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懲罰性關稅

張居正還沒表態,朱翊鈞首先表態,這個錢,他不要,無論廷議什麼結果。宮裡就是不要這個錢,愛怎麼地怎麼地!

哪怕是張四維沒什麼條件,朱翊鈞也不會要。

依據事實而言,銀子就是銀子,上面沒有刻誰的姓名,沒有髒不髒的說法。

但是朱翊鈞確切的知道,張四維的錢是民脂民膏、是血淚錢,他是不會收的。

王家屏一時間有些語塞,選擇了閉嘴,宮裡窮的都到外廷討飯來了,戶部還不肯給這個錢,都到這個份上了,皇帝還不肯要,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說明皇帝是真的非常非常的厭惡族黨這種政治產物。

結黨是很正常的現象,大家圍繞着一件事,有着相同的志向走到了一起,但是族黨,卻讓皇帝極爲警惕。

王家屏又品味了一下族黨這兩個字,只能說張居正洞若觀火,眼光毒辣,能把族黨和朋黨如此區分,教授給小皇帝,的確是不器全才。

張居正也就是不知道王家屏的想法,他壓根就沒教過這兩個字,那是小皇帝陛下自己依據朝中現象,根據晉黨和張黨的對比,總結而得,張居正都感覺這兩個字,格外的精準!

張居正站了起來俯首說道:“廣州總督殷正茂上奏,小佛郎機人在屯門島私自佔地,賄賂廣東海道副使汪柏、都指揮使黃慶,自此竊居澳門,殷總督兵發五十船,圍困屯門島,逼迫小佛郎機人離開澳門等地。”

“紅毛番屢教不改,幾番欺誆朝廷,殷總督請命,給小佛郎機人增稅,大明有司,小佛郎機人商舶,抽分宜十抽二,而非百值抽六,所增稅款皆填內帑用度。”

張居正不表態,不是說他沒辦法,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表態,王國光問他,元輔對張四維賄皇帝是態度,他還沒回答,皇帝直接開口說不要。

一本關鍵性的奏疏,不應該只解決問題,而是依託這本奏疏,找到機會,推行政令,這是一個成熟政客的基本本能,他要繼續推行開海之事。

既然廷議已經通過了對洋舶抽分,那殷正茂對小佛郎機人加稅,由原來的6%的關稅,增加到了20%,就是朝廷對小佛郎機的懲罰。

朱翊鈞一愣,殷正茂的這個提議,不就是懲罰性關稅嗎?

懲罰性的關稅,佔據了商品優勢的國家,增加抽分關稅的方式,來進行貿易保護或者帶有強烈的懲罰或罰款性質的進口附加稅。

這種懲罰性關稅,一定要建立在商品優勢的前提下,否則,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大明眼下佔據了絕對的商品優勢,而這種懲罰性關稅,還帶着一種強烈的華夷之辨的色彩。

果然爲了富國,大明朝廷會自己在矛盾中不斷的進化。

“那就廷議吧,朕只是不想要族黨的錢。”朱翊鈞揮了揮小手,表明自己突然開口的原因,他寧願餓肚子,也不拿族黨的錢,他嫌髒。

餓肚子會瘦,但是拿了族黨的錢,會被敲碎腦袋。

這口子一開,大明遍地都是族黨,向皇帝輸賄,七萬兩銀和朝廷政治制度的徹底敗壞,孰輕孰重,小皇帝雖然小,但還能拎得清。

萬士和聽聞朝廷要懲戒性關稅,立刻不滿的說道:“凡爲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敬大臣也、體羣臣也、子庶民也、來百工也、柔遠人也、懷諸侯也。”

“柔遠人則四方歸之。”

“送往迎來,嘉善而矜不能,所以柔遠人也。”

這是中庸裡的原文,國家只要做好了這九條,就足以定國安邦了。

海瑞聽聞萬士和說話,立刻開口說道:“已經柔過了,行不通,蠻夷不修德行,朝廷恩厚小佛郎機人,小佛郎機人,不思嘗天恩修睦,反而步步緊逼,屢屢興兵,萬尚書不知道嗎?”

“柔過了嗎?”萬士和一愣,自己似乎就不該開這個口!

