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半躺在柔軟的沙發中,頸下圍了一圈厚實的黑色狐狸軟絨,膝部以下蓋着一層蓬鬆柔軟的羽絨毯,縱然在依舊炎熱的夏末,老者依舊包裹得嚴實,四方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並且以一層黑色的厚絨遮得一絲光兒也不透,房內只留得兩盞橘色的燈光灑落一片昏黃,老者的雙眼鬆馳地合攏着,滿是皺紋的面容上帶着歷經萬千歲月風霜之後的平靜——平靜地令人不忍心上前打擾。
一名年過半百的白袍男子掀開厚重的牀幔,走到沙發前,俯下身,在老者的耳際低低說道:“老祖宗,文森他們回來了。”
久久,才聽得老者發出一聲輕輕的“嗯……”聲,白袍男子會意地輕輕一使手勢,候在牀幔邊的數名侍者動作俐落地將厚重的牀幔拉開,露出候立在牀幔外的三個人。
文森當先一步,走近老者身邊,單膝着地,在老者右手小拇指處的指環上印下一吻,然後額際點在指環上,說道:“文森見過老祖宗,此行不負所托。”
老者聞言,右手緩緩擡起,在文森的頭頂輕輕地按了按,僅僅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對於文森而言,卻是莫大的榮耀,只要看他那一臉欣喜若狂卻又極力壓制的模樣,便可知他此時是多麼的激動了。
當老者的右手重新垂放下來之際,文森半曲着身子,倒退着向後退了幾步,這才直起身來,立於老者右側,此後,麗薩與安妮塔也各自上前問候老者,均得到了各自不同的讚許性動作。而她們表現出來的激動與喜悅一點也不比文森差。
三人都問候完老者之後,文森這才從空間戒指中取出一疊厚厚的紙卷,黑底白紋,仔細看去,這些紙捲上的白紋就好像一串串被蚯蚓爬過的痕跡一般,東扭西歪,根本不成型,老者身邊白袍男子見狀,上前一步,整個人竟從老者的左後側瞬移至文森身前,接下文森遞出的厚厚紙卷。
白袍男子將紙卷遞到老者身前,輕輕展開,輕薄的紙卷完全展開之後,筆直立於老者身前,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紙卷下方綴着整捲紙卷一般,使得紙捲上的每一處都是光滑平整、毫無褶皺。直到此時,老者才微微張眼,一雙暗藍色的眼眸就如同最深邃的海洋,一點也看不出老態來,老者緊緊地盯着紙卷,看得無比地認真。
……
文森三人隨在白袍男子身後走出房門,眼見着包着黑絨的厚重金屬門悄無聲息地合上,文森三人情不自禁地微微鬆了一口氣,白袍男子見狀並沒有表示什麼,只說道:“你們這次任務完成得很好,各記一大功。”
“謝族長栽培。”文森三人聞言,一致喜出望外。
白袍男子只擺了擺手,便又道:“聽說你們這一次進遺蹟碰上了另一幫人?”
文森三人相互對視一眼,由文森出面,將此行的諸多事情全盤托出,白袍男子聽着面上雖沒有什麼太大的波動,心下卻是一陣波濤洶涌,直到文森語畢,他才問道:“你們確定那會是大皇子?”
文森略一遲疑,還是用着十分肯定的語氣說道:“依這十來日的相處來看,極有可能。”
白袍男子聞言微一頜首,順勢揮了揮手道:“這些天來,你們日夜兼程趕回來,估計也都累了,先回家看看吧,其它諸事以後再說。”
文森三人見狀,紛紛行禮告退。
待得三人都離開之後,白袍男子竟對着空氣出聲說道:“把消息傳遞出去,讓‘他’覈實清楚。”
說完這話,片刻之後,白袍男子這才向着文森三人離開的方向慢悠悠地走去。
露西妮被允許離開獵區,回莊園休息的時候,已經是她回到塞倫特的第八天了,縱然只是短短的一途山路,可是對於現在的露西妮而言,卻依舊是太過沉重的負擔,所以,露西妮是搭乘馬車回到莊園裡的,一下馬車,阿蜜莉雅看着此時的露西妮,差點沒哭出來——
已經儼然有幾分少女風韻的露西妮此時卻是一派病怏怏的模樣,白皙得幾乎透明的肌膚在陽光的照耀下只顯出一層極細膩的絨毛,巴掌大的瓜子臉上,由於面部的過度瘦削,以至於一雙淺金色的眼眸大得出奇,原本愛笑的雙脣此時只剩下一層極淡極淡的粉色,整張臉上唯有眉間的一道紅痕顯出幾分異樣的豔麗,豔麗得好像整張臉的血色都被它給吸收了一般。
不只面容上顯出露西妮此時的體虛力弱,光看她在夏末之際,依舊包了多層衣物的着裝狀態,便也可知,此時,她的身體出了大問題。
“小姐,您怎麼,怎麼……”阿蜜莉雅語帶哭腔地問着,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倒是露西妮對於自己驟然間的瘦削顯得一點也不在乎,她呵呵笑道:“阿蜜莉雅別擔心,這沒什麼的,只是受了點小傷,調養一陣子就又會胖回去的。”
