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仨走出包廂。
“我說他媽的你別給我忽。你以爲我是好忽悠的?每次說沒錢沒錢,卻在酒店裡大吃大喝。”一個個頭有一米七的年輕人衝郝珺琪吼着。他的臉上有一塊很大的疤痕。
“我真沒有錢。你就看在我是你大哥朋友的份上再等一等。”郝珺琪一邊說一邊安慰郝佳。郝佳抱着她媽媽的腿哇哇大哭。
“什麼大哥的朋友?去你媽的朋友。你把我大哥的錢誆了去還說什麼朋友?你要是再不還錢我可對你不客氣了。”那傢伙伸手推郝珺琪。郝珺琪連連後退。
小夥子邊上還有兩三個人在起鬨。
我的心突突跳,但我徑直走上前。
“我說兄弟有話好說,別把孩子嚇到了。”我擋在郝珺琪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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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媽的什麼人,管什麼閒事?”那傢伙瞪眼看着我。
“你別管我什麼人,有什麼事可以好好說。”我說。
“你死開,老子的事要你管。”他伸手推我的肩,我往後退了兩步。
“哥——”郝珺琪叫起來。
“哦,原來是這個賤人的哥,那來的正好,你要管你妹妹的事,就請把錢還來。”小夥子向我伸出手。
“首先他媽的你把賤人這個詞收回去。”我吼起來。
“呦呵,你想怎麼着?我說賤人你想怎麼着?”小夥子挑釁道。
“是啊,你想怎麼着,想打架嗎?”邊上的兩個人跟着起鬨。
“我只問你收不收回?”我盯着小夥子的臉。
“賤人,他媽的就是賤人。”小夥子唾沫橫飛。
“你再說——”我掄起拳頭就想衝小夥子捶去,不想程偉衝上來將我攔下了。
“別激動,起航。”
“呦呵,還真想打架啊。”那傢伙撇撇嘴。
“兄弟,消消氣。有話好說。打架可沒什麼好處,一個電話110就會過來。”程偉打圓場。
“好,那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跟他計較,可你得叫那個女人給我一個答覆,到底他媽的什麼時候還錢。”小夥子說。
“她欠你多少錢?”程偉問道。這也是我想問的。
“兩萬。”
“什麼?他怎麼欠你兩萬塊錢?”我和程偉都吃驚無比。但我和程偉吃驚的內容是不同的,程偉不知道郝珺琪爲給郝佳治病借了吳是福三萬塊錢的事,我知道這件事,而小夥子說兩萬,豈不說明郝珺琪還有別的債務。
“你問她呀!”小夥子指了指郝珺琪。
我們回頭看向郝珺琪。
“可你叫我一下子哪能拿出這麼多錢?還有,我不是還了一萬一,應該剩下一萬九。”郝珺琪哭着說。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一萬一加一萬九等於三萬。
“你好意思說一萬九?這麼多年,我加你一千塊的利息會過嗎?。”那傢伙又吼起來。
“這麼着,這位兄弟,我雖然不知道是什麼錢,既然郝珺琪欠你這麼多錢,那肯定是要還的,你先容我們商量商量,我們會一起想辦法。”程偉非常誠懇地對小夥子說。
“你什麼時候給我答覆?”小夥子緩和了語氣。
“明天,明天我們一定給你答覆,有什麼事你找我。”程偉說。
“我幹嘛要找你,我憑什麼相信你?”
“我是石橋鎮的黨委書記。”
“石橋鎮的黨委書記?真的嗎?”小混混對程偉上看下看。
“這還有假?你不妨去問問,我叫程偉。”
“既然有石橋鎮的程大書記擔保,我明天就靜候佳音。你把你的手機號碼給我。”小夥子說。
程偉報出他的電話號碼。
小夥子把程偉的電話號碼輸入手機,試着撥通了,方纔揚長而去。
我們重新回到包廂,郝珺琪還在流淚。郝佳倒是不哭了。
金麗梅不停地安慰郝珺琪。
“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傢伙是誰?你怎麼會欠他這麼多錢?”程偉連問了好幾個問題。
“要是沒有估錯,這個人應該是吳是福的弟弟吧。”我問道。
“吳是福是誰?”程偉不知就裡。
郝珺琪點點頭,說:“吳是福是我玩得很要好的朋友。也是剛纔這個人的哥哥。程大哥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和哥說過了。
