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不錯。”她點頭,大方承認,目光灼灼地迫視着他,“既然理解得如此透徹,也省了我不少力氣去解說。”
言罷,向洛少謙深深看了一眼。
四目交投的那一瞬間,洛少謙突然覺得心底拉得最緊的一根弦驀地跳動了一下,彈奏出一個柔和的音符來,他甚至忘記了自己片刻前的狂燥,嘴脣輕輕動了幾下,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但終究還是忍住了,只是笑容卻未能忍住。
隨着洛少謙笑容加深,易卻越來越無奈,與永寧公主比箭,本就是勝之不武的事情,勝,亦是臉上無光,不過他尚可當做遊戲玩玩,只是當比箭居然演變爲賭命,挑戰之人還是這樣一位嬌怯怯的天之驕女,無論結果如何,傳揚開來,均是一場笑談,因此,他是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了。
“怎樣?”衛悠不緊不慢地道:“我的提議還不錯吧,若你勝了,便是名滿天下,圓沙之名將威揚四海。”
易雙手抱胸,若有所思地迴應着她的挑釁。
“或者,你沒有把握?”她雙眸亮了亮,“那麼,就煩勞勇士先做一次箭靶可好?”
蘇哈齊面色越來越沉,他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易身份何等尊貴,可在燕人眼中不過一介白丁而已,若他在目不能視的情況下稍有差池,傷及燕公主一絲半毫,燕國上下豈會幹休;然若讓公主先試身手,閉上眼睛一通亂射,易多半不死也傷,圓沙使者中還有誰能與她比試,豈不也是落敗?
算來算去,都是燕人佔了先機。
等待中,陽光漸隱於雲端,天色一點一點陰沉下來。
校場軍士氣定神閒,手中長戈如林,細風遊走於刃端,肅殺之氣環繞全場。
易依然站在那裡,不言,不動,沉吟片刻,方纔道:“不必,圓沙勇士豈會畏首畏尾。”
本以爲易會驕傲得不可一世,誰知他反而眼神凝重,並無半分飛揚輕狂。
或許是他窺知了她的心思,易脣角上揚,一面衝她點頭微笑,一面等待侍從爲他蒙上雙眼。
“爲什麼要找我的麻煩?” 兩人擦身而過的剎那,她淡淡問道。
他聞言立即盯住她弧線清秀的側面,目光中似有一簇灼熱的火苗在跳動着,放肆地笑言,“我喜歡征服一切高高在上的東西,包括女人。”
最後這句話說得很輕,除了衛悠,其他人都沒聽到。
“混蛋!”她斥道,一旋身,將他徹底甩在身後,前行百丈之處站定。
洛少謙從她又羞又惱的神態中感應到易所說的話,手指驟然彈動,想緊握拳頭,卻力不從心,只能狠狠望着雖被蒙上雙眼卻依然意氣風發的勁敵。
眼看易即將擡臂開弓,這一箭他只要射落桃花,那便再無任何轉圜餘地。洛少謙只覺胸中氣血翻滾,幾乎快要炸開了,他的潛意識不知不覺間牽動了目光,衛悠蒼白的臉龐霎時無比清晰地投影在眼簾裡。
她在強自鎮定?
他額際的筋脈隱隱跳動着。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一刻,易已箭在弦上,並且準確判斷出她所在的位置,眼看就要對她射出。
突然,他脣角上揚,手臂猛地一擡,在衆人意外的驚詫之聲中,箭離弦呼嘯而去,奔向天空,跟着他雙臂垂下,將弓拋於地面。
洛少謙心下頓安,驟然放鬆之後,只覺得眼前的景物一陣亂晃,他急促地喘着氣,目不轉睛地看着衛悠,冷汗大顆大顆冒出來。
衛悠對易此舉頗爲覺意外,本以爲此次自己是非死即傷了,誰承想他卻故意將箭射向天空。
兩人易邊再戰,她忍不住掃他一眼,只見他一把扯下面上綢布,直直盯住她。
她並無半分歡愉之色,反而秀眉輕蹙,好一會才擡首回望他,眼眸卻一如往昔的清澄,輕輕說道:“我們仍是對手,所以,我不會承你的情。”
易哈哈一笑,坦然道:“公主多慮了,我自問無必勝的把握,面對如此絕代佳人,又何必暴殄天物呢。”言畢大步邁向她先前所立的位置,並將一朵桃花別於發中。
侍從遞上一副小巧精緻的弓箭,衛悠接過之後,也不試開,右手自然一舉,環視全場。
“大燕永寧!大燕永寧!”
蘇哈齊臉色發白,冷汗大顆顆冒出,他不停地以袖拭汗,眼睛死死盯着衛悠,顯然十分惶恐。衛逸看在眼裡,疑雲頓生,這個易到底是什麼人?若真的只是一介隨從,那麼蘇哈齊的反應未免太過激烈了。
而易負手立在那裡,面色深沉得一如波瀾不興的大海,任何人都無法看出他此刻的心情。
就在一片喝彩聲中,衛悠任侍從蒙上雙眼,微微側身,憑着腦海中的記憶,判斷出易的站位,拈弓搭箭,姿態優美之極。
“我要射這一箭麼?剛纔他分明是箭下留情了呀┉┉”她腦子裡飛快地轉着。
‘咻’地一聲輕響,箭羽閃電般自易的頰邊劃過,留下一道明豔無比的血痕。
她一笑收弓,動作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颯爽英姿中透着優雅柔美。
校場一下子又喝彩之聲不絕於耳。
她深吸一口氣,明亮的大眼睛還是如幽谷澄湖一般清澈,望着洛少謙,揚眉輕巧微笑。
易緩緩靠近她,漫不在乎地拭去滲出的細細血珠,笑道:“公主又一次贏了!想不到大燕女子亦有放手一搏的勇氣和轉念間的殺伐決斷,絲毫不亞於男子。只是漢人有句古話說得好,事不過三,相信命運之神不會永遠庇佑公主。”
“你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她真心的微笑,轉向洛少謙,不急不徐地宣告:“看見了麼?和局。洛少謙,大燕與圓沙的勝負還是得由你來決定。”
驚心動魄的校場比箭終以平局公告天下,衛恆雖覺不甘,可這已算是最佳的結局了。後短短數日內,圓沙使者蘇哈齊請辭歸國,衛恆大度地應下了之前圓沙可汗所提的要求,令人費解的是他竟然遣趙王操辦各項農器鐵具,而非衆臣子意料中的東宮太子。
洛少謙經過短暫休養,身體漸漸復原,崔太醫細究當日病況後,一個令大燕朝野爲之驚心的消息自不徑而走。
“聽說,威遠候的酒裡有問題。”
這日傍晚,宮中的侍女們閒來無事,紛紛聊起近來這最詭異的話題。
據說朝陽公主所居的翠微宮連日來被禁軍把守,福公公奉命帶走了其貼身侍女秀蘭,轉交太子細問原由,其間賢妃爲見女兒一面,苦苦哀求,可惜未能遂願,只能終日以淚洗面。
只是一晃兩日過去,秀蘭始終堅稱毫不知情,太子爲人仁善,不忍用刑,只是據實稟告。燕天子聞報後臉色鐵青,半響無語,後怒極而笑,只道:“太子軟弱如羊,待朕歸天之後,面對這滿朝狼子般權臣,太子欲如何駕馭?”太子當即面伏於地,叩首泣道:“兒臣無用,父皇息怒!”燕天子連連冷笑,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