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夭逝

小皇子沒能再看見胖寶, 他死了。

死在崇訓宮,死於腸絞殺。

他像桃子一樣,靜靜地躺在榻上。原本白皙紅潤的小臉, 灰中透青。很像慕容麟的鳳眼, 緊緊地閉着。長長的睫毛, 像兩對黑色的蝶翼, 靜靜地伏在緊閉的雙眼下。薄薄的小嘴, 微微地張着。

慕容麟坐在他身旁,一遍遍撫着他微涼的小臉,沉默地掉着眼淚。他緊緊地抿着嘴脣, 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然而, 還是有一兩聲嗚咽, 衝破喉嚨的束縛溢了出來。於是, 他更加用力地抿嘴,更加用力地屏氣, 以致最後屏得面紅耳赤。

房外有很多人,很多雙耳朵,他不願讓那些耳朵,聽到自己的悲傷。他是國主,不能失儀, 哪怕是死了唯一的兒子。

慕容麟對兒子充滿了欠疚。

如果他不把兒子帶離蕭貴嬪的身邊, 也許兒子不會死。可是, 他不但把兒子從蕭貴嬪身邊帶走, 還降了蕭貴嬪的妃位, 將她由貴嬪降爲中才人,閉在詠恩宮中自省, 沒他的旨意,不得離開詠恩宮半步。外人也不能去詠恩宮看她,誰都不行,小皇子也不行。

這是他給楊歡和桃子的公道。

不是全部。

頭天降了蕭貴嬪的妃位,第二天,他再頒詔旨,黜免了蕭貴嬪之父,尚書令蕭孚的官職,沒有改授他職,而是一擼到底,讓他徹底回家養老。

這是他給楊歡和桃子的另一份公道。

大理寺早已調查得清清楚楚,桃子的死,就是蕭家人乾的,死了的那名刺客,是蕭家的一名護院。確切點說,是蕭貴嬪給蕭孚通的風報的信,蕭孚派人埋伏在桃子進宮的路上,下的手。

無論是懲處蕭貴嬪,還是懲處蕭孚,他都沒公佈真正的原因。畢竟,他曾紅口白牙地宣佈,楊歡已死。就算楊歡不死,以着她和桃子的敏感身份,他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爲她們爭公道。

他懲處蕭貴嬪的的理由是:恃寵善妒,言行無狀;懲處蕭孚的理由是:結黨營私,備極驕奢。

他給了楊歡和桃子公道,卻失去了唯一的兒子。

“恆兒,原諒父皇……”

慕容麟愛憐地撫着兒子的小臉,心,疼得像讓人挖掉了一塊肉。阿璧當時也是這樣的感受吧,他在一陣陣的揪痛中想,腦中,浮出楊歡跪在桃子的屍身旁,哭得死去活來的慘相。

他認得刺客頭上的刺青,蕭貴嬪時常用到的一條汗巾上,有個一模一樣的圖案。他讓大理寺速速查辦,幾天後,就查出了幕後真兇。可是,他卻一直告訴楊歡,案件尚無進展。

他有他的私心。

桃子死了,他和楊歡一樣,深感痛心。一來桃子的確是個可愛的孩子,二來,愛烏及烏,她是楊歡的侄女。殺害桃子的如果不是蕭氏父女,他可能早就將公道還給了桃子。

可是,殺害桃子的,偏偏是蕭氏父女,是他唯一兒子的母親和外祖。處置蕭氏父女,尤其是處置蕭貴嬪,勢必會對小皇子的前途和內心,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

他喜歡這孩子。就算日後,他和楊歡有了兒子,這孩子不能被立爲儲君,他也希望這孩子,能在快樂無憂的環境中長大成人。而快樂無憂最爲重要的一個先決條件,就是母親的陪伴。離開了親生母親的陪伴與呵護,小皇子又怎能無憂成長?所以,他才遲遲難以決斷。

不過,最終,他還是下了決心。

也因爲如此,他把小皇子送進了崇訓宮。他想讓蕭貴嬪也體會體會,失去骨肉至親的痛苦。沒想到,小皇子進了崇訓宮,不吃不喝,日夜啼哭,要找母親,陸太妃怎麼哄也不行。

陸太妃問他,是不是可以讓小皇子見見蕭貴嬪,他硬着心腸沒答應。卻不想,小皇子因爲吃飯不應時,突發腸絞殺,活活地疼死了。

小皇子發病時,他正在上朝,陸太妃讓人去太極殿給他送信,他急急地散了朝,往崇訓宮趕。等他到達崇訓宮時,小皇子已經不行了。

因爲太疼,因爲好幾天沒正常進食,因爲先前的掙扎和哭泣,消耗掉了小皇子體內僅剩的力氣。他見到小皇子的時候,小皇子並沒有大哭大鬧,就只是翻着白眼,不停地吐着白沫,手腳一動一動地抽搐着。

