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不明所以,卻依舊差使下人,將藥渣給收拾了過來。
一包藥渣,被捧到了玄薇面前。玄薇捏起一簇,細細分辨藥材,而後從中挑出一片,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
“是了,問題就在這包藥渣裡。”玄薇點了點頭,說道。
太守貴妾面色有疑,探頭朝玄薇手裡看了一眼:“先生請明示,這藥渣裡,究竟是有什麼問題?”
玄薇思量片刻,站起身來,對太守的貴妾微微一福:“請夫人容在下賣個關子,因着此事可大可小,若在下直接說出來,或許會壞了事。”她說完,看向象太守:“請問太守大人,貴府的補品是否都存放在庫中?”
象太守一頭霧水,卻點了點頭。
“夫人是否能帶民女去庫中一探?”
玄薇這話一出,太守的貴妾面上有些猶豫。畢竟這是官傢俬宅,按理說玄薇這個要求確實是有點過分了。可是,她又是吳大人的徒弟,論身份上來說,一直想方設法要離開烏壩回京去的象太守,怎麼說也得賣她半分薄面。
再說,人家沒說不能治象太守的病。
太守的貴妾想了想,扭頭看了象太守一眼。象太守朝她微微點了點頭,貴妾心中就有了數。
片刻之後,玄薇隨着太守的貴妾來到了象府的庫房裡。玄薇知道,像是人蔘當歸靈芝這種貴重藥材,一般別說官家,就是普通富貴人家,家裡也是會有一點半點存貨的。那補藥之中,別的藥材或許是從藥房裡抓的,可人蔘這味主藥,卻肯定來自象府的庫房。
來到了庫房,太守的貴妾差人將放着貴重藥材的盒子呈了上來,玄薇掀開一個精緻禮盒,盒子裡整整齊齊放着半根長鬚人蔘,一瞧這樣子,這人蔘絕對不下百年參齡。
玄薇輕輕從盒子裡將人蔘拿了起來,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然後微微鬆了口氣。
“夫人,這下民女確定了。”她將手裡的人蔘往女子那兒擺了擺:“這人蔘,是假的。”
“什麼?怎麼可能!”太守的貴妾一聽,頓時嚇了一跳,忍不住掩嘴輕聲叫了起來:“這可是我與老爺從京中帶來的,一共三盒,最近吃了一盒半,怎麼回事假的!”
玄薇摸了摸人蔘的須,輕輕一扯,便扯下一縷參須:“夫人請看,這假人蔘做得精細,若是不仔細觀察,確實瞧不出來有什麼問題。可是細細看去,卻能看出,這些參須確實黏在‘人蔘’上的。這‘人蔘’因着有了這些真的參須,所以散發着人蔘的氣味。”
太守的貴妾湊上去仔細一看,臉色大變。
“而這假人蔘,則其實就是選了模樣很像人蔘的蘿蔔。雖然黏上參須後足以以假亂真,但畢竟假的就是假的。今日我剛踏入大人內室,便聞到了湯藥味中,隱約有一絲蘿蔔的氣味,只是這味道太淺,民女不敢肯定,見過藥渣之後,才確認了補藥中確實有蘿蔔的成分。”
玄薇細細解釋道。
那貴妾氣得眼底泛紅,可礙於玄薇在場,不好當場發作。她忍下一口氣,對玄薇柔聲問道:“多虧了女先生,否則我竟不知還有這種事情!我會好好管理下人,這件事肯定要查清楚……”
玄薇輕輕搖了搖頭,對那女子說道:“重要的並不是貴府府中有人以假換真,而是用蘿蔔代替人蔘,這纔是太守大人如今身子越來越虛的原因所在。《百草藥典》中有記載,人蔘主補五臟,安精神,止驚悸,保中守神,滋補元陽,是補氣養血之聖品。而蘿蔔,則功效恰巧相反。蘿蔔下氣、消滯。氣爲血之帥,行氣太過,則會無力攝血……這就等於說,本應該是補氣養血的時候,卻因這蘿蔔讓大人下氣去血,陰陽不調,陽氣大衰,自然身子越來越差。”
那貴妾聽得又驚又怕,這才明白過來,剛纔玄薇爲何不在內室當場將這些給說出來。
這不僅僅是有人以假換真中飽私囊的事,而分明是有人想要害死他家老爺!
玄薇見這女子表情變換,知道她已經明白了其中利害。她將手裡的假人蔘放回盒子裡,後退一步朝這貴妾福了一福:“民女該說的該做的,都已經做完了。通曉了這一關竅,想必太守大人不日便可痊癒。民女此次前來,還有一事……”
玄薇知道,現在象太守府裡得知了蘿蔔換人蔘的事情之後,肯定沒啥心思聽她說金家的事情,於是她只是趁機趕緊將里正給她的案卷交給了太守,然後便揹着藥箱子離開了象太守府。
這回診金賺了不少,玄薇的心思卻沒有放在錢上面。天色已經不早,她走在空蕩蕩的烏壩街上,心裡卻惦記着別的事情。
顧將軍不曉得到哪裡去了,也不知道他現在還在不在烏壩。這說是要大戰,可如今卻風平浪靜,就像是頭上懸着把刀,不知何時會掉,真真讓人膽戰心驚。
這已經半個月了,想來若是再沒什麼戰事的動靜,烏壩城的百姓們大約也會逐漸回家來的吧。
那……顧將軍會不會回來?
想到這裡,玄薇趕緊搖了搖頭,甩開了腦子裡的想法。
人家顧將軍明明是京城人士,這回來烏壩,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可總歸要回也是回京去的,爲何要來找她?
可是……他明明說過,會再來找她的。
玄薇的心思變化來去,腳下不知不覺,便走到了紅藤館。
半個月了,師父估計已經在土中開始腐爛了,她當初走得匆忙,不知道師父會不會怪她不給他好好下葬。
這麼想着,玄薇腦子裡忽然冒出來吳老吹鬍子瞪眼,揹着手瞪自己的模樣,她鼻子一酸,眼淚險些掉下來。
玄薇這麼想着,便從紅藤館外樹下挖出鑰匙,打開了拴在門上的銅鎖,推門進了院子。院子裡空空蕩蕩,曾經熱熱鬧鬧的模樣一去不返。廚房外頭的地上,隱約還有一絲暗紅不曾刷乾淨。當晚玄薇又驚又怕,被顧淵安頓在書房,所以她也不知道高傑的屍體顧淵是怎麼給處理的。
她走到埋着師父的後院,將藥箱子放在地上,撩起衣襬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