郝佳小時候做過腦部手術,吳是福借了三萬塊錢。只是我還沒有還清他的錢,他就因爲騎摩托車出事故死了。在醫院裡,我當着吳是福的母親,兩個姐姐,一個哥哥,還有就是這個人的面說清楚了我向吳是福借錢的事。當時他們一個個感動不已,都說我是好人,都說還錢的事不急,可以慢慢還。我也非常感動。但我也知道不可能慢慢還,我得儘快還。所以即使他們不催我,我還是絞盡腦汁賺錢還債。這就是我擺夜地攤的原因。”
“那這小子怎麼會這個樣?”程偉說。
“他第一次來逼我還債的時候我還不明就裡,後來我才瞭解到原來是吳是福的母親過世前將這筆錢當成他的老婆本全都歸給了他,”郝珺琪說着說着小聲啜泣起來,“而他迷上了六合彩,據說還做莊,這麼一來,因爲總是輸錢,沒了錢便來找我。吳是福去世前我已還了四千元,這幾年我陸陸續續還了七千元,可他還不滿足,巴不得我一下子還清。今天還說什麼要給一千的利息。”
“我可憐的姐姐,”金麗梅說,“你別難過,總有辦法的。”
“我說你一個民政局的正式工怎麼還去擺夜地攤嘍。”程偉說。
“不想辦法賺點錢,日子再怎麼過?工資才一千來塊錢。”郝珺琪的眼睛紅紅的。
大家都沉默。酒已經沒有興趣喝了。菜也都冷了。
“你不用擔心,這事由我來想辦法,我說了明天要答覆那小混混的。”程偉說。
“不,這是我的事,哪能讓你來操心?”郝珺琪情緒忽然激動起來。
“郝妹妹,現在我想不操心也沒辦法了不是,你剛纔沒聽見嗎?有事他們會來找我。”
“沒錢有什麼辦法可想?”郝珺琪說,“我只能跟他拖。不管怎樣,他畢竟是吳是福的弟弟,多少講究點情面。”
“打六合彩的人會講什麼情面?再說,拖也不是辦法呀,否則這日子還怎麼過?”金麗梅說。
“我這是……哎,也可能是報應吧。”郝珺琪說。
“哪能說什麼報應?是災難。人一輩子誰沒有七災八難的?”程偉說。
金麗梅推了推我,“鄭啓航,你這個做哥的怎麼不吭聲?”
“我聽你們說啊。”我說。
大家還想說些什麼,這時,郝佳鬧起來,吵着要回家。我們便決定散席。
程偉去買單,我們向餐館外面走去。天已經完全黑了。四處的路燈已經完全亮起來了。天空還是陰沉沉的,不見一顆星。
“今天就不要擺地攤了。”我對郝珺琪說。
郝珺琪搖搖頭。“夜地攤這東西,擺了就不好停。始終堅持擺,會給人家一種印象:那個地方有人擺地攤的。想到買什麼的時候,就會習慣性過來。”
“有道理。這跟做夜宵的性質是一樣的。做夜宵,如果有一個晚上不擺,吃夜宵的人打了空,下次就不去了。”金麗梅說。
“謝謝麗梅的理解。”
“人家誰?陽江醫院頭號大美女。這是吃夜宵吃出的經驗。”我說。
“本身就一個道理嘛。”金麗梅說,“噯噯,你這話聽起來怎麼不舒服?你以爲我經常吃夜宵嗎?”
“女人經常吃夜宵不是好事。”郝珺琪說。
“容易發胖。”金麗梅捂着嘴笑。
“好了,不閒聊了。珺琪要擺地攤,我早點送她回去,你讓程偉送下。”我對金麗梅說。
“鄭一刀你什麼意思?送我來不送我回去?”金麗梅故意嘟起嘴。
“等會我再來找你,你等我電話。”
“真的?”金麗梅臉上露出笑容。
“真的。手機別關機。”
“你找我有事,我怎麼捨得關機?”金麗梅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程偉出來了。金麗梅坐上程偉的車和我們揮手再見。
郝珺琪抱着郝佳坐進我的車。
我集中注意力開車。心裡頭百感交集,卻不知道怎麼說,如何說。郝珺琪也沉默着。郝佳很有興致地觀看車外風景。
熱風從車窗吹進來。
“才六月中旬,天氣就這麼熱了。”沉默了片刻之後我說。
“嗯。好像是什麼地球溫室效應吧。”郝珺琪說。
“中午你們在哪吃飯?”我問道。
“我們中午在家吃。”
“程偉不是說好了請你吃飯嗎?”
“我跟他一點也不熟,哥又不在,所以我找了個理由回絕了他。”
“啊,我一直以爲你們中午在一起呢。”
車子駛過陽江大橋。一分鐘後我在早上停車的地方停下來。
“不邀請我到你家去坐坐嗎?”我說。
“哥不是和你那個女同事約好了嗎?”郝珺琪看着我。
“我晚點再去找她。是要和她商量一件事。怎麼樣?現在心情要好點嗎?”
“我已經習慣了。”
“那個人是不是經常爲難你?”我陪着郝珺琪往巷道里走。
“他就是那德性。”
郝佳一到家,人便精神了。在郝珺琪給我倒茶的時候,我逗郝佳玩。郝佳是個很開朗的小女孩。孩子就是孩子,她看不見艱辛,看不見不幸,所以才這麼快樂。
我忽然慶幸自己和許默沒有孩子。不過,這也沒什麼好慶幸的,我和許默沒有孩子,那是必然。除非這個孩子從天而降,像郝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