小皇子在榻上抽搐,陸太妃在榻旁哭泣。邊泣邊罵,罵他狠心。說,要不是他狠心不讓小皇子見蕭貴嬪,小皇子就不會哭鬧不休,也不會不好好吃飯,也就可能不會發腸絞殺。

一個多時辰前,小皇子死了,委委屈屈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死在他懷裡。

同一時間,慶春宮。

楊歡呆呆地坐在房裡,膝上,盤着肥碩的胖寶。

不知坐了多久,她一點一點地低下頭,去看胖寶。脖子像生了鏽,滯澀得難以打彎。終於,她成功地低下了頭,看到了胖寶。

胖寶把自己縮成了柔軟溫熱的一大團,睡得正香,不時還要打上幾聲小呼嚕。

楊歡盯着胖寶看了一會兒,看到最後,她的眼微微一閃。原本,她是打算讓胖寶送小皇子走的,沒想到,那孩子竟是這麼個走法。

從她看到那張刺青圖案起,她就懷疑桃子的死,與蕭貴嬪難逃干係。她認得那個圖案,那是蕭家的徽記。

她的大嫂,也姓蕭,和蕭貴嬪是同支本家,而且,還是蕭貴嬪的遠房堂姐。燕國的蕭氏,共有兩支。一支,是她大嫂和蕭貴嬪的安東蕭氏,另一支是寧遠蕭氏。因爲俱是世家,故而,兩支蕭氏皆有徽記。

安東蕭氏的徽記,就是刺客頂門上的刺青圖案。寧遠蕭氏的是另外一種圖案,與安東蕭氏的截然不同。

出閣前,有一次,她和大嫂閒聊,無意間,說到了蕭氏族徽。她大嫂還饒有興致地給她畫了出來,兩支的都畫了,一支畫在一張紙上。畫好後,她還曾提着兩張紙,仔細地研究揣摩過一番,想要從中找些畫花樣子的靈感,因爲無論是安東蕭氏,還是寧遠蕭氏,這兩支的徽記圖案,都極爲奇特少見。

那天,在御花園中,蕭貴嬪和慕容麟,輪流拿汗巾給小皇子擦汗,她無意間瞥了一眼,正看見汗巾一角的圖案——大嫂曾給她畫過的,安東蕭氏的徽記。恍然間,她記起大嫂曾跟她說過,自己有個非常漂亮的遠房堂妹,叫麗華。

儘管那圖案繡得很小,儘管它只是在慕容麟一抖汗巾時,短暫地顯露了一下,然後,就藏進了汗巾的褶皺裡,但她還是看見了。她的眼神很好,她的記性也很好。後來,刺客頭上發現了和汗巾上一模一樣的圖案,這,讓她不免懷疑起了蕭貴嬪。

然而,人命關天,她不能輕下結論。所以,她沉思,她調動起自己全部的推斷力,細細推敲。推敲來推敲去,她得出一個結論:殺害桃子的幕後真兇,就是蕭貴嬪。退一步講,即便不是她本人,也與她的孃家,尚書令府脫不了干係。

因何如此肯定?她派人打聽過了,滿朝文武,除了蕭貴嬪的父親,尚書令蕭孚外,還有一位大臣姓肖,大司農肖忠信,也姓肖。不過大司農的“肖”是“小月”肖,而非蕭孚的“草肅”蕭。除此之外,朝中再無人姓蕭。

當然,乾安城中,應當不止蕭妃一家姓蕭,只是除了蕭妃的孃家,旁人跟她楊歡,跟桃子,又有何干系?又爲何要殺桃子?若說,蕭家並非有意要殺桃子,不過是在與葛家尋仇時的誤殺,也不對。

想那葛家家主葛玄通,歷經文帝、荒帝和本朝,是個有口皆碑的好好先生,誰也不得罪,這樣的人會有仇家?

縱算有仇家,縱算仇家來尋仇,那也該是對他家男丁下手。聽說,葛玄通有四名男孫,三名女孫。不選傳宗接代的男孫下手,單挑長大後要嫁作人婦,爲旁人家開枝散葉的女娃下手。如此報復,又有何意義可言?

