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是個男人,四十多歲,但保養得宜,尤其是那雙眼睛,甚至比他還要有光彩。
蘇景遇覺得兩個男人的談話應該比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要好很多,所以他先張口,說道,“我想要那件婚紗。”
“我知道。”
男人的聲音是很溫潤的男人的聲音,即便蘇景遇也是個男人,但是聽着很舒服,他認爲,男人對男人,問題其實可以很簡單。
“那你,到底怎麼樣才肯把這件婚紗賣給我?”
“回答我幾個問題。”
“你說吧。”
蘇景遇見識過太多的男人女人,可是這個男人的眼神裡有很複雜的情緒讓他看不懂。
“這件婚紗你要送給誰?”
“一個女人。”
“你愛的女人嗎?”
“對,我非常愛的女人。”
“那她也同樣愛你嗎?”
“是,她也非常愛我。”
“你們彼此相愛,真好。”
“這個,好像不是問題。”
“不是,是羨慕,爲什麼要送她婚紗?”
明明是顯而易見的答案,不結婚誰要婚紗啊,可是蘇景遇的答案卻跟普通人不一樣。
“爲了,告別。”
男人顯然也是一愣,他楞楞的盯了蘇景遇好一會兒,似乎是在認真的觀察着他的表情,沉默良久,才說,“你去,把她帶走吧。”
蘇景遇知道,他口中的她一定是女子旁的,他用形容一個人的稱呼來形容那件婚紗。
“我是不是奪了你心頭所愛?”
男人長嘆了一口氣,目光看着窗外,很久,才幽幽的說,“我守了她這麼多年,是該放手了。”
他的表情就好像放下了一段感情,只是他臉上不像是解脫,反而像是空虛,蘇景遇突然就有點不忍心。
“爲什麼要給我?”
恐怕這纔是他心中的疑問。
男人沒有答,反而問了一句,“你知不知道這件婚紗叫什麼名字?”
蘇景遇搖頭,他記得店員小姐說這家婚紗店就是用這件婚紗命名的,可是究竟是什麼名字,蘇景遇卻是真的不知道。
“她的名字就是告別。”
蘇景遇的心裡就咯噔一下,心裡明白這男人一定有一段悲傷的過去。
“雖然一個男人聽另一個男人講故事很噁心,但是,你願意把你的事告訴我嗎?”
蘇景遇看到男人的眼睛裡有些溼潤,但他還是擺擺手,帶着淺笑,“你都說很噁心了,還聽什麼,我的故事在今天就徹底結束了,你走吧,把她送給你要送給的人。”
“好吧,謝謝你,多少錢,我去結賬。”
“不用了,送給你了,這件婚紗在我心裡是無價的,如果我拿了你的錢就是玷污她了,所以你還是趕緊拿走吧,我怕一會兒我會改變主意。”
蘇景遇這才又重新道了謝才走出房間,外面,服務員已經把婚紗給他收好,放在袋子裡了,看見蘇景遇出來,就把婚紗遞到他的手裡。
“蘇先生,老闆已經交代過了,婚紗也替您收好了,您拿回去吧,您把這個拿走,我們就可以下班了。”
“今天這麼早,就要下班麼?”
蘇景遇記得他們每天都是到很晚才關門的。
“不是下班,是關店,老闆已經說過了,從今天起,這家店就關了,不再營業了,我們得去找新的工作了。”
“關店?不幹了,爲什麼?” “沒有爲什麼,我們來應聘的時候老闆就說過,我們這家店就叫告別,這套櫥窗裡的婚紗也叫告別,如果有哪一天誰把這件婚紗買走,那我們這家店,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當然要關門,不過我們在這
裡上班這麼久,還沒有人能買走這件婚紗,看來蘇先生一定是和我們老闆有緣了。”
蘇景遇突然就覺得有點過意不去,畢竟是因爲他,才害別人關了一家店。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卡,遞給那小姑娘,說,“拿這點錢去找個工作吧。” “不用了蘇先生,老闆已經交代過了,這婚紗是送您的,分文不取,而且我們不在這裡上班是一開始就說好的條件,我們也沒什麼好埋怨的,何況老闆已經給了我們足夠的安家費,我們怎麼能拿您的錢
呢?”
她把蘇景遇的錢推了回去,執意送蘇景遇到門口,蘇景遇從臺階下來,回頭才發現婚紗店的名字真的叫meeting,他一直以爲是遇見,原來是告別。
“小姐,你知道你們老闆的故事嗎?”
