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霍靖睡得特別舒服。
一個夢也沒有,醒來時神清氣爽。
他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雪白的病房。
爲什麼,我會躺在這裡?
伴着這個疑問,暈倒之前的記憶,便進入了他的腦海。
他看了一下時間,當即便嚇了一大跳。
竟然睡了近三十個小時?怎麼可能!
他騰地一下跳了起來,連鞋也沒穿就嚮往衝去。
“霍主任,您醒了?感覺怎麼樣?”黃衡正好推門進來,見狀便問道。
“小黃,我正要找你!”霍靖一把抓住了他:
“那臺手術,那個患兒,現在怎麼樣了?”
“您別擔心,患兒昨天就醒過來了,一切都很正常。”黃衡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霍靖懸着的心一下就鬆了下來。
他看了看眼前的黃衡,立時就明白了情況。
這臺手術是什麼級別,什麼難度,他自己清楚得很。科裡每個人當天的安排,上什麼手術,他也同樣清楚。
所以他剛纔纔會那樣着急,就是因爲知道自己若倒下了,沒有誰能頂得上來。
當時發生了什麼,他根本不需要問,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這臺手術上臺的醫生,除了麻醉醫,就是黃衡和小陶。
後者在中醫方面再怎麼出色,在神外也就是個新手,自然指望不上。
小黃之前,多少還有點毛躁,這幾年跟着自己,也算是歷練出來了。
緊急關頭,能沉得住氣,靜得下心,第一時間消毒關顱,應對得當,爲自己稍後重新手術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想到這裡,他和顏悅色地看向黃衡,讚許道:“做得不錯。家屬那邊,也安撫好了?”
黃衡自動地省略了前面一句話。這件事裡,他幾乎什麼都沒做,只是眼睜睜地看着陶大夫,不,是陶老師完成了一臺完美的手術而已。
“家屬完全沒有意見,還來科裡道歉來着,說一開始不夠冷靜,錯怪我們了。”
霍靖聞言就笑了:“這說明,你們在溝通上是下了功夫的。要不然,出了這種事,還能得到家屬的信任和支持,也是不容易的。”
黃衡雖然自己沒有親歷,也聽人詳細描述過當時的情景,聞言便點頭道:
“霍主任您說的是,那會兒連秦總都被叫過來安撫家屬了,差一點就要打起來,幸虧.”
他還沒說完,霍靖就嘆了口氣,打斷了他:“哎,說起來,還是怪我啊。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失眠得厲害”
“您放心,你暈倒時候陶老師給您看過了,說就是疲勞過度,還給您做了鍼灸,後來也做了全面檢查,印證了她的說法。”
“嗯,我也覺得自己沒病,就是這失眠挺鬧人。”霍靖點了點頭,又問道:“既然我這已經無礙了,那孩子的手術就得趕緊再安排了,要儘快。”
他說到這裡,才意識到自己腳下冰涼,便走回牀邊,低頭穿起了鞋子。
等到鞋子都穿好了,還沒聽到黃衡的迴應。
霍靖擡起頭,發現對方的表情有些怪異,似乎有些一言難盡,不由皺起了眉頭:
“怎麼,是孩子的情況不穩定,暫時不能接受手術?”
“不是不是,主任您想多了。”黃衡連連擺手。
“那是怎麼回事,我記得這兩天,我的手術也沒排滿,應該還能擠出時間的。”
“我是想告訴您,其實手術已經做完了,應該不用您再重做一遍。”黃衡期期艾艾地說道。
這話大出霍靖的意料之外,他蹭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大步衝到了黃衡身前:
“做完了?是誰,難道就是你做的嗎?”這話,他雖是問出來的,但心裡其實已經認定了,並不需要對方回答。
帶了黃衡這麼久,他是什麼水平自己再清楚不過。
別說是這麼複雜的四級手術,就是三級手術,他也還勉強得很。
高年資住院醫,也還是住院醫,離主治還差得遠呢,竟然就敢接下這臺手術,實在也太莽撞了。
這麼大的顱內動脈瘤,就連他上臺,也只有六七成的把握,換成小黃,那連二成都不能有。
這還不算,因爲顱內血腫清除不淨,以及血管阻斷所造成的血栓。
很多動脈瘤,比患兒的要小很多,但術後都會因爲血栓,併發大面積的腦梗。
而患兒的這個瘤體不僅大,而且前期已經出過血了.預後可想而知,會是怎樣的慘淡。
剛纔他在心底對黃衡的稱許,瞬間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則是濃濃的失望,以及無奈。
他深吸了幾口氣,穩定了一下情緒,這纔打斷了支唔着想要解釋什麼的黃衡,開口道:“小黃啊,你想把握每一次上臺的機會,多多練習,想法是好的,只是也得分情況。”
“這個患兒年紀小,得的又是這麼罕見的特大動脈瘤,你怎麼就敢下手的啊?”
黃衡之前的猶豫,其實是在組織語言,想着要怎麼說,才能把陶老師當時力挽狂瀾的英雄形象再拔高三分,沒想到就被霍副主任誤會了。
當下他也不敢再賣關子了,趕緊解釋道:“哎,霍主任您搞錯了,主刀的可不是我。”
“不是你?”霍主任詫異道:“難道是老成?他做的那臺手術是簡單點,但也不能這麼快啊?”
他說的老成,是神外科另外一住主任醫師成書豪,雖然沒在科裡擔任實職,但手底下的水平可不比自己差。
“不是成老師。”黃衡苦笑道:“霍主任您就別猜了,主刀的就是陶樂,陶老師。”
霍靖這才注意到黃衡話語中,對陶樂稱呼的變化。
但稱呼什麼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陶樂她怎麼能,又怎麼敢做這臺手術的?
“你是說,陶樂做了這臺手術?”他的聲音不復之前的溫和,帶上了一絲凌厲:“她主刀,你做一助?”
“對,陶老師她.”黃衡絞盡腦汁地想要讚美幾句,一時卻有點辭窮。
一般的言語,在形容陶老師的水平方面,確實有點乏力。
“這不是胡鬧嗎!”霍靖的手,狠狠地拍在了門板上,發出了一聲悶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