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就只剩這個了。

他沒覺得自己哪裡做錯了,池覓那小子在接到鑰匙之前不是也挺稀罕這車的麼,怎麼轉臉就變了,擺一張貞潔烈女似的臉,好像送他臺車是侮辱了他一樣,他不是比自己小了整整13歲嗎,就當長輩關懷晚輩也該笑納的!

長輩……

好吧,那茬不提。憑昆然更加覺得氣悶了,可是回到冷冷清清的家裡,又控制不住地掏出手機,把電話簿拉到池覓的名字上,手指在撥電話跟發短信間猶豫了好一陣,才選擇了發短信:

【這車你必須收着,我這擺不下了。】

不一會池覓就回短信了:

【不需要】

連標點符號都懶得給他一個,憑昆然沉不住氣了,直接把電話撥了過去。

“幹什麼?”那邊池覓的聲音冷冷的。

“你小子趕緊把車收着,我就不跟你計較。”憑昆然咬着牙說。

“你還要跟我計較什麼?”

“計……誒我說池覓,你腦子有病啊,我熱臉來貼你你偏給冷屁股是想造反呢吧!”

“你非要這麼說話是吧,你能有點素質麼。”

“我|cāo……你還嫌我沒素質了,你信不信……”

“信什麼?信你再來潛規則那套?你能不能別把人都當物件,要施恩要懲戒的,都隨你心情來,你得先問問別人願不願意吧!”

“你……”

“當初也是這樣,你就不能讓我第一印象好點,非要擺大腕兒姿態,你起初就根本沒拿我當回事兒吧,你現在有沒有當回事兒都不清楚。”

“我……池覓,你小子的……是!我他媽沒當回事兒!我幹嘛當回事兒,你丫誰啊,我拿你當個寶貝也不能暖牀,我何必!”

憑昆然衝着那方正的被掌心捂熱的物件吼完,擡手就摔了手機。

當他看着地板上碎成兩半的機器,第一次覺得渾身無力,連生氣都不知道該往身體的哪個地方迸發,哪兒都沒知覺,只有胸口微微有些疼。

他想起今天池覓迅速冷下來的臉,他已經很久沒見到那樣的池覓了,的確,這個是他的大意,竟然忘記當初池覓是個多麼正直冷冽的青年。他不是沒意識,當初池覓看他的眼神,要多厭惡有多厭惡,不僅如此,那裡面還摻雜着鄙視。

那種時候他只消把自己的目標定位成“把小烈男搞定”就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了,但是現在呢,就那天晚上池覓給他的那些安慰,他以爲兩個人其實是可以像其他情侶那樣,正常地、做些心靈jiāo流什麼的,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娘娘腔橋段,也不是不可以有。

他還以爲,池覓是喜歡上他了呢。

也許根本就沒有那回事,就算在牀上含情脈脈得能把人酥死,池覓心底裡應該也是不待見他的。

在很多人眼裡他就是爲富不仁,不把人當人看,妄想用錢買下一切。他又不是傻|逼,怎麼可能有這種弱智想法,他只是碰到真正喜歡的……不知道該怎麼做而已。

結果池覓也這麼看他。

憑昆然把自己摔在沙發上,往靠墊裡蹭了蹭。

這邊的池覓緊緊攥着手機,臉都青了。

“開工開工,都別愣着啊。”旁邊的領隊拍了拍手,池覓看他一眼,那眼神嗖嗖往外冒着冷氣,把那領隊看得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呢,池覓就自顧自去練走臺了。

池覓在爲一個英國牌子的秋裝發佈選拔做準備,他走向後臺的時候,默默在心裡計算了下時間,他跟憑昆然已經好了快半個月了,而夏天已經走到尾端,如果這次他被選上了,就要在初秋趕赴英國。

他本來還隱隱有些芥蒂,談不上多麼不捨,但是想到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好幾個星期見不着憑昆然,甚至比他們在一塊的時間還要久,就覺得不太願意。其實憑昆然算得上他的初戀,在這之前他連女生的手都沒碰過,就迎面撞上了個情場老手,偶爾的一念閃過,他也會覺得,如果不是憑昆然之前死纏爛打,他是不可能會喜歡上個男人的。

池覓看着前一個模特走下來,就擺正了肩膀朝着明亮的T臺走過去。

由於尚處在步法選拔的階段,池覓身上穿的也是便裝,但是他一走出來,那種自傲清冷的氣質,好像那簡單普通的幾塊布料,完全遮擋不住。而且難得的是,他在比起其他模特遠遠短得多的訓練期內,已然掌握了臺步要領,並且毫不拘謹,更像是在對待一條平坦悠閒的小道,旁人的目光絲毫不用入眼。

帶領這次選拔訓練的領隊站在臺下,驚豔的同時,暗暗在心裡決定了人選。

池覓在T臺尾端停頓後流暢地轉身,背影筆直平坦。

但是他其實滿腦子都在想着,不管怎麼說,他確實是喜歡上個男人了。

“讓他們先呆着,見機行事,這個你還來問我?!”憑昆然對身旁一路跟着彙報工作情況的OL說,語氣裡已然難掩怒氣,把那穿着十釐米高跟鞋正小腿痠痛的女xìng吼得差點淚盈眼眶。

“算了,總之這幾天你先看着,有情況再來通知我。”憑昆然捏了捏眉心,拍拍OL的肩,正打算往前走,一擡頭,就迎面對上了正在拿毛巾擦汗的池覓。

憑昆然愣了一下,移開了目光。

池覓站定在原地,憑昆然就這麼擦着他肩走過去了。池覓拿着毛巾的手緊了緊。

他訓練的間隙出來想到自動販賣機買水,沒想到會碰見憑昆然,他本來以爲那個人是專門到這個樓層來找他的,心裡還有些高興,結果憑昆然竟然對他視而不見!

