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車簾都特地換了質地厚實不透風的綢子，馬車裡昏昏暗暗的，有幾分悶熱，南宮的臉色隱在這一片暗影裡，有些異樣的蒼白，他微微闔着眼，嘴脣沒有一絲血色。範亭小心地趕着車，生怕有一點顛簸，馬車之後是一隊實刀的侍衛。範亭也是挺意外，今日收到聖旨來要殿下也去參加秋獵，這不是純折騰人嗎？！太子殿下每年到了重陽前後就身子不大好，這明日正逢九月九，這可如何是好！
馬車碾過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搖晃一下，範亭就聽見身後車裡有一聲悶響，忙急急勒了馬，挑開簾子去看。
“殿下？您沒事吧？”
南宮仍舊闔着眼，眉峰蹙起，緊抿着脣像是在壓抑什麼的樣子，他一邊一手揉着磕着的額角，一邊向範亭搖搖頭示意自己無恙。
範亭瞟見自家主子的臉色和神態，心裡愈發得堵，“要不咱們先歇會兒？這還得小一個時辰才能到白狐嶺，殿下？”
南宮終於緩了過來，睜開了眼看看範亭，眼裡有暗色的光，“不必，天色不早了，晚膳時候之前是必定要到的。”
“駕駕駕！”正說話間，就這一會兒工夫，後方的官道上又有一隊人奔馳而來，一眼看去，並沒有馬車。
範亭驅車先往路邊兒上靠一靠，預備先讓他們過去。
爲首的騎士卻勒馬堪堪停在馬車，範亭這時候纔看清楚馬上的人。
“籲——”南駿一身玄衣愈發地顯得英氣硬朗，在邊塞風吹日曬出來的偏銅的膚色此時看來是這幾個月來將養得漸漸白皙了些，透出些許柔和的蜜色。
“我倒是眼拙了，沒看出來這是皇兄的座駕。”馬上的人笑着發聲，饒是中氣十足，不見其人也能覺出幾分器宇軒昂的味道。
“本宮捂得這般嚴實，你若能夠看得出來纔是怪哉。”南宮仍舊坐在車內，聲音低低的，也含着些笑意。
“皇兄是身子不爽嗎？可不能這般強求着，大不能讓本王去父皇跟前求兩句，免了皇兄你這遭奔波之苦？”南駿仍舊是彎着嘴角，眉目炯炯。
南宮已然從內探出頭來，由着範亭捲起車簾，臉上沒有方纔範亭看見的那麼難看了，神情平靜溫和，眼神裡也是靜靜的沉，一眼看見南駿身後兩匹馬上一粉一青兩個人影。
“就不牢將軍王閣下了，本宮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這點兒顛簸還是受得起的，只不過一時身子不爽不能縱馬與你同行了。”
“皇兄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南駿仔仔細細打量他神色，見也只是幾分虛弱顏色不甚嚴重的樣子，收回了目光，心裡有了打算，也暗暗有些鄙夷，他在邊關待慣了，見多了鐵血錚錚的漢子，此時對這般弱質的男子還真是一萬個瞧不上眼，“天色不早，那本王就先走一步。”
南宮淡淡點了頭，又暗暗看幾眼那兩個人，縮回了馬車裡，復又緊緊閉上了眼睛，臉色愈發的白。
“駕駕駕……”一陣塵土飛揚，南駿一衆人走遠了。
南宮勉強湊到窗邊，掀起一角簾子，看着那一路人，若有所思。那一男一女……
“起行罷。”過了一會兒，他收回了目光。
範亭聞言，也不再耽擱，當下揮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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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
南明厲舉杯在脣畔，一雙眼卻左溜溜右轉轉瞅着眼前這氣魄迥異的兩個兒子，太子到底是仿像他的母妃多了些，明明是相同的眉目他母妃是嬌媚萬千的在他那裡卻是格外沉雅的樣子，整個人也是一身的溫文爾雅。
南駿是最像他的，臉頰輪廓也更深刻，骨子裡就是那股英朗俊秀的氣質不就活脫脫的是他年少時的樣子嗎，尤其是在西北待了這麼些年之後，南駿這小子越發的像年輕時候的他了。
兩個人往那裡並排一坐，對比就更明顯了些，這一文一武一柔一剛的氣概就更明顯了些。
南駿笑得爽朗勸着酒，南宮婉言幾句最終只是以茶回敬也帶着淡淡笑意。
現在有資格在他眼前用飯的也不過是丞相家的公子、若干侯府的小輩而已，氣氛也是帶着幾分刻意的融融洽洽。
照南明厲的話來說，秋獵這等事情本就是年輕人們逗樂子的事兒，哼哼，那羣老傢伙來摻和幹嘛，他勉強湊個場子沾沾這些孩子們的朝氣勁頭求着添個喜氣，衆位愛卿還是乖乖在城裡頭待着好好幫朕看家罷。
因而，從上一朝傳下來的向來是皇家專場的秋獵到了南秦這裡就開放鬆活得多，一般也是皇帝欽點幾家的貴戚權臣讓他們安排了自家的年輕子侄各路俊纔來參加，只需最後交過來名錄即可，否則，任憑紅閣怎麼有翻雲覆雨的本事也輪不上紅妖這個地地道道的草民來參加。
秋獵參與者，每年有百餘人，能進到皇帝的帳中的也不過那十五二十人，皇帝親自接見的也無非就侷限在這一干人等之中，其餘人也只能遠遠地瞪大了眼睛飽個眼福。
何相家的小兒子坐在那裡，眼睛是滴溜溜地轉，把全場人看了個遍，也沒尋見要找的那個人的影子，他旁邊鎮國公府的世子爺素來是知道這小子的心事的，此時掛着一絲戲謔的笑端着酒杯湊了過去。
“你小子還對那位‘了不起的人物’念念不忘哪！”世子爺拍拍他的肩，語氣輕佻，招來對方一記怒瞪。
何丘珃瞪他一眼，收回了目光，埋頭吃酒。
“你也不想想這是什麼地方，那種來歷不明家底兒不明的江湖人皇上哪會讓她進來，任憑她怎麼着出名，也只能在明日纔有資格在你我面前冒個頭兒。”世子不依不撓地繼續逗他，直要把那個人貶到泥地裡去，“再說了，你要是真是心心念念，找個機會把生米煮熟嘍……嘿嘿，到時候，皇上肯定也得站在你這邊兒！”
“嘭”容不得心中女神被褻瀆的何丘珃一把把他推開，鎮國公府的世子一時也沒得防備，差點摔了個四腳朝天，臂膀磕在桌邊好大一聲響聲，疼得他直嗷嗷叫了起來。
南明厲正滿心不爽盯着右側列末席的空位唸叨着那兩個不知好歹的江湖人，一時聽到這邊的動靜轉過頭來，擰了擰眉頭，正要發作，就聽見帳外有人笑語。座中衆人也都不約而同停下了手中杯盞，望向那處。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只覺這聲音慵懶悠揚，語氣裡帶着難言的韻道，戳破了這一室假情假意的雍容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