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鬢白紅顏末

大獲全勝,清兒在報仇雪恨的信念的指引下,愈戰愈勇,一口氣釣了近十隻螃蟹,我略微遜色,但也有七隻入帳。眼看日過山頭天已昏,不免腹中飢腸轆轆,於是鳴金收兵,重返水月庵。靜嫺師太早就翹首以待,連寒暄客套都免了,直接從我和清兒手裡接過竹蔞送進廚房,洗刷綁紮上鍋蒸,一氣呵成,我疑惑,她怎麼不怕螃蟹螯了。話剛問出口,她就是一聲尖叫,迅速撤離廚房。我天,她剛剛是被讒蟲勾得忘了自己怕螃蟹。

陳醋老薑早已備下,一桌子熱熱鬧鬧的吃。啞兒不肯破戒,在一旁默默誦經。

清兒一手抓着蟹子,斜睨吃得不亦樂乎的師太,似提醒又似威脅:“殺生會下地獄的。”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阿彌陀佛。”被指的某人繼續臉不紅氣不喘地吃蟹。

“葷的速的哪分那麼清楚,古人不是說腐草化螢嗎,我以前跟家兄在西域行醫時還聽說那裡有個教派信奉鵝是由樹脂化來的,所以他們齋月裡也可吃鵝。”我細細地剔出蟹肉,這世間萬物不就是那幾十種元素組成的嗎。

老尼姑大喜,忙說我有慧根,啖食地更歡。

“這倒聽着新鮮。”清兒冷笑,“看來靜嫺師太這酒肉尼姑是做的有理有據了。”

“所以要你平日多讀書,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你看看人家,同樣是小姑娘,見識多廣闊。”

“唉唉唉——跟我可沒關係。”我急忙撇清,別一不小心,戰火就蔓延到了我身上。

“都吃吧,蟹子都堵不住嘴。”水夫人阻止兩人進一步的脣槍舌劍。

“就是就是,涼了就不好了。”我也附和。

“真真個學舌的八哥兒。”清兒噗嗤一笑,氣的我齜牙咧嘴,直想拿手裡滿蟹黃的蟹子抹她的臉。一想螃蟹老貴,《紅樓夢》裡說一頓的螃蟹宴就夠莊戶人家吃一年,想必擱這兒也差不離。於是終於忍住了。

吃吃鬧鬧到大晚才散,因爲螃蟹性涼,個人又喝了點燒酒暖胃,餐後稍微活動了一下才各自回房。入睡時已經月升中天,倦急無眠,紛繁的思緒洶涌而至,攪得我到天擦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下。夢裡也極不安穩。

晌午才懨懨地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臉,強打起精神。佛堂裡,清兒正在和師太下棋,某個爲老不尊的名尼意圖悔棋被鄙夷,我笑着搖頭,得道的名尼哦。

“夫人呢。”雖然被收作義女,大前年我終究不習慣稱她爲娘,總覺得這是將他人的寶物竊據己有。

“還沒出來呢,估計昨天太累了。——你的馬明明放這裡的,又想反悔,沒門!”

啞兒端來了粥,青瓷碗裡雪白的粥上一小撮雪裡蕻,墨綠的色調煞是養眼。我接過來小心翼翼地吹着吃,白粥綿軟香甜入口即化,小菜清爽可口,啞兒將來還俗可以考慮開一家粥鋪。

“都在啊。就我起的最晚了。”水夫人微笑着走了進來。

“恩——剛剛嘉洛還問到你了。——娘!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我從碗邊擡起頭,驚訝地發現水夫人氣色極差,面容憔悴,眼裡暗淡無光;眼睛周圍是青黛色的黑眼圈,又濃又大。

“些是昨晚上沒睡好,沒關係,活動活動開了再好好睡一覺就不打緊了。”水夫人的話寬慰了我們,於是大家下棋的下棋,喝粥的喝粥,啞兒也幫她盛了碗,可惜她胃口不佳只吃了幾口。

連着幾天都精神不濟,我們都當是感染了風寒加吃壞了肚子。水夫人還笑着說,那些被她吃下肚的螃蟹不甘心,還再鬧哩。一屋子的人都笑了。靜嫺師太素來貪食,自然長備調節消化的藥,於是拿來安分吃着,卻無多少起色,然而我們依舊沒有放在心下,我們的注意力都被蒸桂花糕吸引了,連水夫人自己都端了個小凳坐在一旁看我們搖桂花。