再說,就算刺客一視同仁,不拘男女,只要是葛家人就行,爲何不乘葛夫人帶桃子進香時動手,偏要在鬧市行兇?人跡罕至的山路,不是更易得手?不是更不易暴露行蹤?沒聽說哪家刺客就愛在鬧市行兇。若是真愛起高調,行兇時,又爲何要帶上□□?顯見着,還是不願暴露真面目。

鬧市行兇,只有一種可能——別無選擇,非在這裡動手不可。

再退一步講,就算這家刺客與衆不同,就是愛高調,就是愛在鬧市露本事,顯手藝,葛家的男女老少,哪天不進進出出?真是要尋葛家的仇,什麼時候尋不行,偏揀桃子來尋,偏揀桃子進宮時尋?

若說兇徒並非受人主使,不過是普通劫匪,也站不住腳。劫匪行劫,不是劫財,便是劫色。可是,無論劫財,還是劫色,劫匪們一般都要事先踩踩盤子,把對方的情況摸清了,再下手,極少倉促行事。而且,大都選在夜裡,或是荒郊野外下手。

光天化日,鬧市行劫,不是沒有,極少。鬧市行劫,要麼是搶金鋪,要麼是搶銀樓,總之,是搶油水大的地方。誰會費勁巴拉地去搶一輛過路的馬車,況且,還是輛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馬車。

換個角度想,劫匪不劫財,劫色,也不對。車上四人,一名乾瘦的中年車伕,一名黑皮糙面的彪行大漢,一名肥胖的奶媽子,還有一名將將四歲的小娃娃,哪個又值當他們一劫?

還有一種最不經推敲的可能,就是這四名劫匪,並非慣犯,乃是初出茅廬的新手,因爲是新人,不懂行規,以致瞎打誤撞,極沒眼色地,選上了桃子的馬車。又因爲既沒劫到財,也沒劫到色,所以,一怒之下,把車上的幾個人殺了。

若非在刺客頭上發現了蕭氏族徽,她也許真會如此認爲。可是,那個徽記,加上她嚮慕容麟詢問案情時,慕容麟偶爾流露出的不自然表情,讓她確信,她的猜測沒有錯。

她只是想不通,蕭氏父女爲何要對桃子下毒手?怕桃子奪了小皇子的寵?桃子和慕容麟沒有半點骨血關係,再說,她是個女孩。怕桃子奪了蕭貴嬪的寵?更不可能。桃子不過是個四歲的小姑娘。爲了打擊她?爲了破壞她和慕容麟的感情?或許吧,直到現在,她也還是沒想明白。

最初,她對慕容麟很失望。

她想,如果慕容麟不能給桃子一個公道,那麼,她就自己爲桃子來討一個公道。至於討回這個公道後,自己和慕容麟的關係將會如何,自己又會是個什麼下場,完全不想。所以,她養了胖寶。她要用胖寶,來實現爲桃子復仇的心願。

第一步,她先讓小皇子熟悉,喜歡上胖寶;第二步,她讓胖寶消失一段時日,吊起小皇子的胃口。

第三步,在胖寶消失這段日子裡,她對胖寶進行秘密特訓——不正經給它吃東西。原來,胖寶是一日多餐,想什麼時候吃,只要跑到自己的貓食盆前,盆裡,必是滿滿一盆的雞肝、小魚等着它。後來,她把小盆撤了,胖寶餓了,再去放小盆的地方,無論原地轉上幾個圈,也找不到小盆的蹤影。

它衝着她喵喵叫,她不理它,非但不理它,還在它脖子上套了條皮帶,把它拴進一間黑咕隆咚的密室裡,一拴就是兩三天,不聞不問,任它在裡面叫破了嗓子,也沒人理,因爲,密室隔音效果很好,根本就沒人聽得見。

待到胖寶餓得奄奄一息了,她這纔打開密室,讓它飽餐一頓——吃小皇子的“臉”。

她會畫花樣子,會裁製衣服,會作給小孩子玩的布老虎,她把這幾樣本事,全用上了。她偷偷地做了個和小皇子等身的布偶,再給布偶穿上和小皇子差不多的衣服,最後,她用紙,畫了無數張小皇子的臉,貼在布偶的頭上。布偶的身子和頭都是實的,只不過,裡面的內容各有不同。身子裡楦的是絲綿、碎布頭;頭裡楦的是胖寶最愛吃的小魚和雞肝。

