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山溝、治山造林、打深井、拉電線……這麼多大工程,朱顏夫很多時候午夜夢迴都不敢相信這些都是自己和鄉親們親手幹出來的。
但這,的確就是他和這張家村的鄉親們一拳一腳打出來的。
村裡的老少爺們沒少問起朱顏夫當年的戰鬥情況,朱顏夫從來也說的很簡單。一個排三十多人上去,第一天就剩下了十六個人。第二天八個,第三天只剩下了他。
活下來的他,在當時很多的醫生看來這就是個奇蹟。雙手雙腳截肢,渾身重創數十處。整整九十三天,他都在和死神搏鬥。
國防軍時任總司令屠孟賁,親自下令不惜一切代價搶救。終於,在四十七次的手術之下這條漢子在生死線上掙扎了回來。
但回來的他,失去了自己的四肢。一隻左眼沒有了,唯一可見的右眼視力下降到了0.3。身上無數的新傷舊患讓他痛不欲生。
甚至好幾次,他都想到了死。他無法接受這樣的自己,他無法接受自己曾經是戰場上馳騁怒吼的戰士,變成了現在的這幅模樣。
“老班長,能跟我說說爲啥離開休養院麼?!”在衆人坐定之後,屠孟賁便對着朱顏夫這樣道:“你還威脅他們不準告訴我,說誰跟我說了你跟誰急!逼急了,你就死給他看是不是?!”
朱顏夫聞言頓時不好意思的笑了,他當時是這麼說的。對着療養院的院長是這麼說的。對着來探望自己的軍長他也是這麼說的。
“我朱顏夫是漢子!咱們國防軍鋼澆鐵築的漢子,難道就叫這些事兒打倒了?!”朱顏夫依然記得自己當時對軍長吼出的話,他顯然依然記得軍長的表情。
當時這位曾帶着自己無數次衝入日軍陣地。殺的渾身都是血卻眉頭也不皺一下的軍長顯得那麼的委屈,看着自己的眼神顯得那麼的心疼。
“我手沒了,腳也沒了。是個特級傷殘,但我卻不是特等公民!”朱顏夫當時紅着眼,對着自己的軍長吼道。
“我是國防軍的戰士!一天是,一輩子都是!手腳沒了,又怎麼樣?!我會做出成績來。我會驕傲的告訴所有人!我朱顏夫,沒辜負國防軍戰士這麼個名字!”
軍長妥協了,他親自找了療養院長談起此事。隨後要求院長協調。並保證這件事情不予上報。
而他自己,則是親自帶着朱顏夫回到了他的家鄉。在朱顏夫的強烈要求之下,軍長沒有穿自己的軍裝,而是穿了一身沒有肩章的軍裝。
“我不搞特殊。搞特殊的那是特殊公民。我就是一名戰士。戰士沒有特殊。”朱顏夫對着自己的老軍長是這麼說的:“軍長……我朱顏夫已經是特等殘疾了,但別讓我的心都殘疾了……”
朱顏夫的一番話,叫這他的軍長潸然淚下。
而看到了山村裡的貧困,這位軍長的第一反應就是要把朱顏夫拉走——這裡太窮了。張家村當時不過是兩百餘口人,到處都是荒山野嶺。
在外界已經經歷了數次改革,而大部分地區的民衆都過上了不一樣的日子的今天這個村子卻和幾輩子之前沒有任何的區別。
窮、亂、髒,不識字。這就是張家村的全部。
幾任幹部來了,幾任幹部又走了。但村裡卻依然如此。沒有任何的發展。甚至區裡,對這個村都已經放棄了。
“我要留下來!”朱顏夫對着自己的軍長一字一句的道:“有困難。又怎麼樣?!做什麼沒困難?!遇到了困難,要麼就是叫他給打倒了要麼就是把他打倒!”
朱顏夫還記得自己當時的神情,當時的他笑的就像是個孩子。
“俺們是國防軍戰士,從來只有倒在我們面前的敵人。怎麼能在敵人面前倒下?!”
