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7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三十多年的人生,說長不長,可說短卻也不短。他的人生,此刻就像投射在幕布上的電影,刷刷的在他最後的腦海裡映像而過。
有哪天是爲自己活過呢?腦子裡空白,而後,得出一個答案,沒有,沒有哪天,他是爲自己活過……
記事起就在父母的各種期許中成長,奉父母的命去討好寧家,去跟寧家的人交往,去討得寧家太子爺寧呈森的歡心,以求瑞遠集團的恆久利益,以求KB與瑞遠的強強聯合。
卻不料,他們兄妹雙雙困入了他的局。從此以後,他爲他而活,爲他歡喜,爲他憂,爲他死……
表面看起來,他要比妹妹伍樂旋幸運的多,至少,成年之後的他得到了父母的重視,而不是像妹妹那樣,成爲商業聯姻的資本,交換給了自己並不愛的男人。
可是沒人能夠明白,他多希望自己能夠成爲伍樂旋,至少那樣,他可以把一切都表現的光明正大,即便最後沒有結果,至少,夢一場愛一場……
呵……
然,於他而言,這是難以啓齒的,更是難以向父母啓齒的。
他從來不覺死有多可怕,他覺得最可怕的是,他在死的最後一眼,沒能好好跟他說句話,沒能好好將他看清。可是,如果他不奔過來擋住泰勒射出槍膛的子彈,那麼,死的會是他,也可能是他身邊左右的任何一個朋友。
徐暮川,瞿安……
他們都是他這輩子無比珍視的兄弟,相比自己的可有可無,死他們中的誰,也不若死自己來的好……況且,他被泰勒和他的下屬強灌了那麼多的罌粟果,即使活着,也沒辦法好過了……
有生之年,能夠成全他的美滿人生,也算是死得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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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下去的何宴爵,耗盡最後的一口氣,緩緩閉上了雙眼。
同時倒下去的還有泰勒,那個撐着最後的力氣也要拖死一個墊揹人的集團頭目,被擊倒在了警方的槍管下……
徐暮川將自己手中人事不省的寧呈森交到瞿安手裡,他蹲身去看何宴爵,受過傷的肩胛骨往下,心臟的部位,子彈擊穿,連搶救的分秒時間都沒有,當場斷了氣。
有些諷刺,有些難過,想想何宴爵自己,這些年在穗城省院,那也是一個響噹噹的堂堂心外副教授,也許終其半生,他亦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恰恰死在了心臟這個問題上……
他們還要把寧呈森帶出去,不敢在此地多呆,如此的情況下,把何宴爵交給了警方善後,事實上,也只能交由警方善後。
這是一起大案,警方跟後的流程,要調查,要審問,要起訴,何宴爵作爲一個在衆目睽睽中死在泰勒手下的人,也許免不了要法醫屍檢,呈證供的程序。
無論他們中的誰,哪怕是他的直系親屬,都沒辦法在這樣的情況下,將他的屍首帶走。
沉默,靜謐,只有海風依舊肆虐……
他們誰都沒有說話,誰也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那樣深一腳淺一腳的步出花田,行經廢島,在環島大馬路上,上了警方的應急車,一路向着停船的出口疾駛而去。
車裡的明亮燈照下,他們才發現,原來寧呈森身上的傷也不少,只不過,大多已凝結成了血水和土的混合物,乾巴巴的分佈在身上,腿上,手臂上,以及下頜處……
他的臉色不止白,而是青白,像是營養不良,又像是經受了無數苦難。
瞿安的意思,車上有沒有醫藥箱,這樣糟糕的情況,能早一刻清理,便少一些感染的可能性。徐暮川去問隨車人員,隨車人員搖頭,說他們是公務車,根本沒有這樣的東西,但不用着急,等到前邊口岸上船的時候,船上什麼穿的用的都有,醫療用品也都有。
如此,便只能耐着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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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米初妍,是在下車的時候,她的身邊跟着駱也柏,高高的丸子頭被海風吹的凌亂,中長款的線衫,沒有鈕釦,也在海風的肆虐下,狂飛擺舞,幸好穿着牛仔長褲,要不然,這樣冷冽的風中,她哪能熬得住……
長的纖細,狂風下幾乎就扎不住腳步,整個身子都在行進中搖搖晃晃,駱也柏要去扶,她沒讓,覺得身邊多了個人,限制了她的靈活度。
徐暮川是意外的,瞿安也是意外的,怔怔站着忘了反應的是徐暮雲,可以說,除了那些不認識的人,除了昏迷不醒的寧呈森,誰的目光都掩飾不住意外。
因爲意外,無意識的頓住腳步,而後對望,對望中,壓抑着萬千的情緒起伏。
米初妍沒有上前,她是不敢上前,被嚇到了,怔住了。那樣無聲無息的躺在擔架上的男人,全身上下沒有一塊乾淨的地方,隨同着擔架,一起從車尾處下來,即便擔擡的人因爲不小心的磕絆而讓擔架晃盪了幾回,也不見他有任何的反應……
還有,爲什麼徐暮川,徐暮雲和瞿安都在?爲什麼他們的表情都那麼凝重和嚴肅?