池覓回過頭,看到憑昆然走進了自己的訓練室,他想了想,折返了回去。

走進門時,憑昆然正站在訓練臺上,他旁邊站着領隊,正在跟他說什麼,看來憑昆然來這層樓的目的僅僅是談工作。這時候領隊看見池覓進門,就忙伸手指了一下他,又附耳對憑昆然說了什麼。

憑昆然第二次把目光移向了他,池覓不自覺地繃直了背,但是對方再一次地,只將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半秒,就自然地移開了。

池覓火了。

他等着憑昆然跟領隊說完話,走出訓練室後,跟了上去。

憑昆然大概也渴了,走向了茶水間。

茶水間是一個單獨空間,有飲水器和自動販賣機,憑昆然在機器面前站定,往裡面投了幣,叮咚一聲,罐裝咖啡推送出來,憑昆然正要彎腰去拿,自己的飲料卻被另一隻手接住了。

憑昆然被嚇了一跳,擡眼看過去,就看見池覓拿了咖啡,直起身來看着他。

他覺得太陽穴跳了兩下,有些一時失措,忙鎮定下來,直視着池覓,等對方開口。

結果池覓也不開口,只是看着他。

憑昆然看看青年手裡的咖啡又看看青年硬邦邦的臉,終究是沒法子了,只好說:“你小子想幹嘛,搶劫啊。”

池覓板着的臉有一絲鬆懈,神情裡竟然透出委屈來。

“幹嘛跟我冷戰。”

這句話把憑昆然噎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池覓,青年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語氣裡過於明顯的委屈意味,一時間臉有些紅。

“總之你沒必要裝作看不見我。”池覓紅着臉說。

“我見着你煩。”憑昆然說着,偏過臉去。

池覓的瞳孔縮了一下,隨即有些惱羞成怒地上前一步,扳過男人的肩膀:“你什麼意思?!”他在心裡已然有些慌亂,憑昆然可不要想在他身上來喜新厭舊的那一套,他會宰了他。

“我就沒見過你這麼讓人堵心的!”憑昆然掙開池覓的手,人已經激動了起來“老子整天拿熱臉貼你冷……那什麼,老子整天對着你獻殷勤,你以爲我欠你的啊!哪個不識相的敢給我憑昆然臉色看,他不是想在這行裡沒法混就是想找死了!你小子還連老子送你門上的禮物都甩臉不要,我就不知道你哪來的清高勁兒!老子又不是在包養你,老子是心疼你,不然老子還一大早親自跑車行去挑啊!”

池覓愣了愣,手放了下來。

“起開起開,見了你就煩,我知道你小子打一開始就不待見我,我難爲你了成不?你也別他媽跑我跟前叫屈了,我不惹你了行不行!”

憑昆然推開擋在面前的池覓,就想走人,池覓從怔愣中回過神來,一把抓住了男人的肩膀,把人直接摜到了牆上。

憑昆然被震得頭一暈,睜開眼睛就想招呼池覓,卻看到青年過於憤怒的眼神,給嚇的一時不敢動作。

“不惹我了是什麼意思?”池覓一字一頓地問。

“……什麼?”剛剛一通憤懣的發言完全是情急,具體說了什麼憑昆然還真一時想不起來了。

池覓忍耐着吸了口氣,“我告訴你憑昆然,我既然要跟你jiāo往,就是抱着真心實意的,這才幾天,你就敢跟我說你沒興趣了,你小心我宰了你。”

憑昆然一激靈,寒毛倒豎,池覓從來沒讓他感覺危險過,但是這一刻,他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看上了個人格分裂,這一會兒冷臉一會兒羞赧一會兒說要宰人的,要不要這麼折騰他啊。但是他的條件反shè並不是示弱,他是強勢慣了的人,所以他直接吼了回去:

“我|cāo!你小子毛都沒長齊就來威脅我!你夠膽啊,我……”突然他意識到了什麼,噤了聲。池覓按着他的肩膀,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等等,你剛纔說,真心實意?”

池覓別開眼,點了下頭。

“真心實意是什麼意思?”他愣愣地問。

池覓愕然地轉過臉來看着他。

“不是不是,”他也覺得自己這問題問的太蠢了,但是他真的有點頭疼了“你的意思是,那什麼,你是真的……喜歡我咯?”

“這個我不是早就說過了麼。”結果池覓一臉茫然地看着他。

“cāo!你那時候說的是‘好像’,何況你他媽翻臉比翻書還快,我能信你?!”

池覓看他zhà毛的樣子,怔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後笑了開來,憑昆然正被池覓那瞬間綻放開的笑容晃了眼,青年就把臉埋到他的脖子裡,笑着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昆然。”

憑昆然覺得脖子一酥,不會動了。

“那你有沒有好好反省?”池覓的聲音在他耳邊問。

“反省什麼?”他翻個白眼。

“你有沒有把我跟其他人當成一樣的,拿那些東西來討我歡心?”