直到桂花糕蒸好的那晚,我端了幾塊送到她房裡發現她已經燒得說話都艱難了,我才意識到不妥。

差人下山尋大夫送上山來,老郎中一看是尼姑庵,掉頭就想走,我們好說歹說答應多付診金他也不肯施藥救人,後來聽說病人是水夫人才肯進廟,開方子抓藥,大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是偶感風寒,外感內虛所致。我又親自下山去買藥,師太和清兒都走不開,旁人我又實在不放心,乾脆自己親自走一趟。洛城雖然繁華,但比起現在畢竟不可同日而語,正經商鋪早已關門打佯,熱鬧的夜市多是些雞鳴狗盜的勾當,我急着尋藥鋪,打着水家的金字招牌總算配全一干藥物,打着呵欠回去煎藥,啞兒幫我打下手。

喝了藥,水夫人睡下,下午醒來的時候氣色似乎好點了,忙得人仰馬翻的我們倍感欣慰。

沒開心幾個時辰,天黑的時候,她又開始發燒,意識到情況大大不妙,連夜差人把她送下山,老尼姑也一把鎖鎖上了院門,跟着來到水宅。

一向靜謐的水宅開始喧鬧起來,各路大夫進進出出眉頭緊蹙商討會診,一方方的藥單傳下來,藥爐下的火苗不熄,整個後花園瀰漫着中藥的嗆人氣息,薰得人頭昏腦脹心頭惶惶,連傲然的金菊都無精打采。我這才知道她被蟹子夾後傷口沒處理乾淨,因而發生感染,耽擱這麼久,已經轉爲敗血症。可是我只能在旁邊看,如果商文柏在就好了。

清兒幾乎是在一夜間長大,勇敢地分擔起母親肩頭沉甸甸的負擔,各處的帳冊一份份地呈上來要看要批示,家裡雞毛蒜皮的事要一一處理;水家的中央高度集權式管理讓其少了人心不齊後院起火的憂患,也讓衆人缺乏獨立自主的能力,凡事都習慣聽水夫人的指示,主心骨一倒全亂套。不在其位不謀其事,名不正言不順的我只能在暗地裡幫清兒出出主意,在她無暇分身時代她陪伴在她母親榻旁。

人仰馬翻之際,往京城水老爺處的信件送了出去,碧雲天,黃葉地,尺素間盡是傷心事。答答的馬蹄重重地踏在我們的心上;久病不見起色,水夫人已經坦然地作好了大限的準備。

自古逢秋悲寂寥,紅顏辭鏡只夕昭。曾經的風華絕代只剩下煢煢孑立的一抹病影,顴骨高高地聳起,深深凹陷的雙頰病態的嫣紅,臉色蠟黃蠟黃;然而她在微笑,對風塵僕僕眼角溼潤的丈夫輕柔地微笑。水家大少爺的名同人終於對上了號,高且瘦的男子依稀是《雷雨》中周萍的模樣,站在角落裡,一臉灰暗,看不出是喜是哀。

水太傅嘴巴囁嚅,顫抖了半晌只是無語流淚;他是標準的儒生裝扮,與其說他像中央高層,不如說他更像一位開館授業的先生,在我看來,這樣的男子只能是堪堪不辱沒水夫人而已,匹配的距離相差太遠,可是他們是珠聯璧合的典範,人人交相讚歎的夫妻,是我的眼光素來不準。我一向覺得當衆垂淚是一件很丟人的事,何況是個男人,而此刻我只是心酸懊惱,恨自己無力扭轉這悲傷的一切。

低低的嗚咽聲中,水夫人的遺言低沉而有力,她一向是這樣的女子,勇敢淡定,即便是在此刻也彷彿大限已到的人只是不相干的陌生人。她已到了彌留之際,迴光返照的她就像是即將熄滅的火焰,燃燒着最後的能量。她細細地叮囑了身後事,各處的生意,可信賴的人手,哪些生意要儘快脫手,哪些是祖業一定要設法留住;水太傅是標準的讀書人,只識諸子,與孔方兄交情甚淺,水家的大小事物一向由水夫人打理。

水至稀在其父的催促下來到她跟前,我偷偷地打量這個書生模樣的男子,大而無神的眼睛,晦暗的臉色,強烈的逆光讓他的面孔模糊不清,高且瘦的身量似乎承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負擔,背被壓得微微有些駝。