又被海瑞一句話給秒了。

海瑞在朝中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作爲外廷言官,負責秒人。

“萬尚書不知道啊。”海瑞笑了笑,這抹平和的笑意,卻是莫大的嘲諷,萬士和作爲禮部尚書,鴻臚寺作爲帝國的外交部門,萬士和居然不知道大明和小佛郎機人的衝突,他做這個尚書作甚?

回家賣紅薯得了。

“萬尚書看來是真的不知道。”譚綸眉頭緊蹙,說起了過往。

大明和小佛郎機,也就是和葡萄牙的恩怨情仇,那真的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簡單而言,這都是葡萄牙殖民思維根深蒂固,跑到大明地頭想要爲非作歹被打了一頓。

正德八年,葡萄牙商人若爾熱,在沒有大明授權和的情況下,在廣州屯門島,豎起了一塊刻有葡王徽章的石柱,開始圈地宣稱是葡萄牙領土。

正德十二年,葡王派遣宮廷藥劑師託梅·皮列士帶領十二艘四桅大帆船,開始對大明進行了‘和平和互利’的溝通與交流。

正德十二年九月,葡萄牙艦隊對大明廣州府發炮,炮聲如雷,廣東按察司僉事顧應祥奏聞朝中。

葡王使者覲見大明皇帝明武宗,葡萄牙使者,火者亞三被留在宮中,武宗還跟火者亞三學外語。

同年冬,葡萄牙司令官西芒,帶領葡萄牙士兵在廣州府燒殺搶掠,滿剌加國王之子,入京哭訴葡萄牙在馬六甲的暴行,朝廷聞訊,責令葡萄牙把領土還給滿剌加。

大明和葡萄牙的交鋒正式開始。

嘉靖元年,葡萄牙使者火者亞三被處斬,嘉靖三年葡萄牙宮廷藥劑師託梅·皮列士死於獄中。

嘉靖三年,廣東海道副使汪鎔雲集了五十艘戰船,驅逐了屯門島上的葡萄牙人。

嘉靖四年,備倭都指揮使柯榮、百戶王應恩擊敗葡軍馬爾廷,擊沉敵船兩艘,斬獲三十五人,俘虜四十二人,之所以只有這麼點人頭和俘虜,是因爲沉到海里實在是不好撈。

一直到嘉靖三十二年,葡萄牙人賄賂了廣東海道副使汪柏、都指揮使黃慶,自此竊居澳門。

殷正茂也就是兩年前到的廣州,剿匪平倭,忙的暈頭轉向,查到了匪患和倭情都和汪柏、黃慶有關,便上奏以通倭的罪名抓拿二人押解入京。

譚綸也沒廢多少口舌,他對這些事兒記得很清楚,在他看來,倭寇、北虜、紅毛番,雖然有差別,但是差別不大,都是一樣的貨色,揍一頓就老實了,要是揍不了,他們就會燒殺搶掠。

張居正看着萬士和笑着問道:“萬尚書,還有疑問嗎?你說要柔遠人,朝廷也不是不柔遠人,咱們這也柔過小佛郎機人,可是他們怎麼做的?在廣州燒殺搶掠,在舟山和倭寇蛇鼠一窩,私自圈地、竊據澳門,柔了,但是沒用,你說呢?”

萬士和趕忙搖頭說道:“沒有了,沒有了,我不知這些事兒,世宗實錄未曾修成,我我…”

“我的錯,修的慢了。”張居正頗爲溫和的回答道,世宗實錄修的時間確實有點長了,萬士和並沒有那麼多的渠道知道這些事兒。

不僅僅是萬士和不知道,葛守禮也跟聽故事一樣,聽完了譚綸講述海上那些風波,驚訝不已,原來倭寇和紅毛番不是一回事兒啊!

嘉靖元年,小佛郎機使者火者亞三都被斬首了,那時候,葛守禮、萬士和都在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在絕大多數大明朝臣的眼裡,紅毛番和倭寇通常混爲一談。

不知者無罪,張居正沒有過分追究。

“那這個加稅的事兒,還有人有異議嗎?”張居正環視了一週問道。

葛守禮開口說道:“元輔也說了,洋舶銀兩,事涉一編法推行,這要是小佛郎機人不販銀而來,如何是好?”

“愛來不來,有本事就別來。”戶部尚書王國光笑着說道:“是他們求着咱們賣東西給他們。”

葛守禮露出了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點頭說道:“也是,我天朝上國物華天寶,番舶自然要來。”

張居正面色凝重,大明的商品優勢,還能維持到什麼時候?

