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山,成是整個人間佛家聖地,直到數千年前,中土佛門自成一系之後,中土人心中的佛門聖地就漸漸變爲了五臺山,最近兩三千年來,則是須彌山迦葉寺。
但菩提山在西域人心中,還是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
西域之地,信仰繁雜,實力最強的自然當屬魔教,其次便是西域密宗佛教。論起寺廟的數量,其實西域一點也不比中土少,靠近崑崙山的外圍,幾乎只要是小山頭,都可以看到一座古樸滄桑的古廟坐落其上。
奈何,天道循環,曾經盛極一時的西域佛門,如今已經式微,許多上古流傳下來的佛門神通,早已經失傳,論起實力,已經遠遠比不上中土禪宗。
坐落在菩提山上的大雷音寺,據說乃是佛教祖師達摩老祖成佛之地,昔日的《洗髓經》《大日如來經》,都是赫赫有名的存在。
和中土和尚不同,西域的僧侶很少有人敲木魚,而是轉動經綸。
當壬青與紅衣少女走到大雷音寺門外的時候,就看到了長長的牆壁上掛着無數經綸,凡是路過的僧侶,都輕輕的轉動着,發出嗚嗚的輕微聲響。
紅衣少女看起來也就十三四歲的模樣,天真爛漫,也學着前面的人,伸出白玉般的小手兒輕輕的轉動着,臉上沒有虔誠和敬畏,反而是覺得十分好玩的樣子。
壬青跟在她的身後,看着紅衣少女天真無邪的模樣,心中怎麼也不相信,她會是掀起這場浩劫的始作俑者,看着她璀璨的笑臉,根本難以想象,在一天以前,她還親手滅了擁有超過兩千年曆史的古魔門。
當然,壬青也清楚,眼前的少女只是外表看起來光鮮亮麗的皮囊罷了,那個妖孽只是佔據了她的身體而已。
大雷音寺早在十日前就接到了東面千里之外的崑崙派傳來的人間浩劫降臨的消息。
西域密宗雖然式微,但這些僧侶個個心懷慈悲,欲要前往中土與獸妖決一死戰,不料,就在昨天,崑崙派又傳來消息,獸妖並沒有進入中土,而是從南疆進入了死澤,從死澤北部出來了。
原本馳援中土的計劃無法實現了,雖然崑崙派也建議西域密宗弟子儘快轉移撤離到中土安全地帶,可卻是被大雷音寺的主持給拒絕了,他們與南疆五族的人的選擇是一樣的,通知了西域諸國城主國君之後,就收攏僧侶,集中在獸妖北上的必經之路菩提山,欲要以自身佛力,度化妖孽。
滄桑的古廟,牆壁上裂紋斑斑,紅娘子站在大雷音寺的大雄寶殿裡,看着進進出出忙忙碌碌的僧侶,在這些苦行僧人的臉上,沒有一點兒擔心畏懼的神色,都十分靜謐。
和往日的裝扮不同,紅娘子自從回到大雷音寺,一直都是穿着暗紅色的僧袍,和在龍門客棧當掌櫃時穿的那種半透明的輕紗羅衣大爲不同,妖媚的氣息消失了,只剩下了莊嚴。
此刻,大雷音內不僅只有僧侶,還有許多附近的百姓,很多人都虔誠的跪在大雄寶殿內對着那尊釋迦牟尼佛像虔誠的祈禱。
在莊嚴的釋迦牟尼佛像兩側,至少分列着大小不一,數量幾達上千的佛像,這些佛像都是金光燦爛,形狀萬千,或騰雲,或御獸,或憨笑,或莊嚴,每一尊佛像似乎都代表着世間的某一種人,氣勢之恢弘,只怕連迦葉寺的大雄寶殿也難以企及。
當壬青與紅衣少女走進這座雄偉莊嚴、氣勢恢宏的佛門大殿時,就吸引了紅娘子的目光。
紅娘子眉頭一皺,走上前去,道:“兩位姑娘,請留步。”
紅衣少女歪着腦袋打量了一眼紅娘子,道:“怎麼,我們進不得此地麼?”
紅娘子搖頭道:“我觀兩位姑娘氣息內斂,無絲毫波動,看來兩位姑娘不是凡人,莫非是來自中土的修真高人?”
