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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入漩渦之中,猶如石入湖心,泛起層層漣漪,卻在下一刻消失不見。許墨只覺如同遭受了重擊似得,後退幾步,剛剛立定身形,只覺胸口一悶,鮮血沿着嘴角滲出。

吞噬武魂雖然能剋制所有真氣,但這箭矢也是漢子全身功力所凝,威力非同小可,許墨雖化解了這一招,卻也受了不小的內傷;但相比起對面的漢子,許墨這傷根本算不了什麼。

漢子耗盡了真氣,筋疲力盡的用鐵弓箭杵着地面,半跪着用惡狠狠的眼神盯着許墨,彷彿要將他生吞活剝似得。

許墨一邊抹掉嘴角的血痕,不以爲意的笑道:“怎麼樣,我說了你不行吧。”

此刻鏢師們已與林平匯合,殺出了一條血路。漢子見次情況,當機立斷,大聲喝道:“不用管我,所有人分散而逃!”

一聲令下,強盜門如潮水一般退去,頃刻間,逃得一乾二淨,只留下他一人,與許墨等人對持。

“要殺便殺,老子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想讓我求饒——辦不到!”他怒目圓睜,大聲喝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這高大的身影身上,便是剛纔還是生死之敵,現在也忍不住心生佩服。

“好一條漢子!”許墨暗道。

許墨笑道:“***,你說這人該怎麼處理?”

金三富從鏢師身後鑽出,忙不迭的跑到許墨身邊,嫌惡的看了那大漢一眼,諂媚的笑道:“依我看、依我看就放了他吧。”

“我呸!,誰要你金家人可憐!”漢子大喝一聲,目光中盡是鄙視,彷彿和金三富站在同一片土地上,都是讓他難以讓忍受的事情。

鐵弓一橫,就要以鐵弓自盡,許墨眼疾手快,一劍點中他手腕,將其鐵弓挑開。

“你幹什麼?老子要自盡你都要管嗎?”漢子大喝道,怒目圓睜,脖子上盡是突起的青筋。

許墨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我沒要你死,你能死嗎?林平,給我看好他!”

“是!”

林平應了一聲,走到漢子身邊,鎖定他的氣機。

許墨指着這漢子,對金三富道:“你看看這人,對你恨之入骨,我若放了他,他會繼續來殺你,你們剩下的人也不多了,若再來這麼一次,恐怕……”目光環掃,所有被他目光掃到的鏢師,都忍不住低下頭。

他們敬重漢子,但更多的卻要爲自己的身家性命做打算,這是人之常情。

環視了一週,目光最後停留在金三富身上,似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彷徨、猶豫、緊張,這些金三富從未體會過的情感,一一涌上心頭,他嘗試着深呼吸,嘗試着用許墨的話語來說服自己,直到最後,這些嘗試一一失敗,而他也有了自己的答案。

“還是、還是放了他吧。”他說,話一說完,脖子一縮,便躲回了鏢師身後,悄悄的探出半張臉,瞅了漢子一眼,又躲了回去,就像一隻唯唯諾諾的土撥鼠。

“把他扔的遠遠的,別讓我看見!”金三富大喝道,語氣充滿了恐懼的聲色俱厲。

許墨忍不住笑出聲來:“***啊,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變化也沒有。”眼神示意林平放開漢子。

那漢子站在場中,活動了下手腳,冷冷的盯着許墨,肅聲道:“別以爲你們放了我,我就會感激你們,東河村,夏溪村和羊坪村三個村子裡想要殺你們的人可不只我這一波。”

許墨走到漢子身邊,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麻衣褂子,灰色麻褲,表面盡是破洞,身上唯一算的上好東西的,也只有落在一邊的鐵弓,並非什麼名貴的弓箭,只是很普通的一張混鐵大弓,但許墨相信,這就是他渾身上下最值錢的東西了。

奪命連環弓無血追魂箭的主人盡如此落魄。

許墨搖了搖頭,彎腰將鐵弓撿起,遞到漢子手裡,說道:“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奪命連環弓,無血追魂箭的主人可不會是無名之輩。”

漢子似乎對這個戰勝他的男人並無太多惡感,當然,好感也是半點沒有,但見他語氣溫和,猶豫了片刻吐出兩個字:“無命。”

許墨搖搖頭,道:“無命?這可不像一個名字,你總該有個姓,人都有自己的姓。”

“我沒有。”漢子目光冷峻起來,“我就叫無命。”

站在旁邊的金三富突然恍然大悟道:“我聽說過你,雲州總兵府裡的第一弓箭手,你怎麼會在這裡出現?還出手襲擊我?”

