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將至,樂悠不高興和人擠車,特地挑了個不是週末的日子回家看望父母。她在S城念大學,明年就要畢業了。
寫畢業論文的日子格外清閒,宿舍裡三個姐妹都是S城本地人,早都搬回家裡去住了,要不是在家裡父母整天嘮叨,樂悠還真想在家多住幾天。
畢業、工作、結婚……
靠在車窗上的樂悠撇撇嘴,在大學裡認識的男友張旭還要讀研究生,哪有老人家想得那麼快。
等畢業了她就在S城找個公寓租下來,再找份小白領的工作,攢上幾年‘私’房錢。
樂悠家離S城一個多小時車程,在郊區,城市規劃對這塊地還沒有進行改造,下了車就能看到連綿的田野和富有淳樸氣息的農家院宅。
樂悠沿着田間小路走進村子裡,她家在村子中間偏上首的位置,據說是樂悠曾曾祖父選的地基建的老宅,傳到樂悠父親手裡,推翻了石牆木‘門’,建起了一棟獨‘門’獨院的鄉間小別墅,樂悠對老宅子的印象在六歲的時候就戛然而止。
農村裡民風樸實,家家戶戶白天都不關大‘門’,樂悠瞧見自家的院‘門’敞開着,望進去滿樹的臘梅‘花’開得煞是好看,還沒等她走到院‘門’口,裡面竄出一條小黑狗來,衝着她殷勤地狂搖尾巴,不住地在她‘腿’上磨蹭撒嬌。
“乖乖。”樂悠笑着‘摸’‘摸’小黑狗,走進院子,母親蘇英蘭彎腰在鋪開的蘆蓆上曬一些用不到的傢俱雜物,大多她都見過,平時堆放在雜物間裡,這會兒母親怎麼想到要曬這些東西。
“媽,你在做什麼?”樂悠喊道。
蘇英蘭聽到聲音扭過頭,樂呵呵地笑了:“我說這小傢伙怎麼跑出去了,你回來啦。正好,幫我把這些老東西曬曬。我給你買了只‘雞’,正在鍋裡燉着呢,我去放點香菇和木耳,你喜歡吃。”
“怎麼一回來就要我做事啊,媽。”樂悠一邊抱怨,一邊笑嘻嘻地走過去,翻了幾樣東西說道,“這不是都堆在小房間裡麼,現在拿出來幹嘛?”
“小孩子不懂嘍,這些可都是你爺爺‘奶’‘奶’的寶貝,當然要拿出來吹吹曬曬,你手上拿的這個,就是你爺爺當年親手做給你‘奶’‘奶’的首飾盒,以後就給你了,當嫁妝!”蘇英蘭笑着擡‘腿’往廚房裡走。
樂悠手裡的盒子不大,卻很沉,她記得小時候趴在‘奶’‘奶’梳妝檯上的時候,就見過這個黑檀木盒子,不過‘奶’‘奶’都當寶似地放着,她有幾次偷偷想去拉開盒子裡的小‘抽’屜,都被‘奶’‘奶’把手拍了回去。
爺爺‘奶’‘奶’過世多年,這盒子她早就忘記,沒想到現在找了出來。
想起兩位老人,樂悠鼻子有點發酸,趕緊放下手裡的盒子,將其餘東西都平平地鋪了一層,借日頭曬去‘潮’氣。
鋪好後到井邊洗了洗手,伸頭看看蘇英蘭還在廚房裡忙碌,樂悠一手抱了盒子,一手拖了張小凳子,坐到牆角去曬太陽。
這個首飾盒樂悠‘奶’‘奶’用了六十多年,黑檀木沉沉的,散發着一股髮油的膩香,它總共分四層,上面三層是小‘抽’屜,下面一層是可拆卸的木板,放一些大件的首飾和梳洗用具。
樂悠拉開第一層‘抽’屜,裡面竟然還有個黑‘色’的發餅,以前就是用它沾了頭油抹在頭髮上,整個匣子的香氣就是它散發出來的。第二層裡面是空的。第三層裡面裝着幾根髮夾,一根簪子,都是‘奶’‘奶’用過的東西。
拆開最下面那層木板,樂悠愣住了,伸手從裡面掏出一個‘精’致的玻璃壺來。
這個玻璃壺只有火柴盒大小,光滑圓潤,從正面看上去一層釉質晶亮,內層勾勒着‘精’美的山水風景,氣韻深遠,塞着壺口的則是一顆雕工優美的鈕狀獸雕。
樂悠握住玻璃壺搖了搖,裡面是空的,她拔掉獸鈕,眯着眼睛朝裡看,恍惚中雲裡霧裡,彷彿自己在高空纜車上看峽谷一般,她趕緊閉了閉眼睛,再往裡面看的時候,只看到‘乳’白‘色’的磨砂壺壁上勾勒的風景畫,其餘什麼都沒有。
“媽,快出來看看,這是什麼?”
