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是不可能跑的，沒理由啊。
再說誰能想到會碰到這事，要是能預見到，唐朝家裡的水管早爆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邊日頭也在略顯忐忑的等待中逐漸西沉，並沒有什麼黃昏晚霞，只有大片大片好似從地底縫隙冒出來的白霧，重重疊疊，將遠方田野建築悄然吞沒。
監視狀態下的二層小樓並沒有任何動靜，無論是樓上樓下，窗戶緊閉，拉上的布簾不透絲毫縫隙。前門的銀色寶馬車還在那停着，這是鍾婉清剛剛下車確認過的，順帶買回來一包煙。
熟練撕開外殼塑料包裝，鍾婉清擡手示意了下，“會嗎？”
搖頭，“不會，謝謝。”這不是裝叉，唐朝本來就很少抽菸，就算抽也只抽一種，其餘不抽。
“那介意嗎？”
“不介意。”
點了點頭，啪嗒，掏出個一次性打火機點上，鍾婉清降下車窗，右手夾着菸捲搭在窗邊，“不會好啊，別學，有害健康，還難戒。姐就戒不了了……以前的習慣。”
沒細說，但唐朝自然是明白的，如警察這種職業，還是搞刑偵範疇的，加班熬夜是常事，壓力也極其巨大，不抽菸基本頂不住。
“抱歉啊，這裡也沒什麼過往車輛，只能委屈你第一天上班就陪我加班。”確定了那輛銀色寶馬沒開走，目標對象還在二層小樓裡，那他們就不好半途而廢隨便離開了，包括木靈也是，雖然是過了下班的點，但她此時也還在事務所內待命。
唐朝無所謂聳肩：“出任務嘛，能理解的。我年輕着呢，很能吃苦……提成到位就行。”這麼長時間沒動靜，難道這裡是藏匿地點，不是行動地點？不像啊，之前的窺探來源很分散，分明就是個包圍圈……
鍾婉清大笑：“哈，你有點貪心啊小唐。”
“這是人類進步的源動力啊。”
“嘖，有幾分道理，我現在相信你平時有看許多書了。行，這單做成了，算你一份……”
話音未落，驀的，譁——
玻璃破碎聲，緊接着砰的巨響，暗沉天色下，一個黑乎乎物事毫無徵兆的從天而降，直截了當的摔在車前三米處的馬路上，寂然不動。
手指一抖，菸灰掉落。唐朝與鍾婉清下意識直身看去，那竟然是個人，一個穿着灰色睡袍的中年男子，手腳四肢呈不規則角度詭異扭曲，不像是摔的，周圍也沒高樓，倒像是被人硬生生折斷的，頭顱正好偏向這邊，雙目圓瞪，滿含恐懼，殷紅血液很快自身下蔓延開來。
“拍、拍電影啊……”
“周、周旺財？”
“呃？”
唐朝的反應自然是裝的，只一打眼，他就再清楚不過那是個死人，但也確實沒想到這死人竟然就是他們的任務對象，那出軌的周旺財。
不愧是刑警出身，底子還在，鍾婉清反應極快，當即叫道：“快，開車！”
實際沒等她說，唐朝已經打着火了，但手掌放在檔位上時，卻不由自主的頓了頓，前路堵住了……不是周旺財的屍體，而是一道不知什麼時候悄然出現在屍體旁邊的身影。
高大，體格健壯，頭髮烏黑濃密，很健康的樣子，但慘白膚色以及面容特徵明顯不是亞洲人，看着地上死去的周旺財，擡頭，一雙幾乎完全隱藏於晦暗天色的漆黑眼眸，靜靜看來。
是他……業務範圍這麼廣的嗎？北美都容不下你了？還是適逢其會……等等，登陸的變異人，周旺財，蛇頭……我這是出門沒看黃曆啊……
“小唐……有機會就跑……”
鍾婉清的嗓音有着些微顫抖，有些東西是相對相通的，正如犯罪分子瞭解犯罪分子一樣，警察同樣也瞭解犯罪分子，雖然她並不清楚眼前這個西方人的具體身份，但她見過類似這樣的一雙眼睛，那是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犯，無論是殺人時還是被捕時亦或是上法庭被宣判死刑時，他的神態眼神就是這般，空洞，乏味，漠視一切……但那至少還是有感情色彩的，冷漠也是一種情緒表達，但眼前這雙漆黑眼眸，只有平靜，極致的平靜！
鬆開手指，菸蒂掉落。右手順其自然的收回車內下垂，再從車座下拿出來時，手中多了根收縮棍。倒也正常，正如之前鍾婉清自己說的那樣，這行終歸是有風險的，必要的防身道具自然得有。
但隨着那高大西方人踏步走來，上衣襬動，不經意間露出腰側銀色手槍後，鍾婉清呼吸頓時就是一窒，收縮棍抓的更緊了，嗓音乾澀道，
“鎮定，小唐，有我。”