無命惡狠狠的盯了金三富一眼,嚇得他趕忙縮到了鏢師身後,探出半個腦袋,小心翼翼的嘟囔了一句:“我只是問問而已。”

“問問而已?哈哈哈!”無命仰頭大笑,笑聲裡帶着太多的無奈,聽着讓人心酸。

下一刻,笑聲停止。

“你問我爲什麼會在這裡?爲什麼會襲擊你?好,我告訴你。”

無命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出生在東河村,是東河村的鄉親們用百家飯將我養大,我用的弓是村裡的顧鐵匠親手打的,穿的衣服是村裡的大娘們一針一線縫的,你金家趁着旱災,削減了糧食收購的價格,讓東河村的村民怎麼活?東河村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你明白嗎?”

說最後,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大聲叫喊起來,聲音隆隆,震動着衆人的耳膜,許墨冷冷的盯着無命,盯着那幾乎要從虎目中滲出的淚滴,他覺得那一定是滾燙的,帶着最炙熱的體溫。

他明白這種感受,一個村子的人養育了你,當這個村子遇到威脅的時候,你必須義無反顧的回來,這叫知恩,無命就是這樣一個知恩圖報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金三富的身上,就連他僱傭的鏢師們,也一臉鄙視的望着這個出生金家的胖子,所有人都知道金家做了些什麼。

或許金家的權勢讓他們敢怒不敢言,但並不妨礙他們向金三富投來鄙視的目光。

樹林裡迴盪着詭異的寧靜,僅有一些飛鳥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如同杜鵑啼血的哀鳴。

無命冷笑一聲,打斷了這種詭異的寧靜,開口說道:“所以你們最好殺了我,要是放我回去,明天、後天、終有一天我會回來,”

他指着金三富,嘴角盪開了兩道冷冷的月溝:“我一定會回來綁了你,向你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父親索要贖金,如果三個村子的村民在他眼中無足輕重的話,那麼你呢?他的兒子,金家的接班人,你的份量是否足夠敲碎他那顆鐵石心腸的心?我很期待。”

無命的話就像巫師的咒怨,鑿進了在場所有人的耳中,那幽冷的音調,便是林平這種身具飲血狂刀武魂的武者,也不寒而慄。

刀出鞘,血氣瀰漫,森冷的眼眸,等待着命令,只要許墨一聲令下,在這麼近的距離裡,沒有一名弓箭手能逃過他的追殺,即便是奪命連環弓和無血追魂箭的主人也不例外。

那泛起的殺氣,將他周圍的樹葉絞碎。

許墨搖搖頭,示意林平收起殺氣,然後對金三富說道:“***,人都想殺你了,你怎麼也要表示一下吧,別告訴我你是來踏青了。”擡頭看了眼左右,繼續道:“這裡可沒什麼好風景。”

金三富諂媚的一笑,從鏢師身後鑽出,繞到許墨身邊,說道:“還是許老大瞭解我,知道我不是那種爲富不仁的人。”

“哼!”無命冷哼一聲。

金三富裝作沒聽見這聲冷哼,笑嘻嘻的對他說道:“其實事情是這樣,我父親呢——確實有些做的不對的地方,所以我這個做兒子的就來彌補了。”

“彌補?你怎麼彌補?”無命冷冷的道。

他見慣了官商之間的虛僞,對於金三富這類的人,更是敬謝不敏,這也是他擁有兩種極品武魂,卻不名於世的原因。

金三富也不理他的態度,一揮手,手下的鏢師遞上一隻錦盒;他麻利的從錦盒中取出一隻腰牌,扔給無命。

無命瞧着手中的腰板,黃金鑄成,上刻有百鳥朝鳳的圖案,正中心用鐵畫銀鉤的筆觸雕有一個大大的金,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手筆。

