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垂落長街,紅撲撲一片,無華和張佈施騎着馬,興沖沖的趕來。
“安施主,從今往後小僧和穿布鞋的就要跟你做鄰居了。”
跳下馬,無華走到安伯塵身邊喜滋滋的說道,張佈施亦是一聲不吭的走了上來。
“兩位兄臺不會也是要......”
安伯塵遲疑着道。
張佈施微微得意的看了眼安伯塵,隨即皺起眉頭,點了點頭道:“正是,我和無‘花’大師擔心廣平來找麻煩,於是便搬來,也能相互照應。”
“安施主雖然修爲未失,可既然想隱瞞,那便不得顯‘露’修爲。有小僧和穿布鞋的在這,想來廣平也不敢太放肆。”
無華和尚笑了笑,輕描淡寫‘插’口道。
聞言,安伯塵不經有些感動,相‘交’不過數日便如此上心,明知自己有所隱瞞卻也不追根到底。猶豫片刻,安伯塵道:“我墨雲樓尚空方,不如二位搬來樓裡,也可省下一筆錢。”
張佈施難得的面‘露’喜‘色’,剛想應下,就聽無華低喧佛號道:“阿彌陀佛,安施主無需客氣......你樓中還有‘女’眷,不太方便。”
想到那個不管不顧指着自己鼻子指桑罵槐的少‘女’,張佈施一臉苦愁,輕嘆口氣,嘟噥着:“無‘花’所言極是,安兄弟,我們就不麻煩了。”
安伯塵又怎猜不到兩人的顧忌,心中微黯,卻也沒道出司馬槿已走。安伯塵雖感‘激’兩人,可他還有許多事要去做,大多見不得光,再者,他也不想把無華和張佈施也扯入琉京之局。即便是神師弟子,遇上來自‘洞’天福地的大妖恐怕也凶多吉少。
“如此,明日再相見。”
安伯塵頷首一笑,轉身向墨雲樓走去。
待到安伯塵走入樓中,無華方纔搖了搖頭的道:“穿布鞋的,這位安施主藏得還真深。”
“藏得越深,越能帶我們找着隱世神師。”張佈施道。
“不過,如此人物,倒也值得相‘交’。”
“也是。”
兩人相視一笑,隨即面‘露’古怪,同時扭過頭。
琉京之局只到中盤,兩三月間,殺機引發,到那時,陷入局中者恐怕想脫身也無法。偏偏這兩個異鄉少年認定死理,非得從安伯塵身上找出“神師”的蛛絲馬跡,卻不知他們離這場看不到的殺局漸行漸近。
二人剛想回房,腳步聲傳來,一重一輕,一深一淺,擡頭看去,從樓梯間走下一對少年少‘女’。少年穿着玄黑大褂,而少‘女’則披着一身素白大氅,面容清麗,盈盈若嬌柳,彷彿一陣風便能將她吹倒。
屏氣凝神,若有所思的盯着黑衣少年,直到他走出客棧,無華方纔長舒口氣,全身綻開的‘毛’孔遽然縮回。
“這朱雀街還真是藏龍臥虎。”
耳邊傳來張佈施的感慨,無華少有的沒有出言譏諷。
張佈施的修爲比自己略高一籌,連他都如此說,看來自己並沒看走眼,那對少年少‘女’的修爲都已達到地品,氣息深厚,隱約透着神秘。
半里清冷朱雀街,一下子又多出兩個地品修士,算上穿布鞋的以及安施主家的母老虎,連同自己在內,足有五人,而安施主深藏不‘露’,也夠得上地品資格。放眼大匡,地品修士成千上萬,可三十歲以下的地品千人已算多,不足二十歲的少年天才又有幾人?總之不可能超過百人。
數十萬裡大匡,十三諸侯國,只在琉京朱雀街便聚滿六人,便連無華也有些難以自禁。
“人已經走遠了,你想找他打架何不早點上。”
張佈施看了眼戰意畢‘露’的無華,不耐煩的說道。
收斂戰意,無華俊美如妖的頰邊浮起淺笑:“阿彌陀佛,貧僧從不在‘女’施主面前動手。”
聞言,張佈施不由氣結,心道往後這‘花’‘花’和尚若再想找自己打架,自己索‘性’跑到龍泉坊去,看他還好不好意思當着一衆鶯鶯燕燕的面和自己宣戰。
看了眼天‘色’,張佈施眉宇間掠過一絲烏霾,內隱血光,轉瞬即逝。
“走吧,怪和尚,快入夜了。”
“快入夜了。”
墨雲之巔,少年負手而立,喃喃道。
蕭侯不在,李小官也不知去哪鬼魂,七層墨雲只餘安伯塵一人。
晚風從黃昏盡頭落下,拂過風鈴叮鈴作響,輕‘蕩’在耳邊,沒入孤樓深處。
安伯塵雙臂抱圓,十指畫圓,腳尖亦合圓,此謂三圓樁,乃是記載於《鬼影功》中的修煉姿勢。
晚風流淌指間,冰涼中透着幾許輕柔,如同腕上珠鏈,無邊無際的孤獨席捲向安伯塵,他強作鎮定,收斂心意,可越是強求,越是難以做到心平氣和,許許多多的紛擾襲來,一‘波’連着一‘波’,雜‘亂’無章,沒完沒了。
長舒口氣,安伯塵搖了搖頭,索‘性’不再硬撐,任由心意流轉,隨着晚風顛簸搖曳。少時,安伯塵不由自主的閉上雙眼,漸漸的,整個人就彷彿徜徉於*大海中的扁舟,隨‘波’逐流,心意到哪,人就跟着去哪。
這種感覺很是奇妙,無拘無束,自由自在,明知身陷琉京,可安伯塵只覺得天大地大,任憑遨遊。
