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急衝衝趕往蓬萊閣,幸好許杜仲一直在瀛臺待命,王容與這邊說傳御醫,等她回到蓬萊閣,許杜仲已經在殿內等候。朱翊鈞進寢殿就看見王容與面容蒼白的臥在牀上,又急又心疼,“到底怎麼了?”
“娘娘情況怎麼樣?”朱翊鈞問。
“娘娘是受到了驚嚇從而心神不寧影響了胎氣,等臣開幾劑安神藥娘娘喝了再以觀後效。”許杜仲說。
“那還愣着幹什麼?趕緊去煎藥。”朱翊鈞揮手說。
他坐到牀邊,握着王容與的手,王容與睜眼看他,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朱翊鈞拿手去抹她的眼淚,“別哭,寶寶還好好的。”
“那個人她咒我。”王容與抽噎着說,“她說有事要和我說,我便讓她過來,結果,結果她說我會被陛下厭棄,不得好死,我太害怕了,我就讓宮人堵着她的嘴扔水裡,我,我當時就在水邊上,我想讓她閉嘴。”
“但是,她就沒上來。”王容與看着朱翊鈞,哀慼惶恐,“陛下,我殺人了。”
“不。你沒有殺人。”朱翊鈞摟着她說,“她以下犯上,是罪有應得,淹死還是你給她的恩德,否則朕一定要將她杖斃。”
“我不知道。”王容與哭着搖頭,“我不知道她爲什麼來和我說這些?我太驚訝,太慌張。”
“沒事了沒事了。”朱翊鈞撫摸着她的背,直到她在他懷裡哭睡着。
朱翊鈞確定王容與睡着了才小心翼翼的放下她,王容與很少在他面前哭,所以一哭,朱翊鈞覺得自己的心跟着難受起來。
朱翊鈞去到蓬萊閣的一樓,方纔伺候皇后的宮人此時都跪在那裡。
“誰來說?”朱翊鈞陰沉着臉說。
顧言晞叩拜行禮後說,“今日我等在蓬萊閣規整娘娘的用品,娘娘便說去迎薰亭,有四個宮人陪同娘娘前去,其中一個人中途告退,她回來蓬萊閣通知,我便去替她。今日犯上的嬤嬤是瀛臺花房的,因爲總往蓬萊閣送花,與宮人也是熟悉的,所以她說有事稟報娘娘,宮人就去替她通傳。”
“娘娘同意見她後,她又說要和娘娘說的事需要屏退左右。宮人擔心,但是娘娘允了她。宮人離開迎薰亭,卻也在開闊處警衛,能看到娘娘。”
“因爲隔的遠,並聽不清楚說了什麼,但是看到娘娘起身後,我們連忙趕過去,娘娘說讓我們拖這個瘋女人去冷靜一下,我便照辦了。”
“還有誰有補充的嗎?”朱翊鈞眯着眼睛問。
歸着衆人都搖頭。
“通傳的宮人是誰?”朱翊鈞問。
“是奴婢。”無慮擡頭說。
朱翊鈞看她一眼,“你留下,其餘人自去領板子。”
“照顧皇后不周,以至於娘娘受驚,論罪當誅,如今皇后有孕,要少開殺戒,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都自去領十板子,日後再犯,就沒這麼好運氣了。”朱翊鈞給張成使個眼色,讓他去把這件事收尾。
淹死的嬤嬤會以以下犯上被杖斃的通報死因,和嬤嬤一起死的還有當時在亭內,除坤寧宮以外的宮人。但是正如朱翊鈞說的,皇后娘娘懷孕,要少造殺孽,便先看管起來,等皇后生了再默默處刑。
皇后下令殺個把人,沒有問題。但是皇后也不能動用私刑,所以朱翊鈞在聽聞消息後馬上就命人封鎖了,如今再統一口徑。
其實朱翊鈞對坤寧宮的宮人也沒那麼放心,但是王容與一向護犢子,如果現在處決了坤寧宮的宮人,她指不定怎麼生氣。
“你以爲你是皇后從孃家帶進宮的丫頭,朕就不會動你是不是?”朱翊鈞問。
“奴婢不敢。”無慮道。
“顧言晞說的,你真的沒有補充了?”朱翊鈞又問。
無慮搖頭。
“你以爲朕會相信,皇后因爲有人咒她就大驚失色,全無主張,一時衝動,就讓你們去處決的一個人?”朱翊鈞問。
“那個罪婦到底在亭子裡和皇后說了些什麼?”朱翊鈞喝道。
“奴婢當時離亭百米,實在沒有聽清楚罪婦對娘娘說了什麼。”無慮搖頭說。
“皇后過後也不曾跟你說?”朱翊鈞懷疑道,可疑,太可疑了,能讓王容與驚慌失措必讓人死的失態,絕對不是簡單的咒幾句會得了他的厭棄就能做到。不得好死這句確實很嚴重,但是這人是誰,爲什麼梓童會信她呢?因爲信纔會被她的話嚇倒。
不然尋常聽聞,只會心情不好,誰會把一句戲言當真。
尤其梓童這麼聰明的一個人。
無慮萎縮了一下,但還是堅定的搖頭,朱翊鈞斷定她有事瞞着自己,“你最好從實召來,你不要以爲替娘娘瞞着就是爲她好,她不說,你也不說,萬一藏在幕後的人還有後招,皇后能每次都那麼好運嗎?”
