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張曉荷手頭也沒有那多的錢,她那點實習費還要寄回家裡供妹妹上大學,手裡的錢也僅供自己的生活費,而那個嶽海濤跟她也一樣,也是個赤貧,做流產的手術費也不是個小數目,他們還真拿不出那麼多錢來。
而如意在這羣實習教師中,卻是一個地道的小富婆。老爸小媽媽都怕虧待了她,秉承“窮養兒,富養女”的原則,從來不讓她委屈。所以如意的銀行卡有三四張,裡面的錢都是以四位數計,張曉荷出現了這種事,不找她又能找誰呢?
如意本性慷慨,最愛及人之難,對這件事當然是義不容辭。雖說她對張曉荷與嶽海濤的作法不太認同,但張曉荷的那番話,也的確讓她心有慼慼。若是換位思考一下,他們也真的是迫不得已。
如意記得小媽媽說過,做人最重要的尊嚴,沒有了尊嚴,做人也沒有了意義。
但在這件事上,小媽媽教導如意的“做人的原則”,好像一點也不頂用了。
所謂的“做人的原則”應該是對小媽媽那種事業上有所成就的人講的吧?像嶽海濤這樣在社會底層拼命掙扎的人,恐怕就毫無意義了。
課本里講的是“廉者不受嗟來之食”,無非就是個笑話,連生命都沒有了,要尊嚴又有何用?
引申到這件事上,張曉荷肯定會說,尊嚴是給成功者量身定製的,貧賤者不該有尊嚴,也不配有尊嚴,只要是成功了,你想要多少尊嚴就有多少尊嚴,而且不用你去求,別人自然而然巴不樂得的給你尊嚴!
如意也知道,在這件事上,自己是始作俑者,如果不是她把藥下錯了,所有這一切也不會發生,張曉荷也不會去做流產。所以如意一直心裡滿是愧疚,如果這份罪若是能替代的話,她寧願去代替張曉荷受了這份罪。
星期天休息,如意便和張曉荷回了一趟雲城,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張曉荷做完了流產。
在雲城,如意還特意給張曉荷買了許多營養品,一併帶回來。坐在長途客車裡,看着張曉荷那張蒼白的臉,如意也禁不住陪着掉了幾滴眼淚。
回到徐家鎮,天已然全黑了,快走到學校的時候,卻聽見一陣陣哭聲若隱若現的傳過來。
如意覺得那裡的情況不大對勁,便緊走了兩步,看見校門口處圍了黑壓壓的一大羣人,哭聲就是從那裡傳
出來的。
如意看見學校的胡老師在最外面站着,偷偷的抹着眼淚,連忙問她:“胡老師,裡面到底怎麼了?”
胡老師聽見如意這麼問,哭得更加傷心了,她泣不成聲的說:“艾………艾校………長,他………喝農藥………自殺了!”
“什麼?”如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可能,艾校長那麼好的人,做人又那麼樂觀,他怎麼能自殺呢?
如意說什麼也不信,擠開人羣,卻見地上整整齊齊的跪着好幾排人,這些都是艾校長曾經的或是現在的學生們,而打頭的正是那個嶽海濤。
如意幾步衝過去,抓往嶽海濤的衣領,哭着問道:“爲什麼,爲什麼艾校長要自殺?!”
嶽海濤也早哭成了個淚人,說不出話,只是一個勁兒的搖着頭。
這時候,從艾校長家那道洞開的門裡走出了一個,衆人擡頭仔細一看,原來是艾校長的妻子齊蓮花。
只見這齊蓮花披頭散髮,臉上淚痕縱橫,一雙眼紅得像充了血,目光變得黯淡發直。
可她卻出奇的平靜,在所有人的注視之下,她走到那羣跪着的學生們身前,表情嚴肅的向衆人環視了一圈,這才說道:“大夥傳的一點都沒錯!我男人是自己喝農藥死的!可我男人絕不是,那些專往人家身上潑髒水的人說的那樣,把哪個女老師肚子搞大了,挺不住事自己先死了!”