朱顏夫留下來了。但留下來的他一開始並不被人信任,這個村連續來了幾個四肢健全的漢子都沒有能搞出什麼成績來,你一個手腳都沒了的人又能辦的出什麼事兒來?!
“嗨!司令,您也別問了。這事兒您不是清楚麼?!”朱顏夫笑呵呵的對着屠孟賁道:“咱們國防軍出來的人,哪個不是倔脾氣?!榮軍院裡的戰士,能有幾個?!”
朱顏夫的話,叫屠孟賁沉默了。榮軍院最早是他提議的,爲的是安置那些爲了國家民族而犧牲,導致傷殘後無法自理生活的戰士。
但他的初衷卻沒有得到徹底的執行,榮軍院裡的戰士始終有限。多數人,選擇了自力更生。與其在榮軍院裡躺在功勞簿上吃一輩子,他們更願意自己站起來做出一番事業。
這樣的人不少,他們離開了榮軍院後要麼回到了生養自己的家鄉。要麼就是在某個城市裡、某個地區創業。
榮軍院裡,少有能夠呆滿三年的戰士。與其這麼閒着,這些戰士們更渴望的是挑戰。向奪去了他們手腳的命運挑戰。
這種倔強,這種不服輸源自於他們在國防軍接受到的一切。這一切,不僅僅教會了他們如何與拿着刀槍的敵人戰鬥,更教會了他們如何與那些看不見的敵人戰鬥。
“從走路,到拿上鋤頭和紙筆。你用了多長時間……”看着朱顏夫滿是傷痕的創口處,屠孟賁的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走路不麻煩,麻煩的是下地!”朱顏夫依然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樣,對着屠孟賁道:“鄉親們不忍心我受累,總是叫我在家裡等他們彙報就好。”
“光蹲在家裡,指手畫腳能幹好?我不當這種窩囊村長!”朱顏夫的話,依然是那麼的硬邦邦。帶着一位國防軍戰士。特有的那種倔強和毋庸置疑。
“村長就應該在田間地頭裡,就應該跟着鄉親們一起幹活兒、一起說話。不是在家裡聽着彙報,發什麼指示。那不叫村長。那叫孱頭!”
屠孟賁哈哈大笑,這話他聽了得勁兒。國防軍一向的作風,就是將軍們必須要了解自己麾下戰士們的所思所想。
檢查部隊工作,不是去看兩個演習、聽幾個彙報就完事兒了的。跟着戰士們訓練,和他們一起吃飯,拉拉家常、問問情況。
這才能切實的瞭解自己的部隊。朱顏夫倒是把這種做法帶到了鄉村的工作裡,而他取得的效果也是顯著的。
“鄉親們不傻。他們也不笨。只要你告訴他,這事兒對他好。解釋給他聽爲啥這事兒對他好,他就會聽你的。你要是騙了他。那甭想以後他還能信任你!”
