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原諒了他, 也會原諒我的對不對？！”趙晰俊秀的臉上燃燒着狂熱，看上去有些扭曲，謝暮遙被嚇住了, 呆呆地看他。
見她不回答, 趙晰愈發急切地搖着她, “以前是我對不住你, 但是從今後我不會再傷害你, 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謝暮遙驚惶地避開他的眼睛，使盡全力掙扎起來, 趙晰本不欲放手，又怕她會生氣, 終於鬆了手。謝暮遙趁機跑遠, 跑到離他大概有十步左右的地方, 停了下來。
趙晰想走過去，卻被喝止：“你……你別過來！”
聲音微微顫抖着, 卻很堅決。謝暮遙的眼裡全是戒備。
趙晰似乎冷靜了下來，恢復了平日裡的鎮定，看謝暮遙還有些慌張，彷彿隨時會逃離，忙道：“好……我不過來, 我不過來, 你別怕……”
謝暮遙渾身打戰, 深吸了好幾口氣, 驚魂方定, 腦子裡卻仍是一片空白，眼淚卻自發地流了下來, 並不受主人控制。
她剛剛聽到了什麼？
他，是在向她道歉？
“遙兒……”
見她流淚，趙晰忽然覺得有些心痛，又有些慶幸，她爲他哭了，這證明……她仍念着他，不是麼？那他，也許還有機會挽回？
謝暮遙卻以爲他要走過來，連忙後退幾步，見她這樣，趙晰苦笑，笑得有些蒼涼。
見他並未過來，謝暮遙也停了下來，垂着眼睛不看他。
“遙兒，我……”趙晰本來有一肚子話說，想勸說她，想爲自己辯白，實在不行哀求也好痛哭也好，不管怎樣他一定要讓她回心轉意。然而此時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會一直道歉：“遙兒，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想傷害你，以前是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謝暮遙擦了眼淚，神色悽楚，然而緩緩搖了頭。
趙晰的心墜到谷底，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澀聲道：“爲什麼？”
謝暮遙睜大眼睛看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爲什麼？他居然問她爲什麼？
那眼光刺痛了趙晰，他臉驀地漲紅了，“我知道，我之前是對不住你，可是後來，我對你是真心的……我沒想過傷害你，你信我，我……我當時是不得已……”
終於聽到他說的真心，謝暮遙有些想哭，可是眼淚早已流乾，只餘下空白的表情，茫然看着遠方。
“你不信麼？我……我可以把心掏給你看，我雖然……雖然一開始是想……想……”趙晰有些艱難地說出那個詞：“利用你……可是，我後悔了，我不願傷害你，本來一切都可以很好，誰知道那個韓迦忽然跑出來攪局，是的，就是他，都怪他……”
是啊，若沒有韓迦，他的計劃本可以很完美，也許謝暮遙到最後也不會知道真相。這……算是他對她的憐惜麼？
謝暮遙很想笑，卻笑不出來，一徑地沉默着。
趙晰見她遲遲沒有反應，一向沉靜的他也心浮氣躁起來，脫口而出道：“你……既然你能原諒韓迦，爲什麼不肯原諒我？畢竟，他纔是真正想傷害你的！”
是啊，趙晰不過是利用了她一把，韓迦纔是真正傷害她的人，爲什麼她心裡怨趙晰遠勝韓迦呢？
久之，在趙晰快要抓狂的時候，她終於開口，笑得極輕，滿含嘲諷，語調卻澀然，“誰告訴你，我原諒他了？”
趙晰快要變身噴火龍，忽然彷彿被兜頭一盆水澆下，立時清醒過來，愣愣道：“你……你說……”
“我說，我沒有原諒他。”謝暮遙這時卻冷靜下來了，她看到薛靖初遠遠回來，心情也好了起來，甚至還對他笑了笑，好心地解釋道：“我救他，只是爲了自己心安，和原諒沒有任何關係。”
“你知道，我一向是有些濫好心的。”
“等他好了，我就走。”
“至於我們……我並不怨你，因爲從那一刻開始，我已經決定和你一刀兩斷。”
“就當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們。”
她少有說這麼多話的時候，一口氣地說下來，她有些激動起來，難以自已，說到最後竟有些哽咽了。
“薛姐姐……我本以爲，我會很冷靜的……沒想到，還是想哭啊。”
薛靖初捏了捏她的手，看着她彷彿哭着一般的笑臉，又是一聲嘆息。自從遇到謝暮遙，她嘆氣的次數就一天比一天多。
“遙兒……”趙晰被謝暮遙劈頭蓋臉的話震住，幾次想插嘴都被生生擋住，他從來沒見過她情緒如此失控。
還有話裡的內容。他沒想到她竟是如此決絕。
