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察覺到有人走近，那個正蹲在花籬前細心培土的窈窕身影，突然擡起頭來，朝着衛驚蟄望去……
瓜子般清麗脫俗的臉蛋，如同羊脂般溫潤的皮膚，恰到好處的挺秀瑤鼻……精緻到極點的五官，正是當年在連雲山中，與衛驚蟄初遇時的柳夢憐的模樣。
看着女子那微微噏張着的兩片紅脣，衛驚蟄突然有一股激動涌上心頭。這麼多年來，雖然自己的身邊已經有了風兒這個如同小妹妹一般的紅顏知己，可是在心底深處，愛得最深、最痛，也是最無奈的，便是眼前的這位俏麗女子了！
“夢憐……你、你還好麼？”緩緩走到被竹蔑圍起的花籬旁邊，衛驚蟄問眼前的女子。
女子的眼睛依然美麗，長長的睫毛就像是兩把刷子，隨着眼睛的眨動而微微顫抖着，只是，她那兩隻水繚霧繞的大眼睛中，卻隨着衛驚蟄的話而產生了一絲茫然。
“先生，您是……”在女子的記憶當中，眼前的男子依然陌生。
衛驚蟄流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兩萬年了啊！自己與眼前的女子，依然只不過是時間長河裡擦肩而過的過客，永遠也無法產生交集。
目光不經意地在花籬中的花卉上面掃過，憑着在非羅神界中學來的花卉知識，衛驚蟄頓時愣了一下。
“這些花……”他已經認出來，這些花草，是仙界中能夠蒐羅到的，可以積攢靈氣的少數幾種奇花。
“衛先生，”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那是緩緩走近的真武仙帝。“那些花是我爲夢憐而種的。”
真武仙帝還是如往常那樣，挺拔、硬朗。兩萬年歲月的侵襲，對於這位號稱仙界最強的真武仙帝來說，似乎沒有在身上留下什麼痕跡。
在真武仙帝身後，清虛仙帝，以及習豐羽、后羿等一行人正緩緩走來。
真武仙帝道：“衛先生，夢憐的修爲境界……她必須依靠這些花草，才能夠一直生存至今！”
衛驚蟄聞言吃了一驚。他這時候纔想起，原來柳夢憐一直都沒有突破到能夠擁有永恆生命的六品天仙境界，按照常理來說，以柳夢憐的這點微弱修爲，恐怕早在一萬多年前便已經煙消雲散，因爲陽壽耗盡而轉化成爲亡靈，最後被佛門記法淨化到天地之中了，可是如今，柳夢憐不但沒有死，而且還以九品下仙的修爲境界，硬生生地活過了這兩萬多年。這一切，全都是花籬中這些神秘花草的功勞。
真武仙帝暗歎了一聲，道：“這些花，原本是栽種在‘真武殿’之中的。真武殿地方頗大，花草的生長也更繁榮一些。若不是妖族入侵……”
真武仙帝再次一嘆。後面的話，即使他不說，衛驚蟄也已經明白。如果不是因爲“真武殿”被妖族佔據的話，他堂堂一位仙帝，也不必帶着柳夢憐，還有這一到半畝地的花草，退避到這個山谷中了。
瞧着柳夢憐望向自己的茫然的目光，衛驚蟄心中一痛。他張了張嘴，想向真武仙帝詢問一些事情，可是話到嘴邊，終於還是覺得不妥，將那些話嚥了回去。
看到衛驚蟄欲言又止的神情，真武仙帝頓時會意，主動說道：“衛先生，這些年來，夢憐的記憶一直未曾恢復過。不但如此，最近這一兩千年來，她甚至……連我都已經不認得了……”
聽到真武仙帝的話，衛驚蟄大吃一驚。“真武帝君，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也難怪衛驚蟄會如此吃驚。當初在星河之畔，柳夢憐因爲被異亥仙帝的仙劍訣波及，元神受到重創，以致陷入了長久的昏迷。而衛驚蟄爲了尋找“貢烏丹鼎”，不得不投入輪迴，轉世爲牟凡出現在人間，試圖尋找那失落的“貢烏丹鼎”。最後，丹鼎雖然尋回，也交給了“貢烏丹道”的齊淵長老煉製出救治柳夢憐的丹藥，無奈時日拖延已久，甦醒後的柳夢憐已經完全喪失了與衛驚蟄之間的那一段記憶，甚至連衛驚蟄也已經完全不認識了，唯一記得的人，就只有真武仙帝一個。也正因此，衛驚蟄百般無奈之下，終於離開柳夢憐，將她將由真武仙帝照顧。
那時候，衛驚蟄抱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的想法，心想或許在分離之後，各自有各自的更爲廣闊的天空，而不必像那兩條幹涸溪流中的魚兒，雖相濡以沫，卻只能在漫長的痛苦煎熬中生活。
衛驚蟄原本以爲，自己離開柳夢憐之後，得到新生的柳夢憐能夠更好地生活，可如今，她卻連唯一記得的真武仙帝，也忘記了……
在真武仙帝之前，習豐羽搶先回答了衛驚蟄的話。
“師叔，”習豐羽嘆道，“不知道你是否已經察覺，仙界的靈氣，已經變淡了很多……”
靈氣？
衛驚蟄悚然一驚，細心感受之下，果然現仙界的仙靈之氣較自己離開的時候已經變淡了許多，如果說，自己離開仙界的時候，仙界中仙靈之氣的濃郁程度，就像是一條擰緊的毛巾，隨時都像要滴出水來的樣子的話，那麼，現在的仙靈之氣的濃郁程度，就淡薄得好像是一滴滴落到沙子中的水珠，只剩下一點淡淡的水漬的樣子。