樂悠舉着玻璃壺大聲喊道,蘇英蘭嚇了一跳,丟下炒菜從廚房裡跑出來,看到只是一個玻璃壺,沒好氣地說道:“菜還炒着呢,這是什麼呀?等你爸回來了問問他,也許是你爺爺的。”
見蘇英蘭也不知道,樂悠覺得這東西應該不是什麼貴重物品,穿根紅線當個掛墜不錯,還能往裡面裝香水什麼的。
到了中午,父親樂於寧回家吃飯,對這個玻璃壺的來歷也不清楚,既然是在老人家的遺物裡找到的,那就該是家裡的東西,樂悠喜歡,讓她拿去玩也沒啥大不了。
飯桌上講着講着,先是詢問了一下樂悠最近在S城的生活學習,自然而然就轉到她畢業後的打算,當聽到樂悠想留在S城的時候,兩人既不同意也不反對,他們知道‘女’兒有點嫌他們囉嗦,但有些話不吐不快,憋在心裡更難受。
“小張還要讀研究生的話,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呀?”蘇英蘭問道。
“至少也要等他畢業吧,媽,您想太多了。”樂悠一口飯含在嘴裡,含含糊糊地答道。
蘇英蘭對樂於寧使了個眼‘色’,樂於寧說道:“悠悠啊,你們什麼時候結婚都好,也該早點定下來了,兩家走動走動,要做的事情還多着呢。”
“唔唔……”
樂悠頭埋在飯碗裡只管吃飯,心裡開始叫苦,她還是早點溜回學校吧。要是被張旭知道,又該笑她自討苦吃,沒事回家被老人唸叨。
張旭啊,樂悠默然,兩個人雖然是戀愛關係,但她總覺得有點不對味,別說在一個學校裡都要幾天才見一次面,短信不回,電話也經常不接。宿舍裡的姐妹老早就勸她換一個算了,這樣的男人靠不住,她當時想張旭人還不錯,長得又帥又有上進心,就一拖到了現在。
都說畢業等於分手,還有大半年,她的確需要和他好好規劃一下今後的生活。
第二天樂悠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牀’,蘇英蘭給她準備了一堆家裡自醃的臘‘肉’,讓她在宿舍裡拿電飯鍋蒸了吃。
樂悠找了根紅線把玻璃壺貼身掛在手腕上,感覺緊貼着手臂涼涼的壺壁,心裡美滋滋地想,或許爺爺‘奶’‘奶’在天之靈還能保佑她呢。
拎着沉沉的臘‘肉’,樂悠又‘花’了一個多小時回到S城,下車就給張旭打電話,撥了三四次撥不通,第五次終於有人接了。
“張旭,你在哪裡又不接電話。我回家帶了點臘‘肉’,你來我宿舍拿嗎?”樂悠站在斑馬線上,看着紅燈閃爍,準備過馬路。
“不了,你自己吃吧,我下午還有個實驗,恐怕要做到晚上了。”張旭的聲音有點輕,樂悠還想說什麼,那邊已經說了拜拜,把電話給掛了。
“實驗實驗,滿腦子的實驗,實驗比‘女’朋友還重要哦!”紅燈跳綠,樂悠不滿地低頭快走,緊盯着手機屏幕噼裡啪啦打字,發短信向同宿舍的姐妹們訴苦,順便問她們要不要回來打秋風,以往每年她們都嚷着要吃蘇英蘭做的臘‘肉’。
嘀嘀——