朱顏夫就這麼大馬金刀的坐在了椅子上,不亢不卑的跟屠孟賁說話。他一向如此,而其他的國防軍戰士們也從來如此。
對總司令恭敬,不是表面上做些狗屁倒竈的玩意兒。而是老老實實的做好自己的工作。對着總司令實話實說。這就是最大的恭敬。
“唔!是這個道理。老班長你說說你是怎麼做的?!”屠孟賁對這件事情很感興趣,轉身對着隨行的烏鴉道。
“把老班長說的話都記錄下來,老班長帶着張家村致富的情況是個典型。我們需要琢磨裡面的訣竅,在聯合政府的各級機關推廣開來。”
朱顏夫聞言不由得連忙擺手:“嗨!就爲鄉親們做了點兒事兒,多大的事兒啊?!還典型宣傳做什麼?!總司令要我說經驗,我就說叨說叨。有沒有用,總司令看着用就是了。”
屠孟賁笑着給朱顏夫遞上了一根菸,朱顏夫也毫不客氣的接過來。而屠孟賁則是笑呵呵的給這位老戰士點上了火。
“我最開始。是教村裡的鄉親們識字。這事兒前幾任也做過,但他們一方面是沒有太多的書本。另一方面教的不好。所以沒收到什麼效果……”
朱顏夫說到這裡,狡猾的笑了笑道:“我也是那會兒跟咱們部隊撈了些好處,從部隊裡收了不少咱們國防軍的老書本。拿着這些書本,做了我的第一批教材……”
屠孟賁笑着給朱顏夫豎起了大拇指,這事兒他知道。而他更知道的是,爲了讓鄉親們相信他是一心爲張家村而努力的,這些年他從來風雨無阻。
拖着十多斤的假肢,在雨天、在雪地裡穿行着爲鄉親們上課。白天大家夥兒要幹農活兒,晚上了纔有時間學習。
而這晚上,對於朱顏夫來說是最要命的。天黑他根本就看不到道路,假肢讓他竟然在泥地、山溝裡摔的鼻青臉腫。
但即使這樣,他也從來沒有放棄過這件事情。哪怕是他舊傷復發,哪怕是他發着燒也從來沒有斷過課。
鄉親們相信他了,在一次他暈倒在課堂上的時候。整個張家村的鄉親們用着肩膀,哭喊着把這位一心要給自己傳授些知識的漢子給擡到了縣裡的醫院。
而在這之後,朱顏夫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爲了張家村的村長。既然當了村長,倔強的朱顏夫就認爲自己必須要給鄉親們做出些事情來。至少,要對得起自己穿過的那身軍裝。要對得起這些信任自己的鄉親。
鄉親們愛戴自己,不忍讓自己去田間地頭看情況。他就晚上去,沒有人陪着他自己走着去。假肢十多斤,走的沒力氣了就卸下來跪着走。
跪着走也走不動了,那就爬着。再不成,那就滾着!
不知道用了多少個夜晚,朱顏夫走遍了整個張家村的每一個山頭、每一處山溝。村集體的七個小隊,每一處都留下了他的足跡。
“鄉親們要信你,你就得帶頭!啥都帶頭。村長是幹嘛的?!就是帶着村裡的鄉親們幹活兒的,鄉親們幹着活兒你在家裡歇着?!那當個屁的村長!”
朱顏夫的話夾子打開了,頓時滔滔不絕的說起了自己的經歷。一句“不幹,溝還會一年年荒下去;整起來,就是咱村的糧囤子。講困難。我這個殘廢都不怕,你們還怕啥?”,讓整個張家村的老少爺們提了心氣兒。
而這股子氣。支撐着他們搬了2萬多土石方,建成了1500多米長的暗渠,祖祖輩輩荒着的“趕牛溝”,讓朱顏夫帶着自己的鄉親整成了平展展的耕地。
當年張家村的糧食,就多收了五萬餘斤。而這在張家村的歷史上,是從來不曾出現過的。
“我還記得總司令給咱們講過,部隊麼!靠的就是一股精氣神。這股精氣神在哪怕是部隊被打散了、哪怕是部隊給打滅了。他都能重建起來!”
“咱們這些戰士,支撐着跟那些雜碎們血戰到底的還是這股精氣神。我們排,三十多人打阻擊。打到剩下我一個。沒人撤下來,就是這股精氣神撐着!”
朱顏夫說到了自己的戰友,頓時眼眶子就紅了:“我們退不了,退一步那就是身後的鄉親!退了一步。我們還配穿這身軍裝麼?!”
一番話。卻叫邊上的烏鴉和守山犬們頓時眼眶發紅。幾人默默的對着這位老班長行了一個軍禮,對他示以自己作爲軍人最高的敬意。
“敬禮!!”幾人整齊劃一的動作,叫朱顏夫更加激動。他二話不說站了起來,拉了一下平整自己那身滿是補丁的軍裝,緩緩的對這四名戰士還了一個禮。
一陣激動過後,朱顏夫纔不好意思的對着屠孟賁笑了笑繼續自己的話題。
“我在戰場上都沒有退一步,難道回來了還往後退?!那不是我朱顏夫!”說着,朱顏夫的眼神有些迷離了。
“我還記得總司令帶着我們去抗洪那陣兒。上峰的洪峰就要下來了。堤壩上都是管涌,總司令就說了一句:身後。都是鄉親!咱們就算是死在堤壩上,也不能叫洪水禍禍了咱們的鄉親!”