“我是想討你歡心啊,跟其他人有什麼關係。”他疑惑地回道。

池覓在他肩上靜了一會,然後他感覺到青年又笑了起來,接着對方的臉挨着他的,慢慢移上來,他還想開口說話,卻被吻住了嘴脣。

那時候憑昆然心裡閃過的想法是:難道這就把事情解決了?

談戀愛果真不是個事兒!

☆、第十六章

正當憑昆然思考着“在茶水間來一場”到底要不要緊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這種在親熱的時候手機響的戲碼來不及被唾棄,憑昆然到底覺得公司裡的茶水間太yín|亂了,便忙推開池覓,接了電話。

池覓看着男人說話的嘴脣還是溼漉漉的,心情不錯,就乖乖等在一旁。但是憑昆然一邊講電話一邊將擔憂的眼神轉向了他,掛了電話以後,語氣不乏緊張地對他說:“你哥來了。”

池覓暗自握了拳頭。

“你確定要留在這,對吧?”憑昆然又問他,神情認真。

“當然。”

“那好,這事兒我去解決。”

漂亮話已經拋出去了,憑昆然只有硬着頭皮走進辦公室,他十分清楚自己要面對的是什麼人——池家當家。就連遠在他城的自己都聽過這個男人的傳聞,政界裡有一堆靠他吃飯的人,商界也同樣,並且他恐怕是全國範圍內最具血腥色彩的黑幫頭目,那些懸人頭的古代示威警戒的手段,或者把某個大人物搞殘的威懾力,這些都是真事,憑昆然此刻難免不想起這些傳聞來,背脊不由自主地有些僵硬。

他走進門,就看到一個仰靠在椅子上的男人的背影,那人身邊還端正坐着西裝革履的眼鏡男,憑昆然瞟了一眼,覺得大概是律師。

“不好意思,久等了。”憑昆然笑着走到他們的對面,在自己的辦公桌後坐下來。

“不久不久。”那愜意地靠在皮椅上的男人直起身來,憑昆然便看到一張與池覓有幾分相似的臉。

只是更爲英挺,面部的線條比起池覓要硬朗得多,眼睛很大,但絲毫不會讓人覺得可親,反而在被那雙眼睛看着的時候,會莫名覺得對方是狠戾的,哪怕他什麼表情都沒有。

“池先生上次來的時候,我有事沒能親自迎接,害得你還再跑一趟。”

“沒有的事,我也需要準備準備,上次只是打個招呼,這次咱們談正事吧。”

憑昆然看着池遠,不動聲色。

池遠笑了出來,那種開朗的笑出現在他臉上,只會讓人覺得不妙罷了,果然池遠的下一個動作就是把一沓文件摔在了桌上。

憑昆然看了一眼封面,發現是跟池覓籤的合同。

他自不必問這種只有甲方乙方能持有的合同怎麼還會多出第三份來,池遠想弄到的東西還不是手到擒來,他甚至懶得去怪罪自己的屬下,隨便一個小職員,面對池遠這種根本沒有膽子周旋的人物,哪能不戰戰兢兢?

“這是你們跟我弟弟的合同,沒錯吧?”

“上面不都簽着名字呢。”憑昆然笑着回道。

“行,你還有心思貧,”池覓扯起一個笑來“我也沒打算跟你來硬的,我怕沒幾分鐘你就得拿去篩糠了,你們既然是乾白道的,整天拿這些文件說事,我也入鄉隨俗,就跟你討論文件。”他說完,遞了一個眼神給身旁律師模樣的男人,就又往後靠進了椅子裡。

而那人果然是律師,開始語調平穩地羅列合同中的不平等條款。玩笑了,當初擬這份合同就是爲了威脅池覓,說白了就是欺負,但是當初池覓已經扳回這一城了,特別是現在,誰都沒有再想起這份不平等條約,卻被池遠拿來做了文章。

這恐怕是憑昆然栽得最丟臉的一次,以前拿來隨意潛規則別人的手法,被池家兄弟輪番上來擊破,而且都輕輕鬆鬆,他都覺得他被羞辱了!

“停下停下。”憑昆然無奈地擡手示意,那律師停下來望着他們。

“池先生想說什麼?要我終止這份合同對吧?不然你們逮着這些明顯過頭的霸道條款能把我告得褲子都沒得穿不是麼?”

池遠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完全搶了自己的臺詞。

“行啊,平頭老百姓我肯定是不怕的,但是池先生你要是來告我,恐怕法官都是你發工資的吧,我無話可說。”憑昆然一邊說着,一邊打開自己的抽屜,從裡面拿出那份合同的正式文件,攤到桌面上給池遠看了,然後掏出打火機,沿着紙角,點燃了那沓紙。

池遠終於露出了詫異的神色,憑昆然忍不住想笑了,他疼池覓,被擺一道就算了,但是池覓以外的人來他面前耀武揚威,他就算心裡打哆嗦,也絕對是不能輸了臉面的。

“你什麼意思?”池遠皺起眉,那雙大眼睛眯起來,終於真正透出危險。

“我只能說池先生你找錯了對象,我可以不拴着池覓,我也不敢栓,所以你找我算賬會很輕鬆,但是你的目的是帶着你弟弟回到那個並不適合他的環境裡,這恐怕還要問問他本人的意願。”

池遠更深地眯起眼睛來:“呵,站到一塊去了?”