一張一弛不但是修煉之要,也爲行世之法。
有着司馬槿的墨雲樓固然多了不少歡樂和旖旎,卻也在不經意間給安伯塵繫上了一條看不見的繩索,牽着他的腳步,牽着他的一舉一動,便連行事風格也潛移默化的改變着。這條繩索很緊,緊得安伯塵難以察覺,一朝鬆開,安伯塵倒有些不知所措。
幸好這一個月來安伯塵已將心‘性’磨礪得柔中帶剛,心志堅毅,又有種種未成之事亟待解決,這纔沒有癱若牆泥。
司馬槿離去,安伯塵固然需要獨自面對琉京之局,可對他而言未嘗不是某種意義上的解脫。從此往後,無拘無束,海闊憑魚躍,琉京雖淺,醞釀了百年的那潭暗流卻深不可測,安伯塵是龍是蛇,能否一躍沖天全看他自己如何把握。沒了司馬槿的束縛和牽制,從張到馳,心意流轉,難以琢磨,便連安伯塵自己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麼,未來更是充滿無窮盡的可能。
如此意境,佛家曰守禪,道家曰入定,皆是上乘的打坐法‘門’,於空明之中心無旁騖,卻又神遊於虛,心意平和到極致。
縱有一絲牽掛,一縷相思,此時此刻也不會再成爲安伯塵的羈絆。
晚風疾快,吹散晚霞,白晝悄然謝幕,夜‘色’驟然而落,天地青冥。
安伯塵三圓而立,仍由夜風吹卷衣帶翻飛,長髮飄颺,巋然不動。
心意回轉,一點一滴的流回心頭,身似海中偏舟,可海水卻不再起伏跌‘蕩’。
陡然間,安伯塵睜開雙目遙望天野盡頭,那晝夜‘交’替時分最後一絲魂沌。
下腹微顫,一縷先天真息緩緩溢出。
安伯塵立於樓巔,卻看不見四方圍欄殿頂樑柱,只餘頭頂天穹,腳底大地,置身宏遠天宇,身懷周天小宇,人似橋樑,相連豁達。
晝夜‘交’替胎息生,鴻‘門’g天宇道何在。
這一瞬,安伯塵心無羈絆,凝神靜氣,無數玄奧從天野之巔滑落,蜂擁而來,化作五光十‘色’的輪渦環繞安伯塵周身。
安伯塵視而不見,全心全意的望向天野盡頭,雙目微合,只‘露’一線。
隱約間,似乎看到了什麼,卻又空無一物,又或許是心無雜念,因此既看得見,又看不見。
先天之火從神闕‘穴’中涌出,流轉過下丹田,順着周天經絡向上運行。安伯塵心意空明,暗念“急急如律令,太‘陰’速歸位”,與此同時張口吞吐,發出吹、呼、唏、呵、噓、嘶六音,六音簌簌作響,每響一聲都對應六腑。
彈指剎那間,一心三用,一氣呵成,沒有半點落差。
六氣訣罷,安伯塵只覺天地一靜,恍然中,又好似有着什麼在悄然醞釀。
下一刻,莫名的震動從心底氾濫而出,仿若天地平沉,又好似山河粉碎,安伯塵全身劇顫,直直望向天西高處的那輪皎月。
“轟!”
幽暗冰冷的玄氣從月梢垂落,宛如長虹,越過千萬里長空,越過十萬裡大匡,越過七十里琉京,垂青向那座孤樓。
安伯塵毫不猶豫的張嘴,一口*含住太‘陰’之氣。
冰涼徹骨的天野之氣涌入口中,初時極冷,凍得安伯塵滿臉鐵青,直到先天之火奮勇而起,迎向太‘陰’之氣,稍減了幾分冰寒。可安伯塵畢竟只有炎火修爲,火勢極弱,縱使耗盡也無法抵禦太‘陰’之氣的冰寒。正在這時,命‘門’‘穴’底傳來汩汩流水聲,俄爾,無形之水奔涌而出,相助先天之火共同抵抗太‘陰’之氣。
水火相聚,卻又無法相融,只能一頭一尾銜接着,宛若兩條糾纏在一起的魚兒,正合太極圖上的那條‘陰’陽魚。‘陰’陽衍萬物,亦能收萬物,水火化‘陰’陽,流轉而上,抵禦住太‘陰’之寒,將其拖入周天經絡。
《鬼影功》甚難修煉,光是心分三用別讓許多上古修士知難而退,卻因安伯塵困於情解於情,心意空明又得胎息相助,方纔功成。而第二個難關則是太‘陰’之氣,爲數不多過了第一關的修煉者不知深淺,如同安伯塵般毫無顧忌的吞食太‘陰’之氣,卻不知太‘陰’冰寒,若是凍住經絡‘穴’位,時間長了一身修爲付諸東流。幸好水火二勢多次配合,已有默契,合以‘陰’陽,從容化解。
墨雲之巔,少年憑欄而立,身似孤鷹,臨風剔羽。
太‘陰’之氣從遙遠的天宇盡頭垂落人間,沒入少年口中,隱於夜‘色’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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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不淡定加矯情,現在淡定了。好勝心是雙刃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