一旦失去了商品優勢,大明這麼多的人,需要多少銀子作爲交易的憑證?

沒有銀子進入大明,大明的一條編法還能不能實行下去?

進而延伸出一個重要的問題,事關朝廷經濟命脈的銀路,大明要不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他眼前忽然閃過了一個畫面,小皇帝拿着三棱鏡不停的將白色的陽光散射的四處都是,力甚寡而見功多,這句話在他的面前不停的閃動着。

無論他如何想要無視這句話,都無法忘記,反而記得越來越清楚。

一顆機心,似乎在內心萌芽。

“元輔?”葛守禮試探性的說道:“我無經濟之才,就是不懂才問一下,並無反對之意,元輔先生勿要誤會。”

葛守禮看張居正好久不說話,還以爲張居正有了誤解,葛守禮和紅毛番,八竿子打不着,他就是不知道開口問問。

張居正這纔回過神來,點頭說道:“嗯。”

大明首輔寫好了浮票,奏疏來到了小皇帝的面前,朱翊鈞在懲罰性關稅的奏疏上,下了自己的大印。

廷議還在繼續,關於廣東海道副使汪柏、都指揮使黃慶的處置問題,這兩個人收受賄賂,讓小佛郎機人在澳門立足,而且私設關隘,十抽二與洋舶私通,最終得到了押解京師,徐行提問的結果。

問清楚了,走完了流程,大抵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菜市口斬首示衆。

因爲這兩個人的罪名是謀叛,是失土的大罪,紅毛番私自在澳門繁衍生息,這是失土。

這是大明朝第一件有名有姓、有人證、物證、書證的地方官員,聯合地方縉紳、富賈,陰結番人,私自設關,偷偷抽分,謀取暴利的案件,性質極其惡劣的同時,也確定了一個基本事實,朝中反對開海的風力輿論,與民爭利,究竟在和誰爭利。

馮保怒氣衝衝的說道:“隆慶元年,主上批准福建巡撫都御史涂澤民請開月港奏疏時,就說:”

“都是這些個地方縉紳們欲做買賣,唯恐添一關,與己不便與己爭利,上牟公家之利,下漁小民之利,死不可設月港市舶司、都餉館等,又賴朝中大臣言官說是害民,若非這朝中有仁者,月港亦不能成。”

“今日再看,嘿,先帝爺還是把縉紳們想的太好了,你看這地方和縉紳勾結姑息,賄政於大臣,鼓譟聲勢,厲害,厲害啊,歎爲觀止。”

“萬尚書,您說是不是?”

萬士和又被罵了,他之前還拿着懷遠人的聖人訓,說月港罷了就沒那麼多的事兒,現在又被馮保給翻了舊賬,這閹黨果真討人嫌,動不動就翻舊賬!

萬士和萬般無奈的說道:“額…馮大璫所言有理。”

馮保頗爲感嘆的說道:“《孟子·告子下》有云:仁之勝不仁也,猶水勝火。今之爲仁者,猶以一杯水救一車薪之火也,不熄,則謂之水不勝火。此又與於不仁之甚者也,亦終必亡而已矣。”

“孟聖人說,這仁一定能勝過不仁,就像是水能滅火一樣。今天仁者漸少,仁者做事,就像用一杯水救一車點燃的柴一樣。”

“若是看到了火不能熄滅,就說水不能滅火,仁不能戰勝不仁,這樣說的人,和不仁者沒什麼兩樣,甚至比不仁者更加可恨,那天下終究會滅亡。”

“若非當初有仁者幾番諍諫,陳清利害,這月港安在?天下危亡。”

不仁的人,是壞。

而看到杯水車薪不能滅火,則叫嚷着水不能滅火、仁不能勝不仁的人,是蠢。

馮保在罵萬士和壞且蠢,萬士和不仁,是壞,是爲了自己爭利;萬士和天天拿着聖人訓當佛經一樣的念,多少有些蠢了。

相比較之下,葛守禮都只是憨直了些。

萬士和吐了口濁氣,還是得多點書,天天被宦官用聖人訓罵的擡不起頭來,有點丟大臣的臉了。

張居正和楊博當初定萬士和爲禮部尚書,多少存了些禮部栓條狗,維持朝政運轉的心思。

朱翊鈞聽聞馮保的長篇大論,露出了笑意,馮保在確認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賄政之弊、姑息之弊,是吏治之大弊,而馮保這番話清楚的梳理了一個脈絡。

東南海商是如何爲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和地方官沆瀣一氣,這是姑息之弊;通過經紀、買辦這些政治掮客賄賂當朝大臣,這是賄政之弊。

姑息、賄政之弊不除,何談吏治?沒有吏治,何談新政?

