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退了出去,就剩下我和殊傾坐在那裡乾瞪眼。
有些事情想要問清楚,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就在我正鬱悶地抓耳撓腮冥思苦想要怎麼開口時,殊傾突然開口:“你去了孔沐那裡?”
我有些詫異地看着他:“你、你怎麼知道?”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只是抿着脣微微一笑,拿起桌上已經放涼的茶水抿了一口,道:“那你應該知道,朕不是你認識的那個‘殊傾’。”
我點點頭:“嗯。”
他饒有興致地看着我:“那你有什麼想法?”
“你不是雙重人格,你們是兩個不同的靈魂對不對?”話剛說完,我愣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殊傾挑眉,眼神有一絲玩味:“哦?你的看法倒是獨特。”
我不管他,乾脆打破沙鍋問到底:“那一個‘殊傾’纔是這個身體本來的靈魂對不對?那你是誰?”
“爲什麼這麼問?”
“直覺告訴我你不是。”
他輕笑一聲:“直覺?真是可笑的字眼。不過也沒有關係,他就快消失了。”
我被他的話震驚到了:“什麼?”
“他的壽命本來只有十六年,是朕讓他多活了這麼久。”他一臉平靜,像是在敘述一件與他毫無關係的事。
莫名的有些氣憤,於是我朝他吼:“多活了這麼久?他年齡頂多也就二十歲,而他零零散散清醒的時間加起來還沒有十年!”
他依舊不慍不惱,雙目含笑:“藍雅人的年齡是你能估量的麼?”
不過也是,說實話,我還真不知道殊傾到底有多少歲。
“那……青莫孔沐他們知不知道?”
“你認爲呢?”
“他什麼時候會醒來?”
“每月十五左右。”他頓了一下,補充道:“不過這一次不一定。”
“什麼意思?”
“他的靈魂在世間滯留了太久,再這樣下去就會連他最後一點靈體精元也耗盡,下一次醒來後就會徹底消失,也就是所謂的灰飛煙滅。”
徹底消失,灰飛煙滅……
這樣的話,是不是我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那如果不醒來呢?”
“那麼他就可以和所有死去的人一樣,進入輪迴。”
“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不醒來?”
他沒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玩味地道:“你在擔心什麼?擔心他會因爲你醒過來?”
我猛然擡頭,故作鎮定道:“當然不是,他怎麼會……”
他打斷我:“你少在朕面前裝傻,他對你的感情,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心跳突然加快,想要避開這個話題。可他依然死揪着這個話題不放:“你還在逃避?”
我說:“我們只是朋友。”
他突然笑了:“朋友?呵呵,只是朋友?你知道如果他聽到這句話會有多傷心麼?”
我突然想起上一次在湖邊,殊傾背對着我,朝着湖面說話時,那一副黯然神傷的模樣,然而他那時的表情,被我刻意忽略了。
我低下頭,心裡一時五味雜陳,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
“朕做的事,他不會知道,但是,他做的事,朕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我猛然擡頭:“他做了什麼?”
“還記不記得你剛認識他的那天晚上跟他去了春意閣?”他像是故意給我留下思考的時間,微微停頓了一會。我木然地點點頭,隱隱察覺到了什麼。
“你當時被人下了藥,本該是慾火焚身,可你醒來時卻什麼事也沒有,你就沒有想過原因?”
一語如雷擊。
我突然想起那天早上醒來時,灑滿金色陽光的小院,殊傾站在樓下,臉色蒼白。原來那並不是錯覺……
“想起來了?”
“我……”
“你把這件事忘得徹底,可他卻把你的每一個表情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完全被震驚到了,呆在那裡,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那晚對他來說幾乎可以說是一場殘暴的強jian,可他就是在那場強jian之後愛上了一個根本不把他當回事的人。”
“對不起……”
“你這句話應該對他說,可是他可能永遠也聽不到了。”
“對不起……”
“你這一次突然出現,他有多高興你知道麼?”
“我不知道……”
“可他走的那天,很不開心。”
“……我知道,是因爲我……”
“所以,他也許不會醒來,爲了一個根本不在乎他的人,他沒必要放棄輪迴的機會。”
“是……我不值得。”
“而且,他根本不知道這一次醒來還能不能看到你。”
侍女送來了重新熱好的湯,殊傾順手接過,玉蔥般的手指輕輕托住鑲着金邊白瓷藍花的湯碗,輕輕攪動。
“好了,我們不說這個,你現在情緒不宜過激,本來朕暫時不打算告訴你的,等你身體好些再說,但是既然你知道了,朕想,也沒有再瞞下去的必要。”他舀了一匙湯輕輕吹涼了湊在我嘴邊,“看你最近氣色不太好,又吃不下東西,朕特意讓他們燉了銀耳竹笙湯,有益氣養血,增強食慾的功效。喝一點?”
碗中湯汁濃稠鮮香,晶瑩的銀耳浮在湯麪,蓮子顆顆飽滿,竹笙特有的香味溢出,本該讓人食慾大增,可是在此刻聞起來,卻讓我只想嘔吐。胃裡突然一陣翻騰,我捂着嘴衝到門外,伏到牆角乾嘔起來,似乎要將整個胃都傾吐而出。
原來自己早已將殊傾傷害了卻不自知,甚至還在事後將這事忘得一乾二淨。
突然,我想起那一次在船上被他強吻,還撅着脾氣跟他慪氣;想起他嘻笑着問我,如果那船沉了我會不會救他;想起他用有些無奈的眼神看着我說,他不想離開;想起他這一次離開前,在湖邊大幅度動作結果卻很輕柔地敲着我的腦袋說,如果不是我他看都不會看一眼,還有那一句我沒有聽到的話……
在我面前,他一直在笑,一直在努力讓我開心,可是我回應他的就只是遺忘。
遺忘了那一夜粗暴的對待,遺忘了對他的傷害,遺忘了他看着我時心酸又無奈的眼神……
突然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這樣的我,和那些虛僞的人又有什麼區別?
原來,傷害一個人,可以這麼容易。
容易到,還沒有發覺,就已經無力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