“殿下。”薛靖初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遙兒累了，該回去休息，殿下請回。”
“薛小姐……”趙晰看着她，忽然升起了一點希望，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人可以勸回她，那一定包括薛靖初。
“殿下還是回去陪着你的嬙兒吧，就別來糾纏我們了。遙兒不想看到你，請回。”薛靖初對他自然沒有好臉色，再一次下了逐客令。
“嬙兒……”趙晰又是一聲苦笑，神色黯然，“她已經走了。”
走了？薛靖初倒是有些意外，不過她沒那麼好心，當然更不可能去安慰他，只是冷哼了一聲。
謝暮遙想到前不久方嬙來找她，勸她回地府，卻沒想到她已經決定離開了。
也是個烈性女子啊。
當日，趙晰方嬙聯手大敗韓迦，勾走他一魂一魄，鎖在了地府裡。趙騰趙遺已死，閻王得知幾百年前的真相，愧對趙晰，又因爲他們手足相殘而大受打擊，心灰意冷下將閻王之位傳給了趙晰，自己雲遊去了。
方嬙本以爲趙晰宿願已償，自當高興纔對，卻見他一直抑鬱不樂，面上殊無喜色。他繼承了閻王之位，自然更忙了，連面也少見，只有每天晚上來看看她，坐了不到一刻就要離開，竟彷彿例行公事一般。方嬙並不傻，詢問了衆人一些情況後，自然得知了謝暮遙的身份，再加上之前的判斷，以及女人奇異的第六感，她立時將原因猜出了個七七八八。
她本以爲報仇後一切都能回到從前，然而事實證明，時間果然最是偉大，也最是無情。
於是，當她得知趙晰要趕去見謝暮遙的時候，她站出來了。
趙晰早已不再是她所熟知的那個有點聰明又時而犯傻的三哥哥了，他現在是沉着冷靜的閻王，深不可測。而她自己，也不再是那個嬌憨可愛的女孩子了，幾百年來，仇恨矇蔽了她的眼睛，也侵蝕着她的心。
因爲當時她還天真，所以格外忍受不了背叛與傷害。
“殿……閻王。”方嬙的聲音裡不無苦澀，然而攔在趙晰的面前的身子是堅決的。
“嬙兒？”趙晰有些意外，但是對着她，他卻是一點怒氣也沒有表現出來，只靜靜地等着她開口。他知道，她不會平白地攔在他面前。
“殿下這是要出門麼？”她明知故問道，同時心裡有些悲哀，他們之間，曾經無話不說的，現在也需要相互試探，相互忍耐。
“嗯，有些事需要處理，嬙兒你……你要一起去麼？”趙晰停了一下，還是問道，“還是，你有別的事？”
方嬙笑了笑，“不，沒有。只是三哥哥你這次出去，都沒有告訴我呢。”以前，不論他去哪裡，都會第一個跑來告訴她的。
“對不起，是我疏忽了。”趙晰愣了愣，大約是也想起了從前，語調裡多了一絲感慨。
聽着他生疏而有禮的話，方嬙心裡五味雜陳，勉強笑道：“你什麼時候回來呢？”
“回來？”趙晰沉吟了一下，搖搖頭，“不知道，也許快，也許慢。嬙兒你乖乖地在屋裡別亂跑，我儘快回來。”不知不覺地，一時情急，他脫口而出以前常說過的話，此言一出，兩人都是一怔。
方嬙的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趙晰有些無措，不明白她爲何要哭，忙柔聲安慰，就像以前一樣，保證會早點回來，問她想要什麼，還承諾會講笑話給她。
然而方嬙的眼淚卻越來越洶涌，如夏天的潮水無法止住。
“三哥哥，那個救了我的謝小姐，是你王妃，對麼？”
她終於下定決心挑破了，不爲別的，哪怕是爲了以前的情分，她也不想繼續下去了。說開了，也許還能保留僅有的一點情分。
趙晰明顯僵了一下，話裡有了一絲殺意，“是誰在你面前磨牙的？”
方嬙震了一下，擡頭看他，笑得很是失落。他以前，從來不會這樣說話的。
“別管我怎麼知道的，你且回答我。”
“是，我一直瞞着你，對不起。”趙晰沉默了一會兒，終是答應了。
“你這次出去，也是爲了找她，是麼？”方嬙緊緊地盯着他，眼裡已有了淚光。
趙晰別開眼睛，不敢看她，只輕輕點了點頭。
“那你……你……你置我於何地？！”終是忍不住了，她低低地吼了出來，那話裡飽含着的，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無盡的哀傷。
“對不起，我……”趙晰想解釋，卻發現無從解釋，他卻是沒想好怎麼處置，只是乍聽到那個消息就下意識地想去尋去，竟連理智都忘卻了。
方嬙笑了，笑得連隱隱的淚光也不見了，“哈哈，不用解釋，我知道了。你喜歡上她了，是麼？”她轉過身，任地府裡的陰風獵獵吹過衣襟，美麗的臉上卻滿是決絕，“既如此，那我們就此告別，天涯海角，不必再見。”
“哪怕，就算是爲了保留，我們之間，最後一點情分。”
與其等到最後雙雙疲憊而生怨，比如早早放手，也許你還能記得些許我們當初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