而後馮保用聖人訓,孟子·告子下杯水車薪的典故,確定了這種做法的不正確。

有了對錯的標準,纔好評判對錯不是?

張居正笑了笑,馮保罵人,還是一如既往的難聽,一如既往的罵的人還不了嘴。

“兩廣總督殷正茂上奏言,廣州府水師事。”張居正平靜的,有條不紊的,一點一點的推進着開海事。

“廣東沿海地方十餘年來,倭患匪患接衝,民不聊生。”

“蓋系防守不嚴,以致匪倭乘虛肆毒,臣在極南,雖間有擒斬,實無補傷殘。今臣妄擬定立章程,率作將士水陸之備,既周賞罰之令,又肅汛期既畢,警報絕無,雖無擒斬之功實多保障之績。”

“總兵張元勳、副使劉穩等攄忠效勞,宜紀錄優敘,正茂督師蕩平惠州山寇,待捷書至日,請朝廷查覈特優敘。”

殷正茂蕩平了惠州山寇,請朝中恩賞錄總兵的平寇功的同時,請命設立海防,而廣州府水師的主要職責有三個。

第一個是將士水路之備,防止倭患匪患,安定地方;

第二個則是實現朝廷的賞罰之令,皇帝下令到廣州府,結果天高皇帝遠,根本沒人理朝廷;

第三個則是汛期準備救災之事,蝗災、水災、旱災,生民顛沛,最容易聚嘯民亂,那麼如何利用水師約束和組織救災就成了水師的職責。

這個要求非常的合理,誰讓殷正茂在兩廣一直贏。

兵部尚書譚綸,眉頭緊皺的說道:“恐有藩鎮之虞。”

晉黨珠玉在前,在極南設立廣州水師,朝廷怎麼可能放心?

譚綸提到的這個擔憂,讓所有人略顯沉默,殷正茂的這個提議,涉及到了一個避無可避的問題,裂土分封。

軍隊會掌控在殷正茂的手中,而廣州府素來是與南洋私舶往來頻繁之地,這有錢有權還有兵,殷正茂這不是藩鎮,是什麼?難道僅靠殷正茂的忠心,就能批覆這種政策嗎?

朝臣們大多數都默不作聲,晉黨是自己腚上一屁股屎,不好咬別人,畢竟西北宣府大同的軍政財一體的藩鎮,甚至敢搞出謊報軍情,折騰朝廷的事情來。

其他朝臣則是多少畏懼張居正的威權,殷正茂可是張居正的嫡系中的嫡系,核心中的核心,在多數廷臣心裡,殷正茂,就是張居正手中對付高拱那把最鋒利的矛。

也就是因爲高拱門生李遷不能安定兩廣,殷正茂可以,所以張居正才穩穩當當的坐穩了次輔,在與高拱爭鋒中,最終得勝。

殷正茂提廣州水師事,這就是張居正,在給殷正茂謀求好處來了。

當初張四維曾經問過李樂一個問題,怎麼就那麼肯定,張居正坐穩了首輔的位置,他就不是下一個高拱呢?

這個問題,同樣盤踞在大明朝臣的心裡。

“大司馬所言有理,理當嚴旨申斥殷正茂所言,責令其不可擴師。”張居正聽聞譚綸質疑後,二話不說,選擇了同意譚綸說辭,並且在浮票上寫下了自己的意見,送於御案下印。

朱翊鈞沉默了片刻,張居正不讓殷正茂擴師,是讓他有些意外的,他有些奇怪的問道:“兩廣極南路遠,一奏疏往返一百八十餘日,嶺南有戰,朝中如何決斷?既然要給小佛郎機加稅,若是招致兵禍,剛鬧完了倭患,又鬧番患,軍兵以何相抗衡?”

