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平穩馳往市郊,嘎然在某處熄火。
車中安靜,暴雨打得汽車噼裡啪啦響,竟不覺有些些的壓抑。
終於下雨了呢。
林爸爸不動聲色,悄悄捏了老婆一下,丟了個眼色,笑笑道:“小仇,你不是要帶我去和團團會合,然後去北海嗎。”
臉色蒼白的青年有些子難言的獨特氣質,從倒後鏡看着林爸爸,忽然笑了:“叔叔,你和阿姨放心。我們在這兒等一個人,等來了,就去北海。”
林媽媽低着頭,看似沒什麼感覺,其實手卻在車下到處摸索。
林爸爸悄然握緊了合金茶杯,低頭和林媽媽互相看了一眼。
各自目光中都有些難言的堅決。
林媽媽對林離的事幾乎一無所知,林爸爸也所知不詳。但林離派團團保護他們,他們又怎會毫無感覺。
團團說是出去一會的光景,這個一眼看來很給人好感的蒼白青年,就以小手段輕鬆的把他們騙上車了。
這個蒼白青年,一定是兒子的仇人,一定是想對付兒子。
林爸爸和林媽媽不曉得另一部車裡有妖怪,但做父母的,不管在什麼時候,總是首先把自家孩子擺在第一位。
林爸爸和林媽媽是最平凡普通的草根,很溫和,幾乎從不跟人紅臉。但,如果爲了兒子,他們立刻就能化身成最偉大的戰士。
“小仇,你和小離認識多久了?我都沒怎麼聽你說過他。”林爸爸笑着,不知爲什麼,他的演技潛力被徹底挖掘出來了。
“嗯,其實都不是很久。還沒一年呢。”蒼白青年扯了扯嘴角,泛起一絲淺淺的笑。
“其實我和小離感情很好,就是好久沒見他了。”
林爸爸隨口敷衍道:“是嗎。他最近都在忙些什麼呢,老是不跟我們說這些事。”
蒼白青年笑得雙肩輕顫:“叔叔,小離不跟你和阿姨說那些事,是爲了你們好呢,不想你們擔心他。”
“他呀,可忙了。前些天在忙着救人,又忙着殺人。”
林爸爸吃驚:“殺人。”
“是呀。”蒼白青年微微昂住下巴,有些悠然的道:“殺人,殺很多人,也許有幾百個人。”
“叔叔阿姨肯定不曉得,小離呀,這快一年來,他直接間接的殺了不少人呢。殺人盈野,方能才雄中雄呀。不然,他怎麼會有今天的成就。”
林爸爸反而笑了,悄悄從林媽媽手裡接過個扳手,握了握:“那你一定不懂他。”
“不。我懂。”蒼白青年想了想,無聲一笑:“只有一件事,我還不懂。”
不懂打架,不會打架的林爸爸和林媽媽,各自私下握緊了傢伙,那份果決令人吃驚。
蒼白青年懶洋洋的轉着一杯紅如鮮血的酒:“現在我懂了,小離的性格和叔叔阿姨真的很像。”
“溫和甚至溫順,可骨子裡卻都有很強的反抗精神,不願受人擺佈。又果斷,說做就做。”
林爸爸和林媽媽面面相覷,剛擡起手,蒼白青年又輕聲冒出一句話,嚇得二人一顫。
“叔叔阿姨,扳手不好用呢。”
“要不,我借一把槍給你們。”
蒼白青年轉過臉來,牽動了臉上的肌肉一笑,竟自笑中藏着兇殘。說話間,將一支手槍丟給茫然的林爸爸!
蒼白青年轉身回去,柔聲道:“叔叔阿姨,如果你們殺了我,我一定讓他們放你們走。但如果這次你們不開槍殺我,就乖乖聽話!”
“不要再爲難自個了,好不好!”
林爸爸哆嗦着擡起槍口。
蒼白青年忽然笑着說:“忘了跟叔叔阿姨說一件事,你們要做爺爺奶奶了,小離的女朋友剛剛有了身孕。”
說完,把酒一飲而盡。
林爸爸和林媽媽懵住,喜悅,但立刻變成了憤怒!
一定是這個蒼白青年綁架了兒子的女朋友,難怪敢把槍給他們。
林爸爸幾次想要擡槍口,幾次又墜還下去。一鬆手,槍啪的一下落下。
蒼白青年把槍揀回來:“這就對了。”
兒子,兒媳婦,還有未出生的孫子或孫女。
林爸爸和林媽媽痛苦的互相偎依住,茫然不知所措。
沒一會,一部車遠遠的從雨幕中飛馳而來。
一個人跳下車來,扛住一條屍體奔跑過來扔在地上。然後,這人從蒼白青年手上接過一個箱子,打開箱子看看裡邊的錢,駕車消失。
汪新揚默不作聲,打傘下車,蹲下來看着這具屍體半會。臉上漸漸綻出笑容,剝掉季無林屍體的外套。
屍體赤裸裸,汪新揚默唸幾句法訣,伸手在屍體的肌膚上一抓!