“我們這些國防軍軍人,敵人不僅僅是日本矬子、不僅僅是老毛子。我們的敵人,是包括一切試圖傷害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老百姓的一切敵人!”
“不管他是人、是洪水、是乾旱還是雪災!我們作爲軍人,要做的就是奔赴前線。用我的身子,用我們的命來擋住這一切!”
朱顏夫說着,眼眶不由得有些發紅:“這些話,我一直都記得。而現在,在我和我的鄉親們面前的,就是窮!就是吃不飽!”
“我作爲軍人應該怎麼做?!我就應該帶着鄉親們吃飽飯,我就應該帶着鄉親們過上好日子!這是我,朱顏夫!作爲一名國防軍軍人,義不容辭的責任!”
是的,朱顏夫是這麼說的他也是這麼做的。當平整了山溝後,朱顏夫並不滿足。這個山溝溝裡的村子,幾輩子都沒有一口水井。
整個村的男女老少,都得到數裡之外的小溪裡去打水。很多時候,去晚了甚至只能舀點泥湯回家。
種莊稼要水,人活着更要水。沒水,那村子發展個屁啊!朱顏夫給自己定下的第二場戰役,就是要給村裡打水井!
給村裡打水井,這想法不是沒有人有過。但打下去七八米,卻連溼土都見不到。投入大、機會少。很多人都放棄了,甚至大夥兒都覺得張家村永遠都沒法打出水井來。
“打井!我帶頭下井,錢不夠?!我來出!”朱顏夫二話不說,拿出國防軍每月給自己定額的補助金,一口氣全砸在了打井上。
第一口井,打了十多米不見水。村裡開始有人失去信心了,流言紛紛。而朱顏夫卻二話不說,立即開始打第二口井。
看着自己的村長,拖着假肢下了井。大夥兒能說什麼?!只能是咬着牙跟上。這次,打到了十米開始見到溼土了。
“天氣冷啊,棉褲都凍得硬邦邦,脫下來就能豎在地上。我老舅的殘腿磨破了,流出來的血水也結成了冰,把假肢和殘腿凍在一塊了都卸不下來……”
這時候,在門外的朱顏夫的外甥趙貴抹着眼淚道:“村裡都說,我老舅就是鐵築的漢子。山壓都壓不垮……”
“扯淡呢!要真是山壓下來,你老舅肯定就成肉渣渣了!”朱顏夫對着自己的外甥哈哈一笑,擺手道:“都這麼大個漢子了,流什麼貓尿!有這時間,給老舅去看看山上的樹長的咋樣了!”
“這玩意兒可是咱們村今年收入的大頭,不敢怠慢!”朱顏夫對着趙貴道:“幫老舅去看看,技術員說的抽芽出現沒有?!”
“哎!”趙貴應了一聲,呵呵了笑了笑便轉身跑出了屋子。
“老班長,你們還種了果樹?!”屠孟賁很感興趣的問道,這段時間關於國內農業、農村的發展,已經列入了聯合政府的規劃中。
特別是如何提高農民的收入,被納入了聯合政府的日常議題。而爲此,林森和顏正清兩人先是派出來一組組的調研隊伍,前往各個省的貧困村進行調研。
另一方面,也讓農業部彙總方案、出臺具體措施提案。
“種!當然要種啊,不種果樹鄉親們怎麼掙錢?!”朱顏夫笑呵呵的道:“銷路我都聯繫好了,這玩意兒可不能瞎整。要是鄉親們白忙活了,掙不着錢那就是大事兒了。”
“所以,我聯繫上了咱們國防軍的戰友。把我的情況一說,他就願意先給我賒一批蘋果苗讓我來種。還派技術員幫忙,傳授技術。種出來了,他按照市價收購。這條件開出來,我就算是放心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