紅衣少女呵呵一笑,道:“你猜對了一半。”
紅娘子一愣,道:“難道不是來自中土,還是光明聖教的弟子?敢問兩位姑娘高姓大名?”
紅衣少女道:“名字麼?”
說着她轉頭看向壬青道:“你知道我叫什麼名字麼?”
壬青搖頭,默然不語,她還真不知道這個絕世妖孽叫什麼。
紅衣少女似乎高興了起來,道:“我是該有一個名字,你就叫我……女嬰吧。”
“呂嬰?”
紅娘子口中喃喃的嘀咕了一聲,腦海中急速搜索人間最近幾年崛起的有名仙子,似乎並沒有一個叫呂嬰的。
紅娘子能成爲徐天地的朋友,自然不是普通人,或許道行比不上巨耳道人、極樂童子、瑤琴仙子,但這一身閱歷卻是非同小可,加之她出自佛門密宗,讀心術上的造詣極高。
她根本就看不出眼前這一青一紅兩位女子的深淺,便知道這二人道行絕對非同小可。
如此年輕就如深不可測的道行,爲什麼自己從來沒聽過呂嬰這個名字呢?
她皺眉道:“原來是呂姑娘,這裡危機重重,既然二位不是西域密宗弟子,最好還是儘快離開此地。”
其實她交錯了,紅衣少女並不是姓呂,她剛纔是說,自己的名字是女嬰,而絕非呂嬰!
紅衣少女,不,此刻應該叫她呂嬰。
只聽她道:“爲什麼?難道這裡有什麼危險不成?”
紅娘子道:“兩位姑娘還不知道吧,人間浩劫降臨,一位被封印在南疆數萬年的妖孽重回人間,控制了整個南疆的獸妖與死澤的毒物,如今無數獸妖正在朝着這裡過來,不出一日,便會達到。”
呂嬰歪着腦袋,似乎很天真的道:“是麼?既然這裡很危險,那爲什麼我一路走來,都是看到僧侶上山,沒有見到幾個下山的呢?”
紅娘子苦笑一聲,道:“佛祖心慈善存,自要度化惡魔。”
呂嬰的臉色忽然凝重了一下,道:“如果你們的佛祖度化不了那個妖孽呢?難道你們就不怕死麼?”
紅娘子正色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因果循環,天道輪迴,如果真的命中註定有這場浩劫,又怎能躲的過去,況且西域有很多百姓,如果沒人出面阻擋獸妖,那百姓就更加危險了?”
呂嬰忽然冷笑道:“你的道行也不過只有第九層元神境界罷了,在這衆多僧侶中已經算是很高了,其它大部分僧侶和凡人無異,你們是想以手中的經綸收服那妖孽,擊退獸妖大軍。還是想一起祈禱佛祖顯靈,普度衆生?”
隨着呂嬰的冷笑,整個巨大莊嚴滿是經文梵唱之音的大雄寶殿,忽然被一股寒氣所攝,大殿所有的人都感覺到了一股陰冷的氣息瞬間充斥身體。
紅娘子臉色大變,吃驚的望着面前只有十三四歲的紅衣少女,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少女的道行,竟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恐怖的多,只是幾聲冷笑,彷彿連蒼天都要爲之變色。
如果不是她親眼所見,根本不相信這忽然出現的恐怖氣息,是來自面前這個天真可愛的紅衣少女。
砰……
在強大的無形氣勢中,周圍無數金色佛像忽然都顫抖了起來,但就在這時,兩道祥和的佛門金光,從那最大的釋迦牟尼佛像的雙目中射了出來,照亮了整個大雄寶殿。
在這兩道祥和佛光的沐浴下,大殿內的人很快就感覺到那股忽然爆發的刺骨寒氣被壓了下去,周圍的其它佛像也停止了顫抖。
不少人見狀,都紛紛對着佛像頂禮膜拜,口中念動經文的聲音也尖銳了許多,似乎是佛祖顯靈,無比的激動。
呂嬰臉色一沉,目光凝視那巨大無比的釋迦牟尼佛像,口中緩緩的道:“諸天神佛我都不放在眼中,你敢在我面前放肆!”