加稅一定會抗稅,以番人的德行而言,武裝抗稅絕對是必然,甚至東南戰禍狼煙再起的可能也很大,這是必然要防備的事兒。

設立廣州水師,會有藩鎮顧慮,不設立,又要加稅,必然會有番寇戰火,大明國事大抵都是這種兩難,兩難如何自解?

張居正趕忙俯首說道:“陛下容稟,兩廣極遠,大司馬所言有理,不如在松江府設立水師,若有戰事,以大明水師,駐防澎湖巡檢司,以防東南海疆震動之事。”

“南衙作爲留都,留有六部衙門,更方便節制一二,兩難自解。”

朱翊鈞徹底明白了張居正要藉着皇宮裡的虧空,到底要達成什麼政治目的。

將海瑞的那封《以圖治安疏》的內容一點點實現,而實現的辦法,一步一步,走的極爲紮實,環環相扣。

朱翊鈞頗爲感慨的說道:“元輔先生所慮周詳,國之大幸。”

“陛下謬讚,臣之忠於陛下職分也。”張居正再次俯首謝過了皇帝誇讚。

海瑞的一些政治理念,是極好的,而且他肯彎腰去尋找答案,只是在處置一些事兒,過分的剛硬,曲則全這個政治規則,海瑞知道,只是不願意妥協。

朱翊鈞在否決殷正茂的奏疏上下印。

張居正下章吏部,將批覆奏疏留檔後送往廣州,而後會有一道申斥的聖旨,送往廣州,斥責殷正茂的藩鎮水師的做法。

殷正茂每天都在挨申斥,因爲殷正茂是個大貪官,舉國皆知,廣州電白港,都快被殷正茂搞成私設市舶司了。

殷正茂很能打,也很能貪,但朝中明公對這件事大多都是避而不談,不是畏懼張居正,而是兩廣的局勢,還需要殷正茂繼續主持。

而且殷正茂的這種貪,更像是讓朝廷放心,他就是圖財,不圖裂土分封做嶺南王。

張居正抖了抖袖子摸出了一本奏疏,開口說道:“應天巡撫宋陽山、松江巡撫汪道昆、松江巡檢司左都督俞大猷,上奏言:擬建松江水師軍鎮,鎮守東南,以安海寇之患,水陸之備,周賞罰之令,肅汛期既畢。”

“諸位有何看法?”

這個人員任事裡,最重要的就是左都督俞大猷,先按着九邊軍鎮的規格,把松江鎮建起來,唯有一把劍豎立在大明的南衙腹心之地,接下來的查清佔、令還田、除賄政姑息宿弊、造船廠、市舶司,通衢九省之地等等一系列的政令,才能推行。

這就是周賞罰之令。

仁一定勝過了不仁,但仁者漸少,仁者施仁政如同杯水車薪之時,就要想辦法讓仁者拿起武器來!

讓不仁者,好好聽仁者講道理!

張居正的執政理念核心還是那四個字,富國強兵,一點點的富,一點點的強,一步步的走,一點點的改變大明羸弱之現狀,以求大明再起。

張居正這種治大國如烹小鮮的做法,就顯得高拱和徐階都很呆。

高拱有些吹求過急,對付閹黨,直接叫着把司禮監給取締掉,弄的宮裡反應劇烈,而且高拱背後站着晉黨,他這種做法,到底是對付閹黨,還是要做些什麼奇怪的事兒呢?

宮裡太后不想多才奇怪。

葛守禮想要攻擊一二,但是換了不少角度,確實不知道從哪個角度噴張居正。

說僭越主上威福之權,可俞大猷是帝黨,畢竟俞大猷是由皇帝陛下下旨回朝的海瑞,舉薦回朝,說是領薯苗墾荒,結果埋了這麼大一個雷在裡面。

說張居正結黨營私,汪道昆爲了給胡宗憲奔波平冤昭雪,和浙黨的沈一貫走的很近,汪道昆若是真的劃分陣營,那也是浙黨,不是張黨。

這裡面唯一能稱得上張黨的唯有應天巡撫宋陽山,可宋陽山人在南衙應天府,離松江府很近,但又不現管。

這裡面唯獨沒有晉黨的好處。

葛守禮作爲黨魁自然要爲晉黨謀利,可是他想了半天,東南的事兒,他真的是有些鞭長莫及。

萬士和想開口說話,王家屏拉了拉萬士和,示意他閉嘴。同爲晉黨的王家屏都受不了萬士和了,萬士和遭到羞辱,整個晉黨跟着一起丟人。

晉黨都是萬士和這種貨色,晉黨還怎麼作爲抗衡元輔威震主上的主力?