“別以爲這東西就能收買我。”無命冷哼一聲,將這金牌拋回。無論這東西有多麼貴重,在他眼中,都遠不如三個村子的村民來的重要。

金三富尷尬的一笑,對許墨說道:“許老大,還是你告訴他吧,我說了怕他不信。”

許墨從金三富手中取過金牌,看了幾眼,說道:“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是金家調糧的腰牌,能夠在金家所有米行中,無限制的調取大米——好個***子,這東西一定是你偷來的,你父親可從未將他交給過別人。”

金三富撓了撓腦袋,尷尬的道:“也不能叫偷,只是讓我家老頭子喝了點酒。”

在許墨犀利目光的注視下,金三富情不自禁的乾咳了兩聲,說道:“好、好,我說實話,是我家老頭子酒後給我的。”

“是被騙到的吧。”許墨笑道。

金三富沒有回答,只是微微點了點頭,肥肉顫動不已。

許墨搖搖頭,道:“東西是好東西,可惜於我無用。”蛇形瞬步即出,人影一閃,來到無命身前,以近身擒拿的手法將金牌硬塞給了無命。

“彆着急扔掉,你也聽到這金牌的用途,你綁架***,所圖的不就是糧食嗎?現在糧食就在你手中,拿着他走吧。”

無命看着失而復得的金牌,指着金三富,冷冷的道:“我不需要他的施捨,將他綁了一樣也能達到目的。”

許墨搖搖頭,道:“是,確實有能達到目的,但你有沒有想過,一旦真讓你綁架成功,村民們面對的可就不是普通的鏢師,而是總兵府的鐵騎,你有多少支箭,多少把弓,能對付多少鐵騎?”

目光停駐在無命的臉上,許墨相信聰明人,會做出聰明的選擇。

正當無命猶豫之時,遠處突然響起一聲不似人類的嘶鳴,成羣的飛鳥,彷彿被這令人不安的聲音震懾了一般,嚇得振翅高飛起來,在半空中盤旋哀鳴。

“糟糕!山寨出事了!”

他大喝一聲,也不答話,接過許墨手中的金牌,發了瘋似得,朝飛鳥驟起的方向飛奔而去。

許墨見狀,引着衆人一路緊跟,第六感告訴他,有事發生。

越靠近林間,那不似人類的嘶鳴聲越是隆重,其間夾雜着人類的吼叫與刀兵之音,便無命不說話,許墨也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有人在攻擊強盜的山寨,或者說,攻擊山寨的未必就是人。

他目光一凜,臉上雖無什麼明顯的表示,卻將手中的木劍握得更緊了。

遠處的喧鬧聲愈發清晰,無命的腳步也越發焦急,作爲弓箭手,他輕身的功夫本就不錯,但在這嘶鳴的刺激下,卻能與許墨全力運作時不相上下。

林平跟在許墨身後,原本木然的表情變得動盪不安,彷彿前方是什麼令人驚悚的東西。

“我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林平快步竄到許墨身邊,說道。

許墨一皺眉,回答:“怎麼?你知道那是什麼?”

林平先是沉默不語,半晌才搖搖頭,說道:“不知道,但有種熟悉的感覺。”

許墨心中一驚,要知道林平可是連自己叫什麼都忘記了,現在居然對某件事物產生了熟悉的感覺,這也由不得他不心驚。

“有問題嗎?”許墨擔憂的問。

林平搖搖頭,道:“沒問題,我的刀隨時都準備好了。”

飲血狂刀,從無畏懼,或許正是因爲這一點,林平纔會得到飲血狂刀的傳承,人擇武魂,武魂同樣擇人,若是一個唯唯諾諾的小人物,是不可能得到極品的武魂的。

許墨點點頭,算是默認了林平了說法。

便在這時,一個意外的聲音闖入了許墨的耳中:“這位兄弟說的沒錯,等會恐怕是一場惡戰。”

許墨稍一回頭,便看到了一張滿是肥肉的臉,故作嚴謹緊張的姿態,但眼中卻充滿了隱藏不住的笑意。

當然,如果僅僅是這樣,還不會讓許墨心驚,最主要——這個人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準確的說,他本不應該跟上全力施展輕身功夫的一羣人。

金三富,一個本認爲是武道廢物的人,竟在輕身功夫上,與許墨等人不相上下,甚至看他輕鬆的模樣,還有所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