憑昆然沉默地與他對視。

“我弟弟資質有那麼好?讓你這樣費心留着。你是肯定了他不會走纔敢燒了合同吧?收買人心……我那種未經世事的弟弟自然玩不過你們這種老狐狸。”

憑昆然正想說什麼,辦公室的門卻被人推開了。

池覓竟然就這麼走了進來,憑昆然想站起身,卻被他擡手示意坐下。

憑昆然只得坐了回去。

“哥。”池覓在池遠身旁站定,輕輕喊了他一聲。

“這裡沒你的事。”池遠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

憑昆然看到青年捏緊了拳頭,默默鎮定了一會兒才又開口:“你上次問我想要什麼,那時候我不知道,現在我想清楚了。”

“我要留在這。”

池遠嚯地轉過頭來,瞪着池覓:“池家辛苦培養你那麼多年,不是讓你來賣皮相的!”

“誒誒”憑昆然想chā嘴,卻發現兩兄弟間劍拔弩張,根本沒有空隙,只好又縮回來。

“不管你能不能理解,我不會回去,這點你早應該看清楚,畢竟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違抗你們了。”

“放屁!我也不想跟你費口舌,還管你同不同意,早就應該綁了走人!”池遠說着,掏出手機來,似乎是準備叫人。

憑昆然慌了,他猜想得到池覓大概是帶着手下來的,到時候要真的來幾個人把池覓捆了走人,他上哪找去!

結果在他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的時候,池覓居然飛速地起手,一記手刀就劈在了池遠後頸上,接着又竄到已經嚇呆了的律師身旁,同樣劈昏了對方。

憑昆然在一旁看得觸目驚心,半晌纔想起來問:“現在怎麼辦?”

池覓最終帶着昏迷的池遠回家了。

“如果不回一趟家,這事是解決不了的,我想在這裡安定下來,不是東躲西藏。”

當時憑昆然看着自己的手,心裡終於蓋上來沉重,他垂着眼說:“行,你去吧。”

池覓在他對面靜默了一會兒,然後湊上來親了親他的嘴角:“嗯,你等我回來就行。”

“嗨,”憑昆然有些不自在地揮一下手,“別搞得像演電影似的,回去好好跟你家裡說,我這邊可是還等着你回來走秀的,英國那場秀的人選已經定下來了,你有份。”

“嗯。”

然後池覓就走了。

憑昆然知道青年要去第一次面對多年來壓制自己的桎梏,他不能爲他考慮太多,他根本無從考慮。他也第一次有了這種悵然的感受,不能爲一個你想要幫他分擔的人分擔,這感覺怪憋屈的。

池覓大概根本沒時間給他來電話,短信也沒回,這次他是徹底跟青年失去了聯繫,憑昆然開始覺得不習慣。

哪怕只是在一起了僅僅半個月,池覓卻已然完全填充了他的生活。他現在沒有現成的美味早餐了,房間空曠,那個時常出現的繫着圍裙的身影也見不着了,在公司一天要“偶遇”個三四回的人現在專程去找也找不見,私人手機很安靜,裡頭有十幾條沒有迴應的短信靜靜躺着。

關於池家的動靜,他鞭長莫及,只能打聽到零星消息,而有關池覓的半點風聲沒有,但是好在池家沒有傳出什麼大事來,池覓應該還安穩着。

可是也許是心緒不定,他最近健忘得厲害,連助理小姐都說:“Boss你還是趕緊讓那小模特回來吧,他再不回來你恐怕連上班都不會記得來。”

唯一知曉池覓身份的助理小姐也不知道池覓爲什麼突然請假離開,只是隱隱有些擔心,女人的八卦天分在期待着某些電影情節的發生又不希望自家Boss太過神傷,但是再這麼杳無音訊下去,她每天的工作量就不知道要增加多少了。

☆、第十七章

池覓的本家在堯城。

據說池家的父輩曾經在這座城市割據一方,但是壓不過另一個幫派,火併落敗後被驅逐出境。堯城是塊寶地,外貌蕭索,卻佔有舉國聞名的港口和工業基地,商賈繁榮,於是池家在這一代,由池遠搶回了地盤,現在的堯城姓池。

池覓對這座城市的記憶僅僅存有小時候的零星片段,後來池家被擠出堯城,他就再也沒回來過,因爲一直不願意跟家裡的生意接觸太密,所以池遠在堯城定居後想把弟弟叫過來也沒叫得動。他沒想到與這座城市闊別重逢,會是在這種情形下。

“見了父親,好好說話。”池遠在他踏進本家大門時,低聲叮囑了一句。

池覓擡頭去看他,但是自己的二哥側過了臉去。

池遠是在來堯城的車上醒過來的,因爲扛着個昏迷的人坐飛機太引人注目,池覓就自己租了車連夜回堯城,當時醒過來的池遠二話不說就揍了他一拳,導致他的眼眶現在還烏黑着,但池覓知道他還是關心着自己的,小時候幾乎見不着大哥的面,就只有池遠帶着他玩,兩兄弟的感情一直很好,可是自從池覓第一次提出自己不想繼承黑道生意之後,池遠就對他聲色俱厲起來。

不過再怎樣嚴厲的二哥,跟父親比起來,也算得上溫柔了。

這座院落式的房子是池遠的,而他們的父親早就卸甲歸田了多年,這次居然爲了池覓從靜養的山上下來,池覓不自覺繃緊了背。

他還沒跨進廳堂的門檻,就只聽見裡面傳來父親蒼老威嚴的聲音:

“先打二十棍子。”

於是身旁一路跟着的打手就從左右圍上來架住了他。

“三少爺得罪了。”