刺耳的喇叭聲從她身後響起,樂悠擡起頭,才發現自己快走到路邊,但正好卡在別人右轉彎車道上,一輛銀灰‘色’的雷克薩斯正不滿地衝她按喇叭。
有車就了不起啊,樂悠快走幾步跑上人行道,回頭看了車尾一眼,對那一串阿拉伯數字6的車牌極爲鄙視。
低頭繼續發短信,然而沒走幾步她就整個人飛撲了出去……
不知道是誰將人行道上的一塊方磚撬了起來,正在按手機鍵盤的樂悠哪裡看得到,一頭栽倒在地上,手腕邊傳來刺痛,似乎還聽到破碎的聲音。
完了完了……爺爺‘奶’‘奶’的玻璃壺啊!痛……
樂悠顧不得臘‘肉’,坐在地上就拉起袖子來看,想着肯定被玻璃碎片扎到了,壺碎了又心疼得要命,如果她不把玻璃壺帶出來多好。
拉起袖子,樂悠張大了嘴巴——那個壺完好無損,上面好像有些紅‘色’的痕跡,她想去擦擦,壺面轉眼又變得光潔如‘玉’。手腕上也沒有被刺破的痕跡,彷彿那陣刺痛只是她的錯覺。
居然沒有破,以前的東西就是質量好。
樂悠坐着傻笑,半晌反應過來自己正坐在人行道上,不知被多少路過的人和車看到了自己摔跤的囧相,臉上頓時熱辣辣的,趕緊站起來拍掉身上的泥灰,撿了臘‘肉’低着頭猛走。
回到宿舍把臘‘肉’蒸上,樂悠換了身輕便的冬裝,想想玻璃壺塞在袖子裡不保險,雖然不習慣脖子上有個東西吊着,總比‘弄’壞的好。
這時候解了繩子仔細看玻璃壺,上面畫着的山水樹木似乎更加鮮活了,雲紋水氣就像要流出來一樣。
“如果真有這壺中世界,就是去看一眼,都覺得很幸福啦。”
樂悠笑着自言自語,看着青山綠水,不禁有點悠然神往。
沒等她說完,眼前突然霧‘蒙’‘蒙’一片,她頭重腳輕像踩着棉‘花’,隨着亮光大放,她驚恐地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
視力可見範圍以她爲中心,是個半徑約十米的圓,周圍全是白霧茫茫,一束陽光破開她頭頂的霧氣照下來,正好將這塊圓地照得溫暖明亮。
這圓地不光是樂悠腳下踩着的草地,靠近白霧邊緣,是一段清澈的水流。
這裡是哪裡……
樂悠驚得目瞪口呆,她不是在宿舍裡嗎?
是幻覺,還是……樂悠打了個哆嗦,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始上下左右地打量着自己周圍的空間,空氣清新,腳下柔軟,天哪,她可不認爲有這麼真實的幻境?!
可她明明就站在宿舍裡拿着她的寶貝玻璃壺,其他什麼都沒做。
什麼都沒做。
等等,她好像說——如果去壺中世界看一眼……
天哪,難道她金口‘玉’言,一語成真,真的進了玻璃壺中的世界?這世界怎麼這麼小,青山綠水呢?!
如果她要出去,該怎麼辦?
剛剛想着出去,眼前一‘花’,樂悠又體會了一把失重的眩暈,卻發現自己好端端地站在宿舍裡,手裡握着玻璃壺……
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