她的心臟嘭嘭嘭的響,像是要炸裂那般,她不想看到任何她不願意見到的結果,她拉着駱也柏,千里迢迢的追着何宴爵過來,來到這個島上,並不是要看到一個像是死人般的寧呈森……
她不想!她不樂意!她不願意!
心下有了不好的認知,她努力的晃頭,那種可怕的念頭卻怎麼也無法揮之而去,剛剛頓下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後退,她想逃,逃回大船,逃回曼哈頓市區,逃回倫敦……
她不單自己逃,她還拉着駱也柏往回扯,哆嗦着脣:“我們走……走……我不想要過去……不想要……那不是真的……前面那些我通通不認識……不是真的……”
米初妍的聲音,細而輕,隔着好一段距離,不足以讓那端的人聽見。可是駱也柏卻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扯回,慍怒:“來都來了,你有什麼理由走?你是膽小鬼嗎?膽小鬼你還鬧着要來這裡幹什麼?你不過去看看?萬一有事,你不怕後悔嗎?”
後悔?如果真的有什麼,她何止是後悔……
甩開駱也柏的手,再次前望,她想去看徐暮川,想要從徐暮川的臉上,眼神上得出個結論,可恰巧,徐暮川被後頭上來的不知誰給喊了回去,瞿安也在同時回頭去張望。
如此的狀態下,米初妍只能自己踉踉蹌蹌的前行,步履虛浮,任是誰看了,都感覺好像下一秒中就要摔入地面那般。
海風依舊在刮,終於將她的丸子頭刮的散亂,如瀑般的青絲,肆虐飛揚,搭配上那張因爲驚嚇而過度蒼白的小臉,讓她在夜色中變得猶如女鬼般的可怖。
許是飛揚的長髮擋住了她婆娑的視線,在徐暮川未來得及上前的時候,在瞿安未來得及說話都是時候,撲通一聲,她跌倒在地。
彼時,隔着那端的距離,只有三米左右……
駱也柏擔心寧呈森,但他也同樣在找沐檀昕的影子,對米初妍的關注,自然而然的,就少了那麼幾分,以致,當她跌趴在地的時候,他根本來不及伸手。
徐暮雲終是看不下去了,他心口捂着想要好好疼愛的女孩,轉瞬間如此狼狽的趴在地上,起都起不來,縱是再剋制,也無法不管。
奔上前,跪坐着將她扶起,第一句話就是:“別擔心,他有呼吸的,就是傷重了些。”
米初妍不知是欣喜還是難過,眼神空洞而呆滯,在寒風冷冽中哆嗦着脣:“……二……二哥,我……我走不動……了……”
徐暮雲撫了撫她的頭,將自己髒亂不堪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給她禦寒,淡淡的溫聲:“走不動了嗎?我抱你過去,你看了就知道,二哥……沒騙你!”
二哥……二哥……第一次她喚他,沒有帶上姓氏,這樣的感覺,竟也是如此美好……
不遠處的瞿安,看着徐暮雲竟然就那樣輕鬆將人抱起,五味成雜的心情,讓他對愛情這個東西,更不知如何定義……明明自己的體力都已經在花田裡消耗完了,可因爲是米初妍,他卻可以抱的如此輕鬆,如此小心翼翼。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