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伯塵終於知道爲何走廊會這麼長,因爲輪迴監守者帶他去的,並非神廟任何一殿,而是通往神廟之外的某處。
站在甬道盡頭,安伯塵凝視着那扇奇怪的大‘門’,不再前進。
‘門’沿縫隙間閃耀着奪目的白光,彷彿日照白雪,將甬道深處映亮。
隔着大‘門’,安伯塵依稀能察覺出,他已走到一界和另一界的分水嶺。神廟位於海外百國,而大‘門’外的世界,則又是另外一個遙遠而不知方位的界域。只是這扇奇怪的大‘門’,又將安伯塵所熟知的天地秩序顛覆。
界和界隔着無盡虛空,比如從東界到達五鎮海瀆,就必須打破虛空,再經由傳送法陣渡過邊界之地。而在神廟之中,只憑一扇大‘門’便將兩處界域相連,何等的不同尋常。
創建君子國的那人,修爲已達到天地絕頂的地步......還不止,他已經能做到隨手玩‘弄’秩序?
安伯塵心中暗驚,驚訝過後,又生出莫名的興奮和‘激’動。
這種感覺正如同他在修行之初的一次次奇遇,遇虔婆,陷城隍,游龍宮,斬二蛇......對於修行道路上種種未知,那時的安伯塵每每表現出極大的熱忱,既緊張又期待。到如今,安伯塵對於真仙境觸手可及,也能望到作爲天地至強存在的玄仙,修行旅程中曾經出現過的新奇被歲月覆蓋上厚厚的塵埃,再難尋着。安伯塵才一百多歲,對於壽與天齊的仙人來說還年輕得很,言行舉止卻已透出幾分老成。
而眼下,他隱隱猜到,只要扒開面前的大‘門’,自己即將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
君子國的創立者,能夠將秩序玩‘弄’於股掌的存在,他又怎麼會讓自己失望?
“貴客,這便是最後一關。”
白袍老者指向大‘門’道,眼見安伯塵一臉新奇,興味盎然的神‘色’,白袍老者猶豫片刻道:“一入此‘門’無歲月,你可要想清楚了。”
一入此‘門’無歲月......
安伯塵剛剛邁出的腳步又收了回來。
前兩關都被他輕而易舉的闖過,潛意識裡,安伯塵並沒把這第三關放在眼中。
聽到白袍老者的提醒,安伯塵立馬冷靜下來。
事不過三,他沒理由次次都這麼走運,萬一被困在‘門’背後,別說“無歲月”這麼玄而又玄的話,光是半年時間,便足夠讓胤太子掌控胤朝全局,到那時候紅拂危矣。若非形勢緊張,紅拂也不會喊自己去胤京,說不定壓根不用半年,一兩月間胤太子便會找到紅拂的把柄。
“貴客還在猶豫什麼?君子國立國至今,數十萬年間,成千上萬絕世英才中,你是唯一闖過第二關者。近在咫尺的勝利,你甘心放棄?嘖嘖,你想要的一切近在眼前,你若就這樣退縮,日後有你後悔的。”
白袍青年人在安伯塵身後笑着道:“再說,就算你此時回頭,也出不了君子國。”
“此話怎講?”
轉過身,安伯塵問道。
“你連闖兩關,知道得太多。就算你現在不知道,日後也會知道。所以,我不得不動手將你留下,和那幾個真仙一起守護神廟。”
話音落下,安伯塵只聽“叮”的一聲,有類似封印的東西正從白袍青年身上解開,而他的修爲也在以令人震驚的速度飛快攀升着,少時便已突破六重天巔峰,氣息深厚如淵,比安伯塵還要高出一線。
真仙?
詫異的看了眼白袍青年,安伯塵不動聲‘色’。
和他先前猜測的一樣,這幾個輪迴監守者絕非尋常真人。
除了送給紅拂的天都‘亂’鬥峰外,安伯塵懷揣着兩件真仙境法寶,趁着白袍青年立足未穩,安伯塵暴起突襲,未嘗沒有可能逃離此地。
然而,又有什麼理由要逃?
大‘門’另一邊的世界,猶如隔着薄薄紗幕的饕餮盛宴,散發出無比‘誘’人的氣味。
多年九死一生積累而出的信心在這時終於顯現出來,安伯塵雖然不知他即將面對的是什麼,可這一刻,他沒來由充滿信心。
笑了笑,安伯塵邁步上前,推開大‘門’,一頭扎入刺眼的白光中。
轉眼後,大‘門’又合上。
三名輪迴監守者同時沉默,半晌,白袍青年幽幽道:“老大,你剛纔放行,莫非真的很看好他?”