“哦。”唐朝側頭看着走來的西方男子，倒是沒緊張，實際他的神態更多的是不合時宜的新奇，像在大馬路上忽然看到了國寶……只可惜鍾婉清現在高度緊張，並沒有欣賞到他這番高超演技，轉頭四顧，喃喃自語，“奇怪，隱藏的挺深啊，竟然沒找到攝像頭……還請了個老外來演，夠下血本的啊！”
“……”能清晰看到鍾婉清嘴角抽了抽，張嘴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說，大概心裡有在念叨無知是福吧……高大西方男子走到車邊，副駕駛的車窗邊。
看了眼傻呵呵笑着揮手招呼的唐朝，頓了頓，目光放在了鍾婉清身上，開口說道，“請問，現在，幾點？”竟然不是英文，而是一口含糊彆扭的中文，很不標準，但勉強能聽懂意思。
鍾婉清顯然是沒料到對話會這樣展開，一愣神的功夫，唐朝便搶答道：“五點半，嗨，能聽懂我說話嗎？”
西方男子恍若未聞，依舊看着鍾婉清：“你下午，跟着他大約兩個小時，在這裡，你盯了一個小時，你認識他。”
這個他指的自然就是周旺財，鍾婉清聞言神色頓時一變，隨即變得苦澀無比，這算什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被人跟蹤這麼長時間，竟然毫無察覺。
深吸口氣：“對，認識，我是名調查員。”這也無法隱瞞。
“就是你們國外那的私家偵探。”唐朝補充道，隨即纔好似後知後覺的意識到什麼，“你問這幹什麼……這不是在拍電影嗎？”
“你很誠實，這很好。”西方男子輕點頭，伸手，“給我資料，他的。”
“NONONO！”唐朝連連搖頭，“這個我可以回答你，這是商業機密，額，Secret，懂吧？只能給僱主，不能給外人，you know？”
這番洋不洋中不中的回答，讓夾在中間的鐘婉清聽得嘴角直咧咧，即有點想笑，又擔心唐朝的態度激怒對方，連忙道：“小唐你……”
唐朝不在意擺手打斷：“沒事的清姐，這一下午我看了不少咱們事務所的規章制度，木靈給我看的，規矩我懂，不可能給他的。”
西方男子神色不動，實際他自始至終都沒有變幻過絲毫神情，平靜拔出腰側手槍，推開保險，搭在車窗上：“給我資料，他的。”
唐朝皺眉：“你聽不懂我說話意思嗎？還是不懂什麼叫商業機密？我們無權泄露客戶信息！你……你這槍哪買的？銀色的很少見啊。”
“給我資料，他的。”語調依舊平靜，但一股看不清摸不着的危險氣場，似帶着腐朽陰暗，那是死亡的氣息，頃刻間將整個巷道口籠罩在內，天色都似乎暗了暗，鍾婉清瞬間汗毛倒豎，想也沒想就要擡手一搏，但這時唐朝身形卻湊了過來，恰好擋在她前方，看着窗外的西方男子，臉帶怒意，
“你耳朵讓鼻毛塞住了？要我說幾次你才能聽懂，NO——”雙手交叉，“Understand？”
場面瞬間陷入一片死靜，完了……看着作死挑釁的唐朝，鍾婉清大急，但此時又不敢明說什麼，只能死死盯着窗外西方男子的一舉一動，隨時準備推門而出。
後者倒是沒有勃然大怒，實際從始至終他都沒有過任何情緒波動，還是那副撲克臉模樣，只是稍稍低了低頭，平靜雙眸對上看似無知無畏的唐朝，大約對視了有十來秒鐘的樣子，移開視線，收槍插入腰側，轉身走出巷口，跨過周旺財屍體，走了……
呵，原諒我至今還是不明白你這神經病到底在想些什麼，但這並不妨礙我欣賞你作爲一個殺手的個性……在鍾婉清看不到的角度，唐朝看着那漸漸遠去的背影，嘴角稍微揚了揚。
是的，這人他認識，北美同行，沒有外號，就叫哈特森，是個……嗯，前世死在他手裡的神經質殺手。
如此倒不是說對方有精神病，精神問題或許有一點，孤僻不善交流什麼的，這也是殺手的通病，但他並不是常人理解的那種瘋子，實則他成熟、冷靜，剋制，做事極具條理，就是太有原則！
而他所堅持的原則就是……堅持原則！
簡單點來說，就剛纔這種情況，他想要資料，如果唐朝兩人給了，那他在得到資料後，會毫不猶豫的拔槍殺人。相反，唐朝在申明這是商業機密、行業規則的前提下，堅持不給，無論他如何脅迫威脅，就是不給，那他會尊重你的原則，哪怕因此會暴露他身份信息乃至殺人的情況，他還是會選擇放過你……
當然，這原則僅針對於圈外人。
殺手是畸形的產物，有什麼樣瘋狂性格都不會令人覺得意外，但如哈特森這樣特立獨行、且終生堅守的委實少見，這也是過去這麼多年，殺人如麻的情況下，唐朝仍清晰記得手底下有這麼位獨特亡魂的原因。
有所堅持的人理應得到欣賞，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