葛守禮頗爲可惜的看了眼王國光,本來這清查東南侵佔田畝的功勞,也應該有晉黨一份的,因爲王國光是山西人,而且也曾經是晉黨的核心人物,但是王崇古和張四維做事太難看了,王國光乾脆跟晉黨劃清了界限。

葛守禮就任新黨魁,他送王國光請帖,王國光差遣了家人恭賀。

“沒有異議嗎?”張居正環視了一圈,看沒人反對,便在奏疏上貼上了浮票,呈送御前。

廷議仍在繼續,主要議論了下王崇古堵窟窿要把白花花的銀子送給窮人的作孽行爲,最終下章戶部督辦了。

朱翊鈞在臺上認真讀書,這本論語他已經快要學完了,但是張居正一直沒送新的四書直解。

“臣等告退。”廷議結束,羣臣見禮離開了文華殿。

朱翊鈞看着張居正笑着問道:“先生,前些陣子朕問何爲公,何爲私,不知先生思慮的如何了?”

“臣有罪,仍然未能思慮清楚。”張居正俯首說道,公私這個定義,絕非一朝一夕,他得認真思量,而不是糊弄皇帝,給小皇帝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不急不急,慢慢來。”朱翊鈞小手揮舞了下,表示他並不是很急,只是提醒元輔,不要忘記就好。

“陛下,臣斗膽,陛下爲何不要張四維的銀子?”張居正有些奇怪的問道。

小皇帝開口說話直接回絕,張居正能理解,因爲那時候張居正一旦開口,就變成了複雜矛盾,這個矛盾很複雜,以關係論,是皇權和臣權的矛盾,皇帝和首輔的矛盾,是張黨和晉黨的矛盾,是內廷和外廷的矛盾。

所以小皇帝先開口,把這場可能的複雜矛盾,簡化成了:皇帝陛下和張四維個人的矛盾。

不把十歲人主當回事,也能不把千年以來的君君臣臣、至高無上的皇權當回事?

“朕不喜歡他的銀子,朕嫌他的銀子髒,銀子只是銀子,但是張四維的銀子就是髒。”朱翊鈞頗爲確切的說道。

陛下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然無言以對。

從形而下而言,誰的銀子都是銀子,從形而上而言,張四維的銀子確實很髒。

“臣爲大明賀,杜賄政之弊,自陛下始。”張居正頗有感觸的說道。

小佛郎機人的加稅供養皇宮,這是制度下的萬民供養,不是皇帝接受朝臣的賄賂,正統年間,明英宗…張居正想到這裡便搖了搖頭,明英宗這種放在歷史長河裡,都極爲罕見,不提也罷。

朱翊鈞平靜的說道:“朕曾聽聞,長得醜不能爲官。”

“漢哀帝繼位,丞相薛宣和給事中申鹹有怨,爲了不讓申鹹繼續在朝爲官,薛宣令人隱蔽在宮門外,等申鹹上朝時,斫傷申鹹,砍掉鼻脣,在臉上劃了八道創傷,申鹹自此不能爲官了,可有此事?”

張居正眉頭緊蹙的說道:“確有其事。”

皇帝陛下提起這事兒,究竟什麼意思?

朱翊鈞頗爲平靜的說道:“王崇古花了近兩百萬的銀子堵窟窿,張四維爲了起復,宮裡的虧空都肯補救,他連銀子都捨得,還有什麼不捨得呢?”

張居正大驚失色,看了眼馮保,又看了眼張宏,俯首說道:“陛下,君子不恥此行徑,狂愚覆轍之舉,薛宣因此被罷官而後禍及家眷,此端一開,國將不國,進此讒言者,當誅!”