阿蜜莉雅強忍着哭意,雙脣微微蠕動着上前攙了露西妮,像是對待最易碎的寶貝瓷器一般,露西妮見狀,也只是輕輕笑着並沒有阻止——她也十分清楚自己此時的身體狀況的確不容樂觀。
短短一程回房的路程,露西妮依舊走得氣喘吁吁,回到闊別已久的臥室之中,露西妮一把便將自己丟進仍散發着溫暖陽光味道的大牀上,懶得連一根髮絲兒都不想動了。
阿蜜莉雅見狀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忙上前幫露西妮換上睡衣,又蓋好被子,整個過程中,露西妮一動不動,好像早已經睡死了一般,直到阿蜜莉雅徹底折騰完畢了,才聽得舒舒服服地躺在溫暖被窩中的露西妮以着極低的聲音,喃喃說了一聲“謝謝”。
一覺醒來,全身一半的骨骼發出嚴重的抗議——不是累的,是睡太多了——爲此,露西妮非常無語地慢慢挪起身來,自從逾階使用咒術之後,她的身體就好像鋼絲上的滑輪一般,左一點不行,右一點不對,過勞一些不行,歇得過多也不行,必須十分謹慎地維持着一個恰到好處的度,要不然,就會像現在這樣,讓你又痛又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
露西妮一有動靜,阿蜜莉雅立刻湊上前來:“小姐,您醒啦,餓了嗎?後廚知道您今天回來,可是準備了好些好吃的東西。”
一聽有好吃的,金紅立馬來勁兒了,一下子露西妮身邊竄了出來,滿牀地上竄下跳,吱吱跳着要吃好吃的。露西妮見狀順手捉了個抱枕,就衝着它丟了過去,一邊笑罵:“你個吃貨。”
金紅使了一陣清風,在半空中接住抱枕,整隻鼠攤開,直接趴在懸浮着的抱枕上,還不忘用靈魂契約向露西妮不斷傳遞類似“要吃好吃的”之類的信息,露西妮被它攪得不勝其煩,只得伸手一捉,連抱枕帶金紅,一把將它丟給阿蜜莉雅。
阿蜜莉雅接過金紅,抿脣一笑,抱着它轉身安排午茶點心去了。
……
吮了一口香濃的熱飲,任由醇香滑過脣齒,沒入咽喉,感受那股暖意順着食道滑到胃中,帶動着整個胸腔都微微生熱,露西妮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自從到雪鎮神殿閉關進修之後,她便再也沒能享用如此精緻的午茶了,現在再品嚐,自是別有一番滋味。
阿蜜莉雅十足積極地侍候着露西妮和金紅的飲食,看着一人一獸滿臉相同的滿足表情,她只覺得滿心填滿的都是喜悅,喜悅感如此之強烈,幾乎都要衝淡這幾日的心神不定……
露西妮再一次舉杯,不一樣的手感令她不禁側目望向阿蜜莉雅,只見原本應該爲她添杯的阿蜜莉雅此時卻對着飲料瓶微微發呆,露西妮不着痕跡地放下杯子,又取了塊點心吃將起來,不過是短短的一瞬,阿蜜莉雅便已經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一邊暗自懊惱,一邊快速爲露西妮將空杯倒滿。
露西妮端過杯子,喝了口熱飲,感受着陣陣暖意溫暖着寒冷的身體,狀似不經心地問道:“阿蜜莉雅,最近埃裡託斯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此言一出,阿蜜莉雅心神一亂,手下整理杯盤的動作便受到了影響,瓷盤銀叉之間便碰撞出清脆的“鏘鏘”聲。由此,露西妮更加確定了阿蜜莉雅此番的不正常與埃裡託斯有關。
爲此,她輕輕向後靠去,仍由自己的後背陷入柔軟的靠墊中,雙手交叉身前,目光炯然,問道:“阿蜜莉雅,出了什麼事了?”
阿蜜莉雅斂下心神,快速收拾好杯盤,藉此時機組織了語言後,便將從其表哥那兒得知的消息一一告訴露西妮,她一邊說着,一邊小心窺探着露西妮的表情,卻不料,從頭到尾,露西妮始終保持着面無表情的神態,無論眉眼還是脣齒,一丁點兒變化也沒有。
直到她說完,才聽得露西妮淡淡地說了一聲:“我累了,你去準備沐浴吧。”
阿蜜莉雅這才又是無奈又是心焦地退了下去,走進浴室之前,她還是忍不住再次回頭打量,就見露西妮靠在寬大的椅子上,膝上抱着金紅,頭微側着望着窗外,目光寂然,陽光灑落一身,襯得雪膚銀髮越發透亮,有那麼一瞬間,就給人感覺露西妮像是一個隨時會被陽光曬化了的雪娃娃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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