那時候池覓的念頭是,就算能在英國那場秀開始之前趕過去,自己也走不了臺了。

憑昆然突然覺得一陣心悸,他伸手捂了胸口,那裡好好的,心跳也緩了下來。

莫名其妙。

這時候池覓正好走了兩天,車程的話,應該是剛剛到家。

憑昆然站起身去接咖啡,他想讓自己打起精神來,不然老忘事情,被助理小姐提醒了兩三次的會議竟然一點印象都沒有。這要麼就是老了要麼就是池覓那小子害的,當然了比起前者,雖然也不願意,他還是傾向於承認後者。

總之他已經開始想那個小子了。

池覓捱了二十棍子,人幾乎昏過去,末了被兜頭一盆冷水澆下來,頓時醒了三分。

他覺得頭皮一痛,接着被人抓了頭髮把臉擡起來,被水矇住的視線對上了自己的父親。

“沒出息,才二十棍子就這幅喪犬樣。”池正霄面無表情,放下了他無力的頭。

後來他在牀上躺了三天,池家用作家法的刑具有好幾樣,棍子是最輕的,但是兒臂粗細的硬度十足的特製木棍,由力道充沛的打手揮下來,若換了普通人,半條命一定是保不住的。池覓從小就受過正規的強化訓練,跟憑昆然那些扭打都算是玩鬧,但是畢竟大半年沒有持續鍛鍊,猛然被用了刑,也只能堪堪受下。

他能下牀了,就被叫去見了自己的父親。走進大堂的時候池正霄和池遠已經等在裡面了,他走到父親對面站定下來。

池正霄滿頭華髮,皺紋裡都透着威嚴:“坐下。”

池覓得了允許,才坐了下來,他伸手扶住椅子兩邊的扶手,忍着從背上一直到大腿的傷,強迫自己坐直。

“我都聽你哥說了,那現在你來說說,這是怎麼回事。”池正霄把手上端着的茶盞放下,兩手拄在身前的龍頭柺杖上,不急不緩地開口。

“父親”池覓到底心裡還有幾分畏懼,抿了一下嘴脣才說:“這次也跟以前一樣,我說過很多次,沒有人在乎,所以我覺得現在也沒必要再重複了。”

池正霄點點頭:“行,那我明白了。”頓了頓他又開口道:“你們兩兄弟,是不是鐵了心不讓我安生?”

池遠和池覓都垂着眼,不說話。

“擡起眼睛來!看着我!”

那渾厚的嗓音在廳堂裡zhà響,兩人都繃緊了神經,只得照做。

“先是池遠。”池正霄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兒子,“當年鬧得要死要活,如果不是你母親死了,你肯定還犟着吧,然後就等着被仇人再羞辱一回,辛苦搶回來的地盤和池家祖輩的臉面,都要被你丟光!”

“多謝父親指教,兒子纔沒釀下彌天大錯。”池遠一動不動地目視前方,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語氣卻更像是諷刺。

池正霄盯了他一會兒,還是調轉了目光,看向了池覓。

“接着就是你了!把池遠掰正了,我還以爲可以舒舒坦坦養老去了,我走之前也叮囑周全了,結果你這個不爭氣的,跑去當什麼T臺模特,我們池家怎麼會有你這樣男人!逃避責任,軟弱無能!”

池覓猛地直視住池正霄:“父親,如果被迫去做滿手是血的行當是逃避責任,選擇自己的人生道路是軟弱無能的話,按照世人的眼光,黑道就是骯髒血腥,yīn溝裡的老鼠一樣的存在……”

池正霄狠狠一跺手裡的柺杖,空氣都好像隨着那揚起的塵屑微微震顫,池覓噤了聲。

“不要跟我談人生理想。”池正霄沉聲說,目光緊緊鎖住自己的小兒子,讓人遍體生寒,“你只消記住一件事,那就是你姓池,若不能爲池家所用,你就沒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池遠在一旁微微睜大了眼睛,不安地看向弟弟。

池覓承受着池正霄近乎絕狠的目光,絲毫不躲避,但是池遠看見自己的弟弟眼睛裡已經蒙上一層水光。

池正霄站了起來,身材高大,背挺得筆直,他轉身走了兩步,卻又回過頭來。

“不過看在你那麼固執的份上,我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留在你哥身邊幫手,半步不得離開池家。一個是聯姻。”

“最近回門的老當家跟我提過這事,你跟他家小姐年齡相仿,他們有這意向,我本來覺得不至於讓兒子去接這種便宜,但是你不喜爭鬥,也就只有這種用途了。”

池覓攥緊了拳頭,幾乎顫抖起來。

“你自己想吧。”

池正霄說完,拄着柺杖走了。

池遠從門外走進來,看到自己的弟弟坐在院子裡,仰靠在藤椅上,毫無生氣。

“怎麼樣,你想好沒有?”池遠走過去坐到他旁邊。

“哥。”池覓喊了他一聲。

“嗯。”

“你以前喜歡的那個人,是什麼樣的?”

池遠露出微微訝異的神色,他看一眼仰望着天空的池覓,有些悵然,也在藤椅上躺下來,目光移向了堯城又高又空,萬里無雲的天幕。

“不是以前喜歡,現在也還喜歡着呢。”

“那你怎麼不去找她?”

“怎麼找,他大概根本不願見到我。”

“嗯?”