楊博想要反駁戚繼光封爵,連誅心之論都不肯開,立刻退讓,讓矛盾處於一種鬥而不破的狀態,是一種政治智慧。

這種傷人臉面讓他不能做官的話,着實是讒言也。

黨爭歸黨爭,這種手段,下作又不見效,甚至會引起劇烈的反彈,主上主少國疑,這種毒計若是施行,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天下疑主。

到那時候,國朝就很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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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鈞看着張居正幾乎要吃人的表情,趕忙解釋道:“元輔帝鑑圖說裡說到了漢哀帝,朕纔看了看漢書,知道了這個典故,並無人進言,元輔先生別這麼盯着馮大伴和張大伴,不是他們進言。”

張居正再次被迴旋鏢擊中了,感情是他書裡的倒行逆施篇裡的漢哀帝引起了陛下讀史,結果讀到了這個話。

張居正再次俯首說道:“漢哀帝二十五歲龍馭上賓,王莽自此大權專擅,陛下。”

“那算了。”朱翊鈞認真的說道:“國家之制,先生更爲擅長,那就依先生所言。”

小孩子,抓到青蛙拽青蛙頭,若是張四維又急,那朱翊鈞就給他見識下什麼叫小孩子下手沒個輕重。

朱翊鈞真的是個孩子。

頂多到時候去太廟裡念一念罪己札記,反正元輔又不會把罪己詔,刊行天下。

朕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因爲個人好惡,做了一些不是很出格的壞事,大臣們應該能諒解朕吧!朕真的只是孩子啊!求月票,嗷嗚!!!!!

(本章完)