察覺到仙界中靈之氣的這種巨大的變化，衛驚蟄頓時疑惑地脫口問道：“仙靈之氣，怎麼會稀薄了這麼多？”
燃燈佛祖湊了上來，“衛宗主，提到這仙靈之氣的前後變化，就不得不歸咎於這天地間徹底陷入混亂的輪迴秩序……”
輪迴秩序？聽到這個熟悉的字眼，衛驚蟄頓時皺起了雙眉。如果不是爲了遭受到破壞的輪迴秩序，他衛驚蟄又何必挑起這麼大的擔子，到那神界中去尋找解救的方法，來保住自己身邊的這些人呢？
看到衛驚蟄似乎還沒有明白過來，習豐羽頓時開口解釋道：“師叔，自從輪迴秩序被毀，仙凡兩界亡靈橫行，在凡界，許多嬰孩尚未出生，便已經化爲了亡靈……這些事情，想必師叔都已經知道了吧，只不過，有一件事情，師叔或許還不知道……”
“什麼事情？”衛驚蟄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他很想知道，這已經徹底陷入混亂的輪迴秩序，除了會將盤古天地逐漸帶入消亡以外，究竟還會與柳夢憐的再度失憶有什麼必須的聯繫。
習豐羽續道：“這件事情，說出來或許有些讓人難以置信。那就是，在我們仙界，只要仙人的實力夠強，倒也未必會像人間界那樣，生嬰孩尚未出生，便在母體中轉化爲亡靈的事情……”
聽到習豐羽的話，衛驚蟄又是一驚。難怪自從輪迴秩序被毀以後，仙界中仍然會有孩子出生，就連自己，也是在這次返回仙界之後，才知道自己已經多了一個兒子……
“豐羽，你是意思是說，這些孩子的出生，導致了仙靈之氣的大量流失？”衛驚蟄已經想到了這一節，頓時問道。
習豐羽點頭，“正是。仙人的實力畢竟不同於人間界的凡人，他們經常了仙靈之氣的薰陶，精元也比凡人要強大許多，他們放下的孩子，雖然會有成爲亡靈的可能，但是一些實力強大的仙人，他們所生下來的孩子，仍然能夠藉助仙界中大量的仙靈之氣，使得自己得以順利降生。只不過，這些孩子的出生，會消耗掉大量的仙靈之氣。我曾經計算過，在仙界中每出生一個嬰孩，就要消耗掉相當於兩座巨大山峰的仙靈之氣。這種情況，一次兩次倒也沒有什麼，可是幾萬年堅持下來……”
習豐羽突然住口不語，衛驚蟄卻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兩萬多年下來，就算仙界有再多的仙靈之氣，也不夠這麼消耗的。畢竟，淨化一個亡靈，才只不過能夠爲仙界中增添那麼一絲的仙靈之氣，這一絲仙靈之氣，或許只不過才相當於一根絲大小，而每誕生一個仙人的孩子，卻要消耗掉類似於兩座巨大山峰般的仙靈之氣……兩萬年下來，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即使仙界很大很大，可也經不起這樣的消耗。
真武仙帝此時說道：“衛先生，夢憐剛剛來到仙界時，本身的實力只不過是渡劫初期。這樣的實力，本來是無法飛昇到仙界的，只不過是因爲溼婆的緣故，這才得以來到仙界。此後，雖然夢憐勉強修煉到了仙人的境界，可也不過是仙人中的九品而已，按照仙人的壽命來計算，她可以有五千年的壽命，若在這五行年之中無法修煉到六品天仙，那……”
聽到這裡，衛驚蟄已經完全明白了。仙界的凡人，一出生便擁有五百年的壽命，若是能夠修煉到九品下仙，壽命上限便能夠達到五千年，此後若繼續修煉到六品天仙，則擁有永恆的壽命，可以說與這個盤古天地同壽。只不過，柳夢憐身爲九品下仙，卻是隻有區區的五千年，她能夠活到如今，硬是渡過了兩萬多年的歲月，而沒有壽命耗盡而變成亡靈，便是因爲有花籬中那些奇異的花草，爲她提供有助於她延長壽命的異常的仙靈之氣的緣故。而如今，仙靈之氣的淡薄，便得這裡的花草，就算是有着特異的能力，也已經無法再像往常一樣產生出特殊的功效，以致於柳夢憐的記憶，也便日漸一日地淡化起來。
衛驚蟄望着柳夢憐那張精緻的臉蛋，看着那一雙略微顯得有些茫然的大眼睛，心中暗暗地嘆了口氣。他知道，如果不是有這些奇異花草的幫助，柳夢憐早在一萬五千多年前，便已經因爲壽命耗盡，而變成*人人得以誅之的亡靈了。雖然，眼前的柳夢憐看似已經拖過了這一萬五千多年，身材相貌也保持在最窈窕動人的時候，可是如果按照正常的年齡計算，在她那一副青春洋溢的外表遮掩下，她的元神、思維，甚至是記憶，與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也沒有什麼區別。正是因爲這一點，如今的柳夢憐，才變得連真武仙帝也不認識了。
“靈氣日漸稀薄。看來如今的仙界，當真麻煩了啊……”看到柳夢憐的變化，衛驚蟄心中一嘆，只覺得肩膀上的擔子，又再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