無慮害怕的說。“還有幕後之人?”
“罪婦爲何突然要求見皇后,還口出不遜,她在瀛臺在此之前從未見過皇后,若不是有人指使,她怎麼敢又怎麼會來冒犯皇后?”朱翊鈞道。
無慮趴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己,“奴婢不敢說,奴婢不願意任何對娘娘以及小皇子的惡言從奴婢口中說出。”
“奴婢願意已死謝罪,如果奴婢沒有替那惡婦通傳,娘娘就不會受驚了。”無慮哭道。這一切都是王容與指導她說的,事實上那個嬤嬤對王容與說了什麼只有王容與知道,但是她必須得有個藉口,她無緣無故的把一個人溺死了,沒有藉口,她解釋不通。
王容與只能說是那人咒自己,咒自己的孩子,她只能和陛下說是咒自己,但是隻憑咒自己,陛下不會相信她的失態,那麼再由宮人的嘴說出還咒了自己的孩子。
沒有母親在聽到有人咒自己的孩子能無動於衷的。
她的失態就可以得到解釋。
她的隱瞞也會想顯得情有可原,並更加真實。沒有一個母親會複述別人咒自己孩子的話,那些話別說是說,就是在心頭一轉念,都是刮心之痛。
“竟然還敢咒小皇子?”朱翊鈞聞聽還有什麼不瞭解,抓起手邊的茶盞要扔,又想起怕驚動樓上睡覺的王容與,舉起的手停在半空,最後恨恨放下。
“淹死她真是便宜她了。”朱翊鈞說,“朕要將她碎屍萬段。”
朱翊鈞對無慮說,“你的活罪也免不了。”
“朕知道皇后對你們這些從小伺奉的人十分寬容,但是後宮不是可以輕忽的地方。”朱翊鈞正色道,“即使你今日保護了皇后,但是這個危險也是你的不謹慎帶來的。”
“如果你們再這麼伺候,朕會讓皇后送你們回永年伯府,也是留你們一命。”
“奴婢定銘心刻骨的記住這次教訓,再不會犯。”無慮說。
“下次再不可當着皇后的面殺人。”朱翊鈞道,“讓人閉嘴的方法有許多,不要讓低賤之人死在皇后面前。”
“奴婢謹記在心。”無慮俯身說。
“去領你的十板子吧。”朱翊鈞冷聲道。
等人都退了乾淨,在安靜的室內,朱翊鈞摩挲着腰間玉佩,開始思索,究竟是誰指使那毒婦來如此咒皇后。
宮人下樓來。“陛下,娘娘醒了,在找陛下呢。”
朱翊鈞上樓去,王容與其實沒醒,像是夢魘住般,一邊哭着一邊喊着陛下。朱翊鈞爲王容與如此依賴她而感到心碎,王容與素來都是沉穩大氣的,如今這般可憐無助,真真讓人心疼。
朱翊鈞上前摟住王容與,“梓童莫怕,朕在這裡陪着你呢。”
“陛下別走。”王容與揪着朱翊鈞的前襟說。
“不走,朕不走。”朱翊鈞說,“朕一直陪着你。”
王容與半是做戲,半也是真心害怕,她手裡第一次沾染了人命,還是在她懷孕的當口,叫她如何不害怕。
睡不安慰,半夜總要起來,王容與不願再驚醒朱翊鈞,但是朱翊鈞還是有感應的醒來,摸到王容與臉上的冰涼水漬,“別哭了,朕在這裡呢?什麼人都傷害不了你。”
“陛下,我殺人了。”王容與說。
“她時不時該殺?”朱翊鈞問。“再來一次,你會不會下令推她入水。”
“她該死。”王容與低聲道,李太后和張居正有染,這事便是漏出半點風聲,就要血流成河,母子反目,君臣反目,而史書會記載,民間會傳頌,陛下會跟着一起釘在恥辱柱上,永遠得不到解脫,更不要說開心快樂。
陛下還如此年輕,她怎麼能忍心。
那個人必須死,那件事必須埋在深深的地下,不能見光。
“再來一次,我也會下令的。”王容與不知道該如何看待自己,是冷血殘忍還是當機立斷,爲了大部分人就犧牲了一個人。
可是一個人的命,也是命啊。
王容與覺得聽見自己底線崩塌的聲音。
她爲了這件事,如後日後再殺人怎麼辦?
“再下令的時候就不要讓人死在你面前。”朱翊鈞憐愛的說,“有些人該死,和你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