蘇景遇突然就很好奇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
“這個,我也不是很清楚,老闆從來就沒跟我們說過,不過每年的清明老闆都會出遠門,我們問的時候他說是去見一個很想念的人,我們問他是不是老闆喜歡的人,他什麼都沒有說,但應該是吧。”
蘇景遇知道這女人的話裡其實拼湊不起一個完整的故事,唯一的結果他也就只能猜到,這家店的老闆的那位愛人大概已經不在了吧,而他好像一直還在等着她。
蘇景遇忍不住就想到了喬橙,有時候他會想他這個病能撐到什麼時候,他也曾經試圖好幾次詢問柏殊然,可是那傢伙總說什麼醫學很奇妙,他也預料不到,搞得他只能做最壞的打算。
他看得出那個男人眼中的痛苦和空虛,他的眼神很縹緲,似乎總是沒有定點,而且整個人身上帶着一種悲傷的情緒,似乎總也揮散不去。
他不能讓喬橙成爲這樣的人,不想讓她成爲另一個他?在他死後,他希望她還能好好的生活,而不是每天守着他的靈魂過日子,那樣該有多難熬,他幾乎想想都會難過。
傍晚的時候,蘇景遇拿着那套婚紗,靜靜的看着,他給那家店打去了一個電話,電話還是通的,接電話的還是那個溫潤的聲音。
他說,“有人讓我告訴你,願你安好。”
他聽到電話那頭有哽咽的聲音,一定是那個男人。
他決定如果他真的死了,那麼能瞞她多久就多久,最好是瞞到她已經忘記他,已經能夠開始新的生活纔好。
蘇景遇把那件婚紗打包放進了一個郵包,他算好了時間,這個郵件會在他離開的時候送到喬橙的手裡,他只在卡片上寫了四個字,願你安好,落款是蘇景遇的名字。
完成了選擇的這件禮物,蘇景遇長出了一口氣,心裡也放下了一塊大石頭。
可是剛回到蘇家,蘇景遇就被老爺子叫到了書房,蘇景葉也在,不過臉色不是很好看。
“爸,你找我?” 蘇老爺子看他進來,指了指對面的沙發,讓蘇景遇坐下,才說,“景遇,這幾年我已經不在管公司的事,好多事也懶得過問,可是你大姐說你把公司的權利全都放到各個部門了,甚至連簽字都不再簽了
,會不會太冒險啊。”
原來是公司的事,蘇景遇長舒一口氣,還以爲老爺子要問他出差的事,蘇景遇還沒想好合適的說辭,還好是公司的事,蘇景遇暗自慶幸。
“爸,這有什麼不妥的,你聽我跟你說啊……”
蘇景遇把這幾天自己梳理出來的東西一點點解釋給蘇老爺子聽,老爺子的臉也漸漸舒展開來。
“不管怎麼說,你要做些事情也要跟你姐商量,好歹她也是公司的副總,她也有權利發表意見啊。”
“我知道,大姐管的那一塊我沒有動,大姐現在簽字不也籤的好好的麼。”
蘇景遇這話一說,蘇景葉的臉色就有點變了,“什麼叫你管那一塊我管那一塊,不都是蘇家的產業嘛,當然是一起管了。”
蘇景葉話說的很漂亮,不過蘇景遇對於她那點伎倆也是心知肚明,好在她沒有弄出什麼大風浪,不過是滿足自己那點私心罷了,蘇景遇也就懶得管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行了,既然景遇已經解釋過了這種方法沒問題,我看就別在討論了,景葉你也是,爸知道你很能幹,可你畢竟是個女人,好多事沒有景遇想的長遠,你只要做好你副手的職責就行了,公司決策的事情
還是以景遇爲主。”
蘇老爺子也是儘量一碗水端平,但是傳承下來的重男輕女的思想還是讓他忍不住偏向蘇景遇一方,所以話一說完,蘇景葉就有點不高興。
“爸,你就是偏心。”
說完這句話轉身就出去了。
“景遇,你回去忙吧,以後別跟你大姐一般見識,公司的事你們看着處理就好了,這馬上就到橙橙訂婚的日子了,我還有好多東西沒準備呢,哪顧得上你們。” 說完,老爺子轉身就去打電話去了,本來蘇景遇說過要幫忙的,再說還有葉川,怎麼也輪不到老爺子勞心勞力,但是老爺子說了,這是孫女的訂婚宴,他必須親力親爲,蘇景遇說不了,乾脆由着他的
性子,只是叮囑林媽多照顧着。
不過看老爺子身體健康,沒什麼事,他也就放心了。
蘇景遇趁着休息的時候回自己的房間,收拾了一下去行李。 不過收拾收拾着,蘇景遇就發現好像每一件收起來的東西都和喬橙有關,喬橙送的衣服,喬橙喜歡的味道的香水,喬橙親手給他系過的領帶,和喬橙吃飯的時候送的小妖女玩偶,喬橙……蘇景遇一邊收拾,一邊不停的苦笑,可是手上的動作卻無法停止,他看到一個鬧鐘,只要是喬橙買的,他便毫不猶豫的扔進了皮箱裡,根本就不考慮那件東西自己到底用不用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