水夫人瘦骨嶙峋的手負在他的手背上,目光如水,緩緩在他臉上流淌,他彆扭地將眼睛轉往別處。

“至稀,”她停頓了一會兒,像是在積聚氣力又像是在斟酌詞句,“我沒有代你娘照顧好你,這本應當是我應該做的。……幸虧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這些年來一直是你在代我照顧你父親。你做的很好,比我預想的更加好,水家的事務交管到你手中我很放心。你是長男,家裡的頂樑柱,一定要支撐起水家上下數千號人,……無論今後發生什麼事,你一定要記住,你首先是水家的嫡子長孫!至稀,你一定要記住。——清兒,嘉洛,你們過來。”

她費力抓住我們的手疊放在一起,水至稀驚惶着想掙脫,我忙緊緊握住,就算是強迫,也不能讓他躲開。

“她們都是你的妹妹,答應我,今後要好好照應她們。清兒,嘉洛,你們要孝敬父親,尊重兄長。”

水至稀沉默了半晌,終於緩緩點頭,清癯瘦削的頭顱彷彿有千斤重。

我的心中一聲低嘆,精明睿智者如水夫人到最後也只能以這種方式託孤。我無所謂,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而清兒變成潑出去的水之前卻必須在他的照應下生活好幾年。所以即便是強迫,即使是心頭不安,軟硬兼施也要讓他承諾。突然有點愧疚,憑什麼要讓他承受這些,毫無益處的累贅。僅僅是吃定了他的怯懦?

“清兒,嘉洛”她叫住我們,目光卻對着她的丈夫,微微蘊着歉意,“我有幾句話要對女兒說。”

“你們孃兒三個好好說說吧。”水太傅點點頭,揮手示意大家退下,善解人意地掩上了門。

我和清兒迷惑得對望了一眼,不明白有什麼話甚至不能當着清兒的爹,我的義父的面說,回頭見她微微闔着眼瞼,彷彿在掙扎着積蓄最後的力氣,不由鼻間一酸,幾欲潸然,清兒的淚已經簌簌地落下,泣不成聲“娘……”。水夫人睜開眼,久久地凝視我,溫柔地像是在看一件易碎的瓷娃娃。她輕輕嘆了口氣,笑容苦澀:“見着令兄代我說聲抱歉,我沒能夠照顧好你,……嘉洛,好孩子,今後就要靠你自己了,你跟清兒一定要相互扶持,若有什麼難處就去找靜嫺師太,她會幫你們的。——清兒,以後娘不在了,你要處處小心,凡事要和嘉洛商量着辦。”我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拼命地點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答應我,今後你們就是親姐妹。”她將我們的手握進掌心,強自坐起身來,臉憋的通紅,“一定要照顧好你們的父親,這一生我做的不夠,只能求你們彌補爲孃的不足了。”我和清兒都哭得哽咽,只是點頭,惟有這樣,她才能走的安心。

一切都交代妥當,她疲倦地閉上了眼,揮手示意我們離開。

秋天的陽光透過窗子上裱糊的綿紙在她臉上打出了一層薄薄的光暈,她的面孔模糊而清晰,陽光忽略了她病態的容顏,光和影的恰到好處只突顯出了蒼白而安靜的美麗。輕柔如梔子花瓣的微笑靜靜的停駐在她的脣角,安詳得彷彿晚間的清風拂過。

我小心翼翼地退出去,清兒也被我拉走了。不想打擾她正沉浸的美好回憶,浮現在她腦海中的會是什麼?她絢爛的青春年華還是她曾經的愛人,這一切已經並不重要,我所知道的是她最後的時光裡記得是過往的美麗。

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

永別了,我的老師,我的母親。願您在另一個世界安好,願您的苦心不是枉然。

葬禮沒有如她自己所願的那樣諸事從儉;越是身份尊貴,就越身不由己。水夫人的葬禮幾乎轟動全城,整個洛城一片悲傷的愁色,這個極具傳奇色彩的美麗女子,這個中土最負盛名的才女——花梔子,這個盛世豪門的當家主母——水夫人,微笑着爲滿地黃花堆積。涼風起處,木葉紛紛。

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都無法擺脫這種悲傷惆悵的心境,命運的無常讓我絕望。冬天的寒冷讓我沉默,從開始到現在,馬不停蹄地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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