“你說的沒錯,我爲了池家,確實是辜負他了,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怎麼忍得了別人辜負,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有大雁從天邊飛過,離得遠,就只能看到不甚清晰的剪影,那翅膀偶爾扇動一下,像擺脫身後的舊景,朝着茫茫的前路奔波。

“你覺得值得嗎?”池覓問,但是久久得不到答覆,他扭頭去看哥哥的臉,卻發現池遠眼裡只倒映着暗淡的天空,什麼都沒有。

池覓已經離開了一個月了。

憑昆然想起池覓走時,雖然兩個人都沒明說,但完全是以這次發佈會的時間做期限約定的。眼看英國的那場秋裝發佈會期限已經越來越近,池覓卻還連一點消息都沒有,憑昆然毫無辦法,也只能乾着急。

他晚上抱着被子睡覺,會想這是不是場夢,池覓根本就是他妄想出來的情人,清高正直,還會用小孩子一樣的眼神看着他說“我們可以jiāo往嗎”,會做菜會體貼人還不要他花錢,除了TOP的位置被搶了以外,幾乎完美。不過想歸想,憑昆然也覺得自己在發神經,就打消了念頭抱着被子繼續睡,但是失眠起來的時候,他又不得不在池覓的優點上加一條:抱起來比被子舒服。

最後池覓也沒有趕回來,他的位置只有讓另一個男模頂了。而這次發佈會後還有一系列跟英國那邊長期合作的洽談,憑昆然也必須動身前往。

在lún敦度過了幾個yīn沉沉的雨天,發佈會終於開始了,憑昆然有點感冒,打着噴嚏進的會場,他作爲主辦方之一坐在了第一排,緊緊挨着T臺。

不多時背景音樂便響了起來,一片黑暗裡燈光螢火一般逐漸點亮,模特的黑色剪影在在光源的邊緣顯露,然後跨出黑暗,走到燈光裡來。

憑昆然由於生病,以及哪怕隔着大洋也惦記着池覓,精神不大好,過程裡沒什麼興致去欣賞美少年,一直懶懶靠在椅背上,託着腮看着T臺上來來回回的細腿。

坐着坐着鼻腔又癢了起來,他直起身,在打出噴嚏之前,不知怎麼的瞟了一眼臺上。

然後他在看到意想不到的面孔的同時,噴嚏也一同朝着臺上的人噴出去了。

☆、第十八章

發佈會結束後,憑昆然回到英國公司安排的酒店,正低着頭刷卡開門,卻被身後的聲音叫住了。

“憑昆然。”

他頓了頓,房卡捏緊在手裡,轉過身去看向對方。

是發佈會上作爲壓軸模特出場的青年。

“我果然沒有看錯,真的是你。”青年笑起來,嘴角有一個細不可見的酒窩,眼角彎了一點,整個人都透着春風一般的清爽溫和。

憑昆然的目光在對方的酒窩上停了一瞬,隨即也笑笑,“是啊,當時你在臺上我還以爲看錯了。”

青年好像還等着他說什麼,但是憑昆然已經沉默下來。

“哦,那個……你住這?”對方露出稍微有點尷尬的神色,又忙找過話頭來,眼睛看着憑昆然,那種小鹿一樣露怯的眼神又出現了。

還是沒有變啊。

憑昆然點點頭,“嗯”了一聲。

“哦。”對方也點了下頭,然後想起什麼似的指了指離這裡不遠的一間房門:“我住那一間,也是公司給安排的。”

憑昆然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那、那我不打擾了,你休息吧,剛剛好像打噴嚏了,lún敦這幾天天氣不好,容易感冒的。”

憑昆然點點頭,並不出聲。

“嗯,那,我先走了,再見。”

“再見。”

青年要轉身離開的身影頓了頓,然後埋頭快步走開了。

憑昆然回過身繼續開門,但是刷了幾次都沒反應,他手上用力,感應卡竟然就斷在了掌心裡。

他低頭深呼吸了兩口,然後轉身去找服務電話。

把工作人員叫上來開了門之後,憑昆然走進房內,在扶手椅上坐下來。

窗簾是拉緊的,室內一片昏暗,早上抽了一支菸,沒有開窗通風,現在還殘留着暗沉的氣味。

他沒有想過會再見溫子舟。

那個人又長高了些,臉部輪廓也不像以前那麼柔和了,但整個人還是給人感覺溫軟,沒有棱角。可是就是這樣溫婉的一個人,當初卻有那樣烈的xìng子,他以爲自己降服了這匹年幼的駿馬,卻不想被後蹄狠狠踢中的滋味,現在也能回憶得起來。

那時候他有多喜歡溫子舟,也是後來才意識到的。

憑昆然25歲的時候薛茗已經在業內獨佔鰲頭,他年紀輕輕就已經擁有這樣的資產和地位,自然氣盛,被周圍的人吹捧着,就什麼事都敢做了。

他就是在那時候遇見的溫子舟。

16歲的溫子舟還在上高中,但是已經接受過兩年模特培訓,央視的比賽也參加過,拿了個還算靠前的名次,於是被薛茗的經紀人拉攏了過來,課餘時間走走秀或者拍點雜誌的平面廣告。他本來是可以一直這麼前景良好地發展下去,但是他被憑昆然發現了。

憑昆然開始大張旗鼓地追求他,完全不顧他一次次禮貌但是果斷的拒絕。那時候的憑昆然完全沒有耐xìng可言,既然尋常辦法吃不到,他就強行拆吃了。

溫子舟悽慘地昏迷在牀上的景象終究讓憑昆然覺得有一絲抱歉,於是他說:“我會負責的。”