說着,眼眸中寒光一閃,寒氣大盛。
砰砰兩聲悶響,釋迦牟尼佛像的那兩個金光燦爛的眼珠忽然碎裂,瀰漫在大殿裡的那兩道金色佛光隨之渙散。
就在這時,一隻手搭在了紅衣少女呂嬰的肩膀上。
那是一隻枯槁蒼老的手掌,遍佈着皺紋,就像千年老樹的樹皮一般層層迭起。
呂嬰慢慢的側目,看向了那隻手掌,隨即就聽到身後傳來了緩慢而沙啞的老者聲音。
“女……女……施主,手下……留情。”
那聲音低沉而緩慢,似乎幾百年沒有說過話,都忘記了該如何表達心中的意思。
壬青、呂嬰、紅娘子以及周圍一些僧侶都看向了那個老者。
身材高瘦,穿着破舊的暗紅色僧袍,容顏枯槁,歲月的痕跡遍佈他的全身,真不知道這位老僧活了多少年了。
呂嬰肩膀一動,那老僧的枯槁手掌就縮了回去,也不知道是被呂嬰的真法大力震開的,還是他自己縮回去的。
呂嬰道:“你是誰?”
老僧單手放在胸前,微微彎腰,緩慢的道:“無量壽佛,老僧是這裡的主持。”
呂嬰忽然笑了笑,幽幽的道:“哦,原來你就是這個大雷音寺的頭頭,聽說你們這裡要被無數獸妖洗掠,你怕麼?”
老僧緩緩的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世間一切萬象,都是空,都是虛,都是障,又有何懼怕的呢?”
老僧的話漸漸的流暢起來,語速也快了一些,但還是有些緩慢沙啞。
呂嬰道:“聽說大雷音寺存在超過萬年,如果毀於獸妖之口,豈不覺得可惜?”
老僧慢慢的道:“六道輪迴,因果循環,四季往復,春去東來,世間萬物都有一個輪迴,浩劫是輪迴,大雷音寺亦在輪迴之中,又有何可惜?女施主,你覺得呢?”
呂嬰一怔,深深的望着老僧,老僧深邃的眼眸也不避讓,同樣凝視着呂嬰。
在場之人,只有壬青一個人發現,這二人雖然只是目視相接,但內裡卻是在暗自較量。
砰!
砰!
砰!
大約過小半個時辰,老僧忽然身子大震,向後倒退了幾步,每走一步,在堅硬的地板上都留下了一個深深的腳印。
紅娘子等人大驚失色,正要上前,忽然壬青抓住了紅娘子的手臂,對她默默搖頭,道:“你如果不想這位老僧馬上就圓寂,就不要輕舉妄動。”
紅娘子的臉色一變再變,但還是相信了壬青的話。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從晌午,到中午,最後接近黃昏,老僧與呂嬰就是這麼面對面的相互凝視,但誰都看的出來,此刻老僧臉色蒼白,汗流浹背,實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反觀呂嬰,卻是表情淡然,似乎在與老僧的意念對抗中大佔上風。
足足持續了幾個時辰的對視,驚動了所有人的,但大家都無法靠近這二人方圓三丈,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牆壁擋住了空間,但在三丈之外,卻是沒有任何氣息波動。
一直到了黃昏,忽然,大雄寶殿之外喧譁之聲大作,無數人似乎在奔跑吶喊着聲音。
喧譁聲由遠及近,很快就傳到了大雄寶殿,壬青聽清楚了,外面的僧侶在喊着:“獸妖來了,獸妖來了!”
無數人急速奔跑出去,個個手持降魔法杖,護衛心中的聖地。
無盡的獸妖大軍,一眼看不到邊緣,不到片刻的功夫就已經衝到了菩提山的腳下,將整個菩提山團團圍住。
密密麻麻的獸妖,何止百萬?天空上盤踞怪鳥,遮天蔽日,讓整個天地都提前黑了下來,無形的壓抑籠罩在菩提山周圍,更籠罩在每個人的心中。
縱然這些都是看淡生死的苦行僧,可面對如此陣仗,也不免變色。許許多多的人都開始誦唸經文,祈禱佛祖保佑,化解這場浩劫,度化那個妖孽。
“噗。”
大殿內老僧忽然身子顫抖,口中噴了一口精血出來,而這時的呂嬰,身子也忽然抖動了幾下,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幾步。
似乎很是的詫異的道:“佛門修真,果然有過人之處。”
老僧臉色蒼白,顫顫巍巍的道:“女施主,你到底是什麼人?這份道行,連中土那幾位絕世人物都無法相比。”
呂嬰淡淡一笑,道:“我是什麼,你還沒有猜出來麼?”