“和大人相比,此子猶猶豫豫,沒半點成大事的樣子,光憑運氣連闖兩關,如何能繼承大人的傳承。”白袍中年人‘插’口道。
“也不能這麼講。道途艱險,實力弱小時,每一步當要深思熟慮,否則定會死無葬身之地。我看此子容裝簡易,談吐不文雅,想必出身不怎麼好,最多也是某個破落‘門’派的弟子,能修煉到如今的程度,實屬不易,定然會倍加珍惜。”白袍青年的聲音中夾雜着一絲譏諷。
白袍老者依舊沉默,目光落在大‘門’上,久久沒能移開。
直到兩名同伴有些按捺不住,他才笑着道:“或許,我們從前都猜錯了。”
“老大,此言怎講?”白袍青年皺眉問道。
“或許大人創建君子國,並非是爲了尋找傳人。”白袍老者道。
“這......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吧?”
“大人的想法,我們從前猜不到,也永遠無法猜出。”
白袍老者搖了搖頭,擺袍向回走去:“走吧。話雖如此,也只是我的猜想罷了。這最後一關是修煉君子三道,倘若大人真想找一傳人,就算天賦絕頂死了,不用個千百年時間如何能修成。不修成君子三道,便出不了歸墟,看起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們都見不到那個年輕人了。”
三人回廳喝茶,繼續守着悠悠歲月漫漫輪迴,至於安伯塵,他已來到另一界的世界。
“又是大海。”
盯着懸崖下奔騰的海水,安伯塵有些失望。
他這輩子去過有水的地方太多,比如潭底龍宮,比如五鎮海瀆,又比如蓬萊以及海外百國,本以爲這趟旅程會不一樣,卻沒想到又見大海。
細細看去,安伯塵忽覺有些眼熟。
大海如山,顛簸不平,像極了蓬萊仙境。
想到那年喝過的老龜泡製的茶水,以及嘲風口中種種蓬萊奇事,安伯塵不由心生期待。也不知這裡和蓬萊以及海外百國又是什麼關係,會不會讓人飢餓,會不會也有數之不盡的奇異存在。
即便有,自己這一回也沒空悉數領略了。
看向手腕邊的珠鏈,安伯塵恍惚間又聽到了‘女’子的歌聲,歌聲遙遙飄向大海深處。
安伯塵心頭一動,正‘欲’順着歌聲飛去。
就在這時,從君子國延伸到此處的黑夜進入尾聲,太陽從大海盡頭冉冉升起。
下意識的望向朝陽,安伯塵全身劇震。
“那是什麼......”
在安伯塵的目光盡頭,是從天而降的飛瀑,彷彿天河倒灌,又好似掛在天海之間的巨大漏斗。
太陽從“漏斗”底部升起,火紅‘色’的光暈散落在海‘浪’天水間,將海‘浪’點燃,水火如‘潮’奔騰向四方,熱‘浪’掀起時若連綿羣山,墜下時彷彿要將大海裂開,紅光道道綻放開,雄壯瑰麗如斯。
如此動人的景緻,安伯塵生平僅見。
轉瞬後,另一件讓安伯塵心‘潮’澎湃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朝陽升起的同時,從海底鑽出大片大片瑩白‘色’的巨蝶。每一隻巨蝶都有十來丈長,它們展開翅膀飛向朝陽,眨眼間,億萬只長着雙足雙臂的巨蝶結成遮天蔽日的蝶雲,太陽的光華爲之一暗。彈指剎那後,它們衝進太陽的光圈,無數團火焰如流星般飛‘射’出,卻是億萬只巨蝶被太陽之火點燃,掙扎着,向要衝破着這天地間最大的火團,然而最終卻如飛蛾撲火般紛紛隕落,沉於海‘浪’之中。
“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安伯塵喃喃自語,不知爲何,‘胸’口某處升起難以描述的情緒,鼻尖也酸得緊。
“紅拂,我這有許多比人還大的蝴蝶。”
“你在哪?”紅拂的回信來得很快。
“不知。這裡有漏斗一樣的飛瀑,還有巨蝶撲日。”
“難不成你到了傳說中的歸墟?我在公主府的典籍中曾看到過,可歸墟不是毀於遠古大戰中了嗎?你怎麼去了那?”
原來這裡叫歸墟。
安伯塵穩穩了心緒,在信裡寫道:“你在那邊還能撐多久。”
“還能撐一會。你好好修煉吧。”
“具體多少時日。”
“......一個月左右。”
“我若半月內還沒能出現在胤京,你想辦法跑路吧。”
安伯塵寫道,想了想,又將珠鏈中剩下的法寶全都傳了過去。
紅拂說能頂住一個月,只是想讓自己放心而已,她逞強時說的話多少要打點折扣。
剛來到歸墟,便見巨蝶撲日,只是這轉瞬即逝的蝶舞,便讓安伯塵心生感觸,好似有驚濤駭‘浪’奔行於其間,道心險些不穩。
歸墟的景緻看似美麗動人,可安伯塵也拿不準其中到底藏有多少危險。
然而再危險,自己也要在半月內闖過這一關。
億萬巨蝶被朝陽吞食殆盡,化作紛紛揚揚的殘灰齏粉,灑入大海,頃刻間被海‘浪’捲走。
安伯塵不再多看半眼,從珠鏈中取出多日不見的野馬王,翻身騎上,迎着粼粼‘波’光倒映着的晨曦,向歌聲所指的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