但這根本就不是溫子舟想要的,他不遺餘力地反抗,對憑昆然的示好威逼無動於衷,但這隻會惹得憑昆然急火攻心。他終於在漫天流言的學校呆不下去,甚至被父母唾棄,但是憑昆然仍舊像追逐寶物一般孜孜不倦,他撐不下去了,他的生活已經完全被這個人顛覆,千瘡百孔,永遠無法修補。

他也沒有力氣修補了。

然後他在憑昆然的公寓裡,放滿一缸熱水,坐進去割了腕。

獲救後醒來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滿臉胡茬,眼睛熬得血紅的憑昆然。

那時候溫子舟想,也許這輩子只能栽在這個人手上了,誰叫這人本事通天到,連死神都搶不過他。

憑昆然也是從這時候有所覺悟的,他覺得放不下溫子舟,連方河都勸他,溫子舟也許離開他才能好好活着,但他還是放不開手,總想着再試一次,他這次好好待他,如果還不行,再放他走。

憑昆然沒想到溫子舟真的就此留了下來。

他們住在一起,毛巾和牙刷都是成對的,每天一起上班下班,兩個人都不會做飯,有時間就出去吃沒時間就是外賣和速凍餃子輪着來,溫子舟熱的牛nǎi和調的餃子蘸料倒是味道很好。雖然生活得有些笨手笨腳,但是憑昆然從來沒覺得那麼幸福過。

他對別人第一次說喜歡,那個人就是溫子舟。

那時候溫子舟躺在他身下,冰涼的月光照進來,落在溫子舟清心寡yù的臉上,溫子舟笑了笑,側過臉去,他就被那線條優美的頸側吸引,也忘了等對方迴應。

後來他才知道,他永遠都等不到的。

共同生活了一年的時間,溫子舟十八歲的那天,憑昆然興沖沖地策劃生日派對,精心準備禮物——溫子舟喜歡的一套首版詩集和他擅自決定的一對男式鑽戒。

但是所有人都來了,唯獨溫子舟沒有如約而至。

他害怕對方出意外,jiāo警和警察都打了電話,又派人出去四處尋找,自己也開了車漫無目的地沿着街觀察,然後警察局就打來電話,說查到了溫子舟的出境記錄

溫子舟去了意大利。

憑昆然徹底懵了,那個人前一天早上都還跟他在餐廳接吻,末了跟他說有一個彩排要練習到很晚,生日派對開始的時候再回家,憑昆然記的清清楚楚,溫子舟說的是“回家”。

他以爲他能給溫子舟一個家呢,代替被他摧毀的那個。

憑昆然終於在牀頭的抽屜裡找到了溫子舟留給他的信,那個人怕被他壞了計劃,連訣別信都藏那麼深。

溫子舟說自己得到了去意大利的機會,剛好跟薛茗的合同期滿,在一週前就準備動身了。

溫子舟說自己沒法跟他一起生活,怕他阻止,就悄悄辦了簽證。

溫子舟說,看在他陪了他那麼久的份上,就不要再爲難他,放他走吧。

溫子舟說,無論如何,也謝謝他這段時間的照顧。

憑昆然拿着那薄薄的一張紙,覺得喉頭有些甜腥,但是卻一滴眼淚也沒流。

溫子舟從頭到尾都沒有說爲什麼沒法跟他在一起,可是兩個人都知道,是因爲當初的傷害太深,沒有人能寬容到那種程度,就算最終釋懷,也不可能允許自己還每天與對方朝夕相處,那樣的負擔太重了。

可憑昆然一直想問溫子舟,到底有沒有喜歡過他呢。

商談結束以後,憑昆然也徹底病倒了,重感冒搞得他渾身無力,鼻涕流個不停,整個人都暈乎乎的,助理小姐看他可憐,shopping的時候順便幫他買了一身保暖裝備,從頭到腳捂嚴實了,啓程準備回國。

來送機的都是英國方面的人員,憑昆然通紅着鼻頭跟對方一一告別,一擡眼,竟然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溫子舟。

對方似乎因爲被發現了而慌張起來,在原地跺了兩下腳,真的就跟小鹿似的,眼睛亂晃了兩圈,才鼓起勇氣一樣又看回來。

憑昆然見他轉回視線,就衝他招了招手。

他曾經愛過溫子舟,但那是過去了。池覓在一個小時前給他打了電話,說家裡的事已經辦妥,在等他回國。

現在已經有人等他回家了。

☆、第十九章

池覓遠遠看見從機場出口走過來的憑昆然,男人裹得像頭熊,與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地下通道里的身影重疊起來,所以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池覓迎上去,跟在憑昆然一旁的助理小姐驚喜地看着他:“小模特你回來啦?”