她拿出一張紙,說:“我要還我男人的清白,這是我男人的遺書,我給大夥念念………”
這時候,滿是淚的春香也出來了,她拿着手電筒,按亮了照在了齊蓮花手中的那張紙上。
“老伴,孩子:
“原諒我就這麼走了。我對不住你們,本來說好要照顧你們一輩子的,可命運卻總是跟我開玩笑,我必須得離你們而去了,不走不行啊………”
唸到這裡,齊蓮花終於忍不住嗷的一聲哭出來。
衆人鴉雀無聲的等待着,好半天,齊蓮花勉強收了淚,繼續念道:
“我得了癌症,是肺癌。
“我早在三個月之前就知道了,剛開始我覺得身子不對,胸痛,咳血,就偷偷到城裡老同學的醫院去檢查了一遍,老同學跟我說,癌細胞已經擴散轉移了,差不多還能活半年吧,但是得上醫院做化療。
“我不願遭那個罪,也放不下我的學生們,更不想因爲我的病,弄得家破人亡。所以我誰都沒說,把這件事藏在了心裡,我想我即便是死,也
要死在我的講臺上!就像士兵死在戰場一樣!
“這就是古人所謂的馬革裹屍吧?這就是男兒最幸福的死法吧?
“可惜,最終,我也沒能達成這個願望,因爲我已病入膏肓,我再也挺不住了。我怕這樣下去,蓮花,你會看出來。以你的性格,你肯定會賣掉所有家當給我治病。我不能讓你這麼做,所以我才選擇自己先走了。
“對不住了蓮花,你肯定會埋怨我,但我沒辦法,我只能這麼做了,對不住了。
“蓮花,幫我個忙吧。
“等我死了以後,幫我的骨灰帶到城裡,埋進媽媽的墳裡。
“媽媽半輩子爲我操勞,我卻很少在她身邊盡孝,她一直想着我念着我,在臨終前還叫着我的名字,她喊着:‘國強啊,媽想你呀。’
“可那時候,不孝兒卻不在她老人家的身邊。
“我想,現在我終於有空陪着我的媽媽了,蓮花,讓我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吧。”
齊蓮花唸到這裡,早已經淚如雨下,整個屋前又響起了哭聲一片。
齊蓮花哭着哭着,突然間又破口大罵起來:“艾國強,你混蛋呀!你憑什麼不告訴你有病?你憑什麼不跟我說實話呀?難道我不是你老婆嗎?難道我不是你最親近的人嗎?艾國強,我恨你!你就這麼丟下我走了,讓我自己一個人在這世上可咋活呀?”
幾個女老師忙扶着呼天搶地的齊蓮花,說着節哀順便之類的話。
這時候,那個吳書記突然站出來,冷笑道:“誰往誰身上潑髒水還不知道呢,你別死了男人就開始指槐罵桑。我可跟你說,好人哪有喝農藥的,沒有虧心事,病得再大發也得張羅多活一天算一天吶!像你那個男人,當年就跟你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還能是因爲什麼好事才死的?!”
聽這完話,這裡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把手攥成了拳頭,恨不得當場就要海扁這個混蛋一頓。
齊蓮花被他氣得咬牙切齒:“吳德利,你說這話也不怕遭報應?!”
“報應,有哇,有報應,那報應不就報在你男人身上了嗎?他的死就是報應,好人哪有這麼死的呀?”
吳書越說越惡毒,嘴也越說越無德,要不是那幾個女老師在攔着,齊蓮花眼看就要去撓這個嘴裡不乾不淨的吳書記了。
這時候,春香進到屋裡又拿了一張紙出來,衝衆人道:“大家看看,這是我爸的病歷,上面明明寫着肺癌晚期!姓吳的,你還有什麼話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