竟自詭異的從屍體上抓出一道泛着淡淡柔和光芒的物體,宛如衣服一樣從屍體身上扯下來。
看見這一幕,林爸爸和林媽媽徹底驚呆了。
汪新揚看着手心裡那片泛着柔光的花瓣片,再默唸幾句,把花瓣兒往身上一打!
花瓣消失了,他身上放出一圈柔和的光。
汪新揚滿意,以他的手段,從天相欽學一點粗淺的法術,那是理所當然。
自然,這花瓣其實就是那件被天相欽奪走的超級法寶。這法寶是天庭弄下來大約是給林離的,林離區區凡人,當然不會要求他有什麼法力。
所以,汪新揚有粗淺的法力,就足夠把法寶穿上了。
這件超級防禦法寶,落在法力高的人手裡,效果更高一些。可落在普通人手裡,防禦效果也絕對不差多少。
有了這件超級法寶,汪新揚全盤打算中最危險,也最不可控的部分就徹底被堵死了。
他重新坐上汽車,示意司機開車。
他眯眼琢磨,原本以刑龍名義寄信給林離,不過是順便試探一下。看來,刑龍當初的確是詐死——他本來就很多疑,如果不知林離身邊有高明謀士,光憑林離作風,他也會相信刑龍被林離所殺。可既然林離身邊有謀士,他就不得不懷疑這一點。
既然刑龍詐死,躍虎約莫和林離就是一邊的,這個變數是必然了。
想着,他又笑了。從清遠空中,他大約知曉清遠怎麼控制妖怪。
刑龍被控三四十年,詐死逃生,必定恨極清遠。
想了想,他失笑,撥給清遠,讓他趕向高速會合。
上了高速,在加油站碰面,清遠直接上了這部車。看了林爸爸和林媽媽一眼,清遠喜不勝收:“是林離他老子和他媽?這下,我們就用不着怕那傢伙了。”
林爸爸和林媽媽心情古怪,一邊因爲這看起來很厲害的人很怕兒子而有些驕傲,一邊又因爲被挾持而鬱悶。
汽車沿途直走高速奔馳。
暴雨迷朦,打得汽車啪啪渾身作響。清遠不曉得是害怕還是別的緣故,坐得離汪新揚較遠,這會心有疑問大聲問道:“你怎麼知道,季無林是天相欽的掌門。”
汪新揚扯了扯臉:“猜的。”
天相欽當然不會蠢得滿世界宣佈掌門身份,他的確是從蛛絲馬跡中推測出來的。自然,沒有人知道,從極有限的線索裡,推測出這個事實,得耗費多少心血和腦細胞。
老實說,去年和汪家打那一架。要不是林離有氣運圖,運氣好到家,絕計是幹不過汪新揚的。
清遠低頭琢磨,他和汪新揚接觸不過就這幾天的事,他感覺汪新揚有很多事沒有跟他說。
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個人是他所見過最變態的聰明人,善隱忍,善等待,善擦屁股,善謀,果決而狠毒。
所有的東西一塊加起來,就糅捏成眼前這個人。
趁無爲觀去找季無林麻煩的時機,輕鬆的通過周定中把黃團團調開,再三言兩語就把林爸爸和林媽媽騙出來。
無爲觀就是想阻止,都沒有時間。
一個完美的時間差就這麼輕易的被打成了。
“你什麼時候和周定中接觸的?”他有心探索更多。
汪新揚笑笑:“去年。”
半年來,陸續餵了周定中兩千萬。這次,他毫不顧惜的一砸五千萬,甚至沒給周定中任何拒絕的心思。
無爲觀其實不缺錢,周定中本身的身家也不少。可週定中到底是外門弟子,不曉得王連漢這位大富豪。而且,無爲觀本來開銷就不大,自然不會拿多少錢給大夥兒花。
不然,周定中怎會爲了錢就中計。
清遠默然低頭,心忽然砰砰直跳。
這個人比他想的還要恐怖,佈局至少半年,都忍得住不動手。
清遠忽然道:“爲什麼以前不動手,你以前肯定有很多次機會。”
“沒把握。”汪新揚淡淡笑,雙手發力絞在一塊,竟自有些淡淡血腥:“我不打沒把握的仗。”
“我要絕對的把握。”
以前他可能有無數次的機會,但他全放過了。只因爲當時沒有把握,連有七成把握的時候,他都沒有出手。
他在等待和謀劃的,就是一個十成十的機會,製造林離必死的局面。
半年多的謀劃和等待,他竟是沒有一絲焦急。哪怕前幾天發動,林離一樣是必死之局。
但他仍然拖了這麼幾天,只因爲拖幾天,機會更大一絲絲。哪怕多一絲一毫。
清遠有些責怪:“你不該讓他們殺死季無林的,他會是一個很重要的主力。”
汪新揚目光中盪出一絲譏誚,輕道:“他沒死。”
清遠張大嘴震驚。
“你有替身傀儡,以爲別人就沒有?天相欽做了幾十年的鬼,這些準備比你要多。”
汪新揚索性閉眼沉思!
無爲觀居然沒有攔截,看來無爲觀有聰明人。
有這樣的人,約莫北海那邊的行動,大約也能被揣測着一二。
他扭頭看着北海方向,彷彿看穿了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