池覓靦腆地點了下頭,順便伸手將助理小姐的行李接過來,又要去接憑昆然的。

“我又不是女人。”男人嘟噥一句,擺着碩大的身體,笨笨地往旁邊讓了讓。

池覓的腦袋裡一道光閃過:不,不是像熊,是像企鵝。

他笑着伸手去抓憑昆然的毛線帽子:“你怎麼裹那麼多,現在纔剛剛入秋誒。”

憑昆然在他手底下扭了扭,“靠,這裡比lún敦還冷!”鼻音很重。

“你怎麼了,感冒了?”池覓忙湊上去問他,這才注意到憑昆然的鼻尖通紅,這種天氣不至於把人冷成這樣,那就是擤鼻涕搞紅的。

池覓不知道爲什麼,盯着那紅紅的鼻尖,突然覺得心裡很暖。

兩個人回到了憑昆然家,一進入空調範圍,憑昆然纔算是覺得熱了,忙把帽子圍巾往下拽。

池覓從背後走上來,雙手圍到憑昆然的胸前,幫他解開大衣的鈕釦。

青年的呼吸近在耳邊,憑昆然覺得臉有些熱。

池覓的手指一層層將衣服撥開,然後探到了他貼身的那件黑色襯衫裡。

青年在他耳邊深呼吸了一會兒,才把手撤出來,有些不耐似的咬了咬他的耳朵:“看在你感冒的份上。”

但其實這時候憑昆然纔是那個被憋壞的人,他自從池覓回本家以後就一直安安分分潔身自好,算起來都有一個多月了!他什麼時候這麼委屈過自己?現在倒好了,那小子跑上來撩撥完他,就要停手?!

憑昆然剛想逮住池覓,噴嚏又不請自來了,在鼻腔裡飛快地跑兩圈,猛地衝了出來。

“阿嚏!”

池覓忙放開他就往廚房走:“你先到牀上躺着,我熬薑湯去。”

憑昆然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客廳,拿紙巾狠狠擤了鼻涕,一臉不甘心,卻還是隻能跟自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等感冒痊癒重振雄風,正好一舉攻下池覓!”

池覓煮好薑湯端過來時,憑昆然已經自己捲了被子在牀上躺着了,露出兩隻迷濛的眼睛和幾撮頭髮。

“唔,薑湯?”憑昆然很自覺地撐起身來,伸出手來要接碗。

池覓坐到牀邊,“我餵你吧。”

“呃~”憑昆然咧了咧嘴,“你別噁心了。”說着自己搶過碗來一口氣嚥了那氣味刺鼻的液體,然後不等池覓接過碗去,就開口道:“行了,說正事吧,你這趟回去跟你家裡談攏了沒?”

“沒有。”池覓伸手把他的碗拿過來。

憑昆然被噎了一下,他本以爲池覓一路上那麼輕鬆,還用空撩撥他,應該已經把事情解決了纔對,而且……

“沒談攏你還有命坐這兒?你哥不是一副要把打殘的架勢嗎。”

“是啊,回去就捱打了。”青年說着,還委屈似的撅了下嘴,摸到憑昆然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起來,“你要不要看看?我背上還是青的呢。”

憑昆然有點緊張了“真的?我看看我看看。”

“沒有啦。”池覓笑起來“騙你的。”青年停了下,把憑昆然的手指捏在掌心裡。

“不過倒是真的沒談攏,我爸說,給我兩個選擇,一個是跟着我哥繼承池家,當模特什麼的就別想了,我一輩子都會被栓牢在黑道上,另一條路”他說到這,擡起眼來看了一眼憑昆然:“他讓我娶他一個世jiāo的女兒,也是走黑道的。”

憑昆然看着青年,對方也用那雙清明的眼睛毫不迴避地與他對視。

他笑一下“都什麼年代了,還搞聯姻?”

池覓點點頭。

憑昆然覺得有些煩躁,把手指從池覓那抽了回來。

“那你選了哪個?”

他對上池覓的目光,突然覺得有些無力,他受夠了這種被別人把感情cāo縱在手裡的感覺,他覺得害怕和難受,如果結果還是和過去一樣,他真的覺得太沒意思了。

池覓看着憑昆然不自主地往後縮,臉上的神情變得讓人不安,他沒敢再賣關子了,伸手把憑昆然的手又撈回來捏着。

“我哪個都沒選。”

憑昆然皺了一下眉。

“真的,哪個都沒選。”池覓笑着說,然後湊過來蹭了蹭他的鼻子。

“我在家裡的時候,非常想你,腦子裡除了怎麼解決我爸,就全是你在滿腦子亂竄了。那種問題擺在我面前,我才真正明白,我大概比自己想象的,都要喜歡你。”

憑昆然的臉慢慢紅起來,然後燙得他覺得自己要着了。

“先、先別來這套。”他惶急着把池覓推開“說正事呢!你最後怎麼跟你爸jiāo代的?”

“嗯,這個你就不用管了,反正我不會娶那個女人的。”

“你最好給我說清楚!”

“真的真的,”池覓說着,傾身過來把他壓倒在牀上,附在他耳邊,聲音溫柔:“我不會對你放手的,不管做什麼……我會把所有事都解決好的。”

青年的體溫隔着衣服傳過來,沉甸甸地挨着他。他能聽出來,池覓是認真的,也是認真的不想要他chā手,他想說“我可以幫你”但是想了想,也只是伸手摟住了池覓的背。

他在止不住的擔憂以外,也確確實實因爲池覓肯爲了他放棄掉一直以來最想達成的願望的機會,而真心實意地開心着。

“Boss,我覺得你真的應該去醫院檢查一下。”助理小姐指指自己的頭“老年癡呆什麼的,前期症狀就是記憶力減退。”

“這次給我們服裝提供的PRXXX,贈送了好幾個包過來,你既然不想要我就發給其他女職員了。”

“啊,Boss,其實是怪我不好,我沒有提醒到位,這完全不能怪您!”助理小姐立刻作扭動狀,只差沒撲到辦公桌後面的那個男人身上了。

將哭着喊着“一定要把那隻PRXXX的新款包包留給我啊”的助理小姐轟出去以後,憑昆然又給自己泡了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