一切準備停當,她避開所有的眼目,帶着這個加了料的“小皇子”進了密室。先把加了料的“小皇子”,捆在密室中的一根木樁子上,隨後,她解開了拴住胖寶的繩子。

餓了幾天的胖寶,一聞到食物的味道,“喵”的一聲厲叫,顛着爪子,幾步躥到“小皇子”面前,一個起跳,跳到“小皇子”身上,“噌噌”幾下攀到“小皇子”的腦袋上。揮起一爪,先把“小皇子”的紙臉撓個粉碎,隨即瘋狂地去刨“小皇子”的腦袋。

她把小魚和雞肝,楦到“小皇子”的腦袋裡,再用針,把“小皇子”的腦袋密密縫上。胖寶想吃到腦袋裡的好吃的,不費一番力氣,絕對吃不到。

如此,經過數次訓練後,胖寶有了自覺,知道“小皇子”的腦袋裡有好吃的。是以,再見到小皇子的“臉”,它必在“喵”的一聲大叫後,二話不說,掄爪開刨。

早在慕容麟頒下詔旨前,她就想動手了。可是,始終下不了最後的決心。只因,那孩子實在可愛——天真,單純,懂禮,漂亮。

每次,聽到他嫩着小嗓子喊自己“貴妃娘娘”,她的心,像被大鋸來回地拉扯,血淋淋地疼。

不成想,最終,還是慕容麟動了手,還了桃子一份公道。她暗暗地鬆了口氣,爲自己不必造孽,深感慶幸。可是,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去了。

擡起頭,望向前方,楊歡緩緩地嘆了口氣,腦中現出了小皇子的模樣。漂亮的小皇子,興奮又緊張地摸了一下胖寶的脊背,胖寶先是嬌聲嬌氣地叫了一聲,緊接着,又懶洋洋地一甩尾巴尖。然後,小皇子開心地漲紅了臉,扭頭對自己的母親說,“母妃,你看!”

目光輕閃間,楊歡掉出兩串眼淚。

很久之後,空曠的房中,響起她平靜的聲音,“桃子,這樣的結果,你滿意嗎?”

5.夜宴61.逛街30.猙獰75.暗夜34.機會36.天傾30.猙獰45.歸來1.噩夢77.和親22.人禍78.報應79.征討36.天傾64.試探78.報應71.新寵3.選秀55.出征13.探看56.對壘45.歸來30.猙獰6.反抗44.起兵10.暴室67.危夜45.歸來77.和親40.殺戒73.偷人34.機會24.舊夢43.惡毒5.夜宴56.對壘83.尾聲25.夜襲80.失利25.夜襲35.蹊蹺69.桃夭28.痛斥29.明心61.逛街60.剖心48.掖庭61.逛街66.刺殺41.拯救46.清算66.刺殺24.舊夢16.重視11.命案73.偷人28.痛斥76.收拾37.廢嫡58.噩耗10.暴室43.惡毒51.囈語60.剖心84.後記47.煉獄36.天傾9.自戕76.收拾56.對壘43.惡毒33.攤牌16.重視26.秘密50.大火5.夜宴46.清算8.煽動76.收拾46.清算2.問疾61.逛街70.線索15.心藥42.本相27.婚夜39.斬情26.秘密42.本相9.自戕66.刺殺68.披心28.痛斥33.攤牌22.人禍56.對壘53.胡舞44.起兵
5.夜宴61.逛街30.猙獰75.暗夜34.機會36.天傾30.猙獰45.歸來1.噩夢77.和親22.人禍78.報應79.征討36.天傾64.試探78.報應71.新寵3.選秀55.出征13.探看56.對壘45.歸來30.猙獰6.反抗44.起兵10.暴室67.危夜45.歸來77.和親40.殺戒73.偷人34.機會24.舊夢43.惡毒5.夜宴56.對壘83.尾聲25.夜襲80.失利25.夜襲35.蹊蹺69.桃夭28.痛斥29.明心61.逛街60.剖心48.掖庭61.逛街66.刺殺41.拯救46.清算66.刺殺24.舊夢16.重視11.命案73.偷人28.痛斥76.收拾37.廢嫡58.噩耗10.暴室43.惡毒51.囈語60.剖心84.後記47.煉獄36.天傾9.自戕76.收拾56.對壘43.惡毒33.攤牌16.重視26.秘密50.大火5.夜宴46.清算8.煽動76.收拾46.清算2.問疾61.逛街70.線索15.心藥42.本相27.婚夜39.斬情26.秘密42.本相9.自戕66.刺殺68.披心28.痛斥33.攤牌22.人禍56.對壘53.胡舞44.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