老僧蒼白的臉色忽然變了變,凝視着呂嬰道:“原來是你,你真的回來了!”
呂嬰道:“是的,我回來了,你若早猜出來我的身份,應該就不會貿然與我相鬥了吧。”
老僧雙手合十,似乎宣了一句佛號,沙啞的道:“傳說果然非虛,女施主的道行之高,乃老僧生平僅見,老僧在臨死前,能見識到女施主的妙法神通,足慰平生。”
呂嬰輕輕的哼了一聲,道:“後山的那個古洞還在不在?”
老僧道:“在,那裡乃是大雷音寺之禁地,只有歷代主持才能進入。”
呂嬰道:“我若要進去看看,你讓不讓?”
老僧一怔,道:“你若想進去,沒人有理由拒絕。”
呂嬰忽然笑了,轉頭對壬青道:“九公主,你在此等我。”
說完,呂嬰與老僧緩緩的朝着大雄寶殿的後堂走去。
壬青臉色怪異,面露驚疑,似乎想到了呂嬰爲什麼忽然要親自來這大雷音寺。
在呂嬰第一次出現在人間時,這裡還不叫菩提山,山上更沒有大雷音寺,但此山後山確實是一個山洞,傳說中女媧大神就是在此山洞造出芸芸衆生的。
傳說是真是假,早已無從考證,但那古洞卻是真真實實的存在,經過無數年的演變,依舊沒有消失在歲月中。
紅娘子回過神來,道:“那個呂嬰到底是什麼人?”
壬青淡淡的道:“你如果覺得她是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說完,不再理會紅娘子,轉頭走出了大雄寶殿。
看到無數恐怖獸妖已經完全包圍了菩提山,壬青面露悲涼,知道再過不了多久,這座佛門聖地,就要和藥王谷一樣,被獸妖大軍夷爲平地。
她想救這些無辜的人類,可是,她沒這個能力,一路走來,死在她的面前實在太多太多了,如今這菩提山上的人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等待是一種恐懼,許久的時間,獸妖大軍一直只是圍困菩提山,並沒有發動任何一次攻勢,守護在山上無數僧侶隨着時間的點點滴滴的過去,卻是越發的恐懼。
對死亡的漠視,在幾個時辰的等待幾乎瓦解,只剩下了恐懼。
一夜過去了,朝霞出現,晚霞當空,星月輪迴。
足足過去了七日七夜,獸妖沒有攻擊,紅衣少女呂嬰也沒有出現,壬青甚至直覺的以爲,呂嬰是不是已經死在了護山的女媧古洞中。
但在第八日的清晨,她還是看到了那個惡魔一般的可愛少女從大雄寶殿的後堂慢慢的走了出來,當日陪着她一起進入後堂的老僧卻是沒有再出現。
“走吧。”
呂嬰出來之後,只是有些疲倦的對着壬青說出了這兩個字,然後就慢慢的走下了山。
壬青心中一陣驚疑,跟在她的身後,道:“怎麼,你打算放過大雷音寺?”
呂嬰沉默了許久,在壬青以爲她不會在理會自己的時候,忽然,呂嬰有點蒼涼的道:“我要做的事情,你現在還不會明白。”
壬青道:“這整整的七日時間,你在女媧洞裡到底經歷了什麼?”
呂嬰道:“沒什麼,只是在洞裡想起了一些往事,走吧,去中土。”
呂嬰真的走了,帶着上百萬的獸妖立刻了菩提山,沒有動菩提山的一草一木,似乎只是過來觀光旅遊的,來的瀟灑,走的飄逸。
當無數僧侶看到獸妖大軍緩緩退去的時候,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實在想不通,這些獸妖大軍只要一個衝鋒就能拿下大雷音寺,爲什麼無緣無故的就退走了。
壬青也很意外,但她知道,呂嬰忽然放棄攻擊大雷音寺,必定與她這七日時間在後山女媧洞的某種經歷有關。
“女媧,呂嬰……女嬰?難道她與女媧娘娘有關係?”
壬青忽然心中一動,她記得很清楚,在紅娘子詢問紅衣少女名字的時候,她說的是“女嬰”,紅娘子或許是聽錯了,而是稱之爲“呂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