡,龍之介上了雪之下的牀。
雖然是睡覺,但龍之介琢磨着是不是也要微調一下姿勢呀?
不過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放着畫架的雪之下襬擺手:“你隨意就可以了。”
龍之介側躺下看着雪之下:“這樣行嗎?”
“你舒服就可以了。”雪之下大概準備好所有畫具了。
她沒有動手,而是盯着龍之介猛看。
因爲龍之介沒有蓋雪之下的被子,此時全身被赤果果毫不掩飾的視線掃視着。
他心裡有些難爲情,面色也微紅起來。
“咳,我能說話嗎?”
“可以。”雪之下眼睛依舊打量着龍之介的身體,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什麼部位都不放過。
“我有個疑問,畫人物什麼的,爲什麼非要模特呢?
拍一些照片不就好了嗎?”
雪之下神色專注,眼裡充滿了認真:
“照片是平面的,二維的,只是從一個角度看的,限制了人的觀察力、創造力。”
“可是那從多角度來拍照不就行了嗎?
360度左右上下都可以拍,而且人物也不可能真的一動都不動吧?”
“照片太小了,不利於觀察。
至於能不能動,你想想大街上那些雕塑表演者。
渾身塗滿金色或銀色,一動不動,直到有人給錢才動一下,所以沒問題的。”
雪之下依舊在心裡構思着怎麼畫,她也是第1次有模特來讓她畫。
龍之介點點頭,想再說點什麼,但又怕打擾雪之下:
“……那個,我再說說話可以嗎?”
“放心,你說得多,我也能瞭解你的狀態,有利於創作。”雪之下不以爲意道。
龍之介心裡這才安心下來:
“那個我之前想說,要是把照片放大1:1呢?
甚至可以360度拍照,並把照片連接在一起,讓人分辨不出來真假。”
“那樣做的話,效果並不如真人那麼好,而且製作過程也麻煩,沒必要。”雪之下再次解答。
龍之介又點點頭,繼續側臥在雪之下的牀上,枕着雪之下的棕色枕頭。
“那我要是弄一個和真人等比例的雕塑呢?”
“那不行,雕塑是人創造出來的,有作者的主觀情緒,也是作者眼裡的事物。
不夠客觀,也限制了畫家的創作空間。”
“畫畫不是還要畫半身的石膏像嗎?照你那這麼做就不好嘍?”龍之介似乎槓精之魂覺醒了。
“那只是基本功,之後也會有老師帶出去進行實景寫生的。”
“哈哈,這麼說來還真必須得是真人了。”
這次雪之下沒有回話,不過也沒有動筆,依舊在打量龍之介,思考着什麼。
龍之介還是宛如好奇寶寶一般問道:“你怎麼還不畫呀?”
“還沒想好。”雪之下答道。
“這個還用想嗎?看什麼樣子就畫什麼樣子呀,又不是憑空創造。”
“你不懂,”雪之下看了一下龍之介的眼睛,
“畫畫並不是完全復原眼前的事物,而是表達,表達自己認爲的事物,看到的事物。
而這就要通過不同的表現方法了,有的是畫法上變化,把寫實變爲抽象派。
也有給周圍增添顏色,暗示什麼。
畫畫絕不是單純的復原,不然都有照相機了,還要畫畫幹什麼呢?”
龍之介大概懂了地點點頭:“好吧,那我不打擾你了,你安心構思。”
“不用擔心,繼續說話也可以的。”雪之下意外地拒絕了。
龍之介不解道:“據我所知,一半畫畫都要安靜一點吧?”
“真要畫的時候自然要安靜,但是我現在在找一種感覺,沒問題的。”
“感覺?什麼感覺?”龍之介感受到了自己知識盲區。
“就是感覺你現在是什麼心情、想法、狀態。
這是很重要的一步,單單隻看表面,只看局部,便難以抓住根本。
只有知道你這個人在想什麼,因爲什麼開心,開心到什麼程度。
這樣才能畫出形神兼備的畫作。”
龍之介微微笑了一下,這理論還真是一套接一套的,不愧是雪之下呢。
滿足了好奇心之後,龍之介也不多言了:“反正我心情比較愉悅,和你相處很自在,不必考慮太多。
你隨便畫吧,不用太在意的。”
“對!!!就是這種感覺。”雪之下忽然道,而後畫筆快速動了起來。
“呃……”龍之介不知道說什麼,既然雪之下有感覺了,那就不用自己說話了。
想着他便閉上眼睛準備好好睡一覺了:【睡覺還能幫雪之下的忙,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