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周家兄妹幾人, 自有下人收拾起桌上的殘羹剩菜,我抿着脣不說話,眼睛一直盯着宋玄商看, 直到他不好意思開口, 道:“作何用這幅神情看着本公子?本公子又不是那西施舌, 剛剛在飯桌上見你沒怎麼吃, 難道是因爲本公子長相過於俊美了?古人道秀色可餐, 誠不欺我。”
“你明知我是何意。”我也不再看宋玄商,他那番言語若是應對四年前的孟長生尚可,如今的孟長生, 怎會吃這一套?
“依長生之意,本公子怎樣?剛纔飯桌上本公子可是什麼都沒說啊。”宋玄商踱步, 向書架處靠近。
“六公子是什麼都沒說, 那是因爲周家兄弟不是傻子。”我忽然轉過身來直盯着宋玄商的眼睛, 言語之中帶着警告的韻味,“早先便說過, 無論長生與四公子和六公子有何恩怨謀劃,皆與孟府、周府無關,若是六公子動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那也別怪長生翻臉無情。”
先是狠厲的警告,繼而放緩了語態, 幽幽說道:“六公子, 長生也知道, 四公子手中的五萬兵馬在你心中始終是個隱患, 當下時間緊迫, 你需要時間,我答應過你一定竭盡全力拖延, 可是周家的兵力,你萬萬不該去碰。且不說這件事我不願意扯上外祖一家,單就扯上週家公子所要面臨的境況而言,於公子你也是不利的。國公伯伯雖然年邁多病,可是並不代表他的心裡不清楚,他老人家在位三十六年,什麼樣的風雨沒有經歷過?便是再糊塗,也不會任他的兒子在他眼皮底下結黨營私,失了周家倒還好說,若真牽連起來,只怕六公子的地位不保,孫夫人位份難保,就連右相孫氏一族也是一損皆損的局面。畢竟,國公伯伯不止你一個兒子,歷來王朝,這樣的例子雖少,卻不是沒有依據。”
宋玄商愣了愣神,半晌才大笑道:“孟長生啊孟長生,果真不愧是孟大人的女兒,這張利嘴,和孟大人真是如出一轍,本公子便是有什麼想法,也只有放棄的道理。放心吧,剛剛的酒宴是以你的名義做主,自然不會有外人閒言碎語,你所擔心的事情都不會發生,這至寶樓的三層,從無外人能上來,本公子不說便不會有人知道。”
人言可畏,我真擔心周家會因爲這一頓飯局而扯上不明的漩渦之中,剛剛所發生的的事情,想來周家兄弟回去稍加琢磨便會體味到其中驚險。周家這三個兄弟,周澤一身正氣凜然,自不會無端參與到公子的奪嫡之爭。周紹年歲雖小,卻是智慧非常,爲人處世周到聰敏,想來也是深諳其中驚險,剛剛飯桌上不過是應付,他自有他的想法。倒是周康此人,我一時有些摸不透他的舉止,說是在迎合宋玄商,像是,又不是,但左右宋玄商沒有提及周家的兵力問題,而今有了他的保證,應該不會有什麼大事發生。
宋玄商既然說出保證,我便也不再追究其他,自顧繞道窗邊,任秋風拂面,吹散酒香之氣,宋玄商踱步走向石山後方,取了剪刀修建花枝。若知道這些盆栽全是花中精品,放到常人家裡便是得了一盆也定然愛若珍寶,宋玄商卻是毫不猶豫地剪掉了開得正豔的花朵。
我驚呼道:“你幹什麼?”
宋玄商笑了笑,放下剪刀,直起身來,緩緩向我走來,一朵嬌紅的牡丹花呈現在眼前,帶着微微散開的幾瓣花瓣,“鮮花贈美人,相得益彰,長生啊,有花堪折直須折,若是不折,本公子可能會忍不住動了別的心思。況且,剪掉這花,是因爲它遲早要敗了,此舉也是爲了它明年春天開出更美的風景。”
我知道宋玄商借花喻人,這朵牡丹就像是周家,屹立在這個宋國,羣花之中雖是美豔,卻引來不少人覬覦,而如今宋玄剪掉花枝便是爲了證明他是真的放手了。我莞爾一笑,接過牡丹,放在鼻尖輕嗅,鮮嫩的花散發出清淡的香氣,心中思索着的卻是另一件事情。
宋玄商所言非虛,周家這朵牡丹花,若是沒人庇佑,遲早會被風吹雨打,這樣的鮮花放在人前,又有幾人不去覬覦?即便今日宋玄商因爲與我的約定放棄了周家的兵權,難保他日宋玄墨不會加以利用,而周婉至今婚事未定,便是最好的藉口,宋城之內或許什麼都缺,但絕不缺爲了家族利益而犧牲的女子,也難怪宋玄商會提及洛凝嫣的生辰,又借今日飯局提醒我。有些事情必須早下決定,即便不願意,即便從不願面對,也必須正視之,絕不能讓周婉成爲政治交易下的犧牲品。
心中縱有萬千情緒,更與何人說?我輕輕放下牡丹,眺眼看向窗外,此時陽光正好,街道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而真正吸引住我視線的卻是草廬堂門前跪着磕頭叩拜的兩個身影,一大一小,大的是個女人的身影,小的隱約是個孩童。宋玄商見我凝神,也順着我看去的方向,不覺皺了皺眉。
是了,這所謂的草廬堂是座藥堂,當初孟姑娘拜師洛陽谷神醫蘇渙之不久後,便和宋六公子合計着開了這處藥堂,一人是爲了行醫救人,一人則是爲了賺得善名,兩人一拍即合。如今這草廬堂我不過有空前來照看,多數時間是交給坐堂的大夫和掌櫃打理,不想今日恰碰上這一幕。
我將頭轉向宋玄商,臉上帶着審視的意味,自然也少不了諷刺的笑意,宋玄商也是一臉納悶地看着我。要知道,若有人跪在藥堂門前,傳出去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尤其還是以義診贈藥聞名於宋城的草廬堂。
“猜一猜吧,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我離開窗邊整頓了衣襟,隨意問道。
“不知,本公子也許久沒管草廬堂的事情了,這草廬堂一直交給掌櫃的打理,猛然間看到這幅場景,也很是吃驚。”宋玄商負手而立,又道:“但若這個節骨眼兒上草廬堂也出了意外,總歸不是什麼好事情,今日既然得空,不若長生陪本公子走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