第611章 奸佞小人張居正 正人君子新鄭公第一百五十一章 重新定義清流第498章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第410章 大鉅變時代第511章 元輔次輔,收收神通吧!第613章 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第二百三十七章 他們失去了一切,但是獲得了自由第一百四十四章 朕,唯利是圖!第649章 兵發杭州府,誅殺吳善言!第二百二十一章 資源鎖死科技樹第557章 不可能三角第308章 人給狗送葬,天下奇聞!第348章 小善大惡,少殺一人,而多害千萬人第一百五十一章 重新定義清流第422章 來過,已是足矣第一百二十一章 想讓朕跪着當皇帝?沒門!第二十九章 視之如綴疣,安從得展布第九十一章 朕就辦三件事,罵人,罵人,還是罵人!第302章 這是大明的頂級機密第299章 取之於賤儒,用之於賤儒第一百二十二章 要爲小皇帝提供充足的彈藥!第六十三章 民生困苦,纔是天下之大弊!第三十四章 覆舟水是蒼生淚,不到橫流君不知第433章 戰爭只是暫停,從未結束第430章 不爲刀俎,即爲魚肉第596章 嚴刑峻法,這個惡人朕做了第374章 兩宮太后非但不阻攔,還一起胡鬧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們的選擇沒有錯(爲白銀盟主“暖陽1314”賀!)第八十四章 富國以安天下,強兵以誅不臣(爲盟主“小飛毯”賀!)第378章 奇怪的君臣第532章 禮法不能是新政的絆腳石第一百七十五章 手縛濁龍潘季馴,慘如水鬼高啓愚第515章 自有大明律處置他!第647章 老虎要打,倀鬼也要抓第421章 火炮轟完步兵衝,衝不上去火炮轟第468章 昇平一號蒸汽機第五十一章 朕以皇帝的名義許諾第一百三十四章 賤儒,嚐嚐朕的廷杖!第559章 大明舉重冠軍朱翊鈞第492章 不是臣工不努力,是真的無能爲力第348章 小善大惡,少殺一人,而多害千萬人第455章 私掠許可證第二百三十五章 矯矯虎臣,腹心干城第457章 人性本惡的鴻溝第二百五十三章 抄家抄乾淨,攏共分三步第431章 快速帆船游龍號第432章 對北虜的全新玩法第一百九十四章 皇帝親自帶頭偷工減料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皇帝怒斥東林元老第669章 斷鹽 斷棉 裡挑外撅第一十八章 旭日初昇,大耀東方第一百二十章 觀天下英雄,唯元輔與載堉耳第332章 陛下,臣有上中下三策第八十四章 富國以安天下,強兵以誅不臣(爲盟主“小飛毯”賀!)第438章 歲月蹉跎,往事不復第351章 大明沒有貴族第四章 皇權特許第672章 大明皇帝也幹了!第624章 這聽起來很大膽,但一點都不明智第290章 你拿這個來考驗朕,朕怎麼可能經受第692章 隨時準備三堂會審伽利略第442章 飛雲起伏龍,大鵬運以風第564章 滿嘴順口溜,你是打算進解刳院啊!第七十一章 給折色則易於蕩、給本色則可得實惠第385章 大明舉重冠軍張居正第一百六十九章 讀書人的心眼兒真的髒第386章 徐階威脅朕!第652章 從來如此,便對嗎?第五章 皇帝的信牌第611章 奸佞小人張居正 正人君子新鄭公第496章 明日五更天拔營,號令爲:回家第二百五十三章 抄家抄乾淨,攏共分三步第662章 惡貫滿盈朱翊鏐第一百五十章 朕有三十三個步營,權豪有幾個?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民之骨血已罄,國用之費出無經第619章 不學數理化,處處是魔法第672章 大明皇帝也幹了!第413章 作惡多端,大禍自招第598章 申時行是壞人第389章 人心思動,則天下傾危第三十三章 狼、虎、龍第635章 殺頭的小案子而已第324章 朕有一事,失信於天下第315章 文華殿裡,喜氣洋洋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第二百六十五章 西山老祖的無上真經第483章 最是無情帝王家第一百一十章 張居正還沒用力,張四維就底牌盡出第335章 賺錢,寒磣嗎?不寒磣第409章 有史以來,第一支全火器的騎兵第七十六章 瘦徐家,以肥天下第311章 一個考驗人心的小遊戲第一百零七章 小皇帝罵人,又難聽又誅心第二百六十六章 用蘿蔔刻一個倭國國王的印綬第624章 這聽起來很大膽,但一點都不明智第二百零六章 不能帶陛下去青樓!第582章 輕徭薄賦害窮民,與民休息多虛耗第570章 陛下和元輔,實在是太善良了第558章 可以報復,才能保護第302章 這是大明的頂級機密
第611章 奸佞小人張居正 正人君子新鄭公第一百五十一章 重新定義清流第498章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第410章 大鉅變時代第511章 元輔次輔,收收神通吧!第613章 罄南山之竹,書罪未窮第二百三十七章 他們失去了一切,但是獲得了自由第一百四十四章 朕,唯利是圖!第649章 兵發杭州府,誅殺吳善言!第二百二十一章 資源鎖死科技樹第557章 不可能三角第308章 人給狗送葬,天下奇聞!第348章 小善大惡,少殺一人,而多害千萬人第一百五十一章 重新定義清流第422章 來過,已是足矣第一百二十一章 想讓朕跪着當皇帝?沒門!第二十九章 視之如綴疣,安從得展布第九十一章 朕就辦三件事,罵人,罵人,還是罵人!第302章 這是大明的頂級機密第299章 取之於賤儒,用之於賤儒第一百二十二章 要爲小皇帝提供充足的彈藥!第六十三章 民生困苦,纔是天下之大弊!第三十四章 覆舟水是蒼生淚,不到橫流君不知第433章 戰爭只是暫停,從未結束第430章 不爲刀俎,即爲魚肉第596章 嚴刑峻法,這個惡人朕做了第374章 兩宮太后非但不阻攔,還一起胡鬧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們的選擇沒有錯(爲白銀盟主“暖陽1314”賀!)第八十四章 富國以安天下,強兵以誅不臣(爲盟主“小飛毯”賀!)第378章 奇怪的君臣第532章 禮法不能是新政的絆腳石第一百七十五章 手縛濁龍潘季馴,慘如水鬼高啓愚第515章 自有大明律處置他!第647章 老虎要打,倀鬼也要抓第421章 火炮轟完步兵衝,衝不上去火炮轟第468章 昇平一號蒸汽機第五十一章 朕以皇帝的名義許諾第一百三十四章 賤儒,嚐嚐朕的廷杖!第559章 大明舉重冠軍朱翊鈞第492章 不是臣工不努力,是真的無能爲力第348章 小善大惡,少殺一人,而多害千萬人第455章 私掠許可證第二百三十五章 矯矯虎臣,腹心干城第457章 人性本惡的鴻溝第二百五十三章 抄家抄乾淨,攏共分三步第431章 快速帆船游龍號第432章 對北虜的全新玩法第一百九十四章 皇帝親自帶頭偷工減料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皇帝怒斥東林元老第669章 斷鹽 斷棉 裡挑外撅第一十八章 旭日初昇,大耀東方第一百二十章 觀天下英雄,唯元輔與載堉耳第332章 陛下,臣有上中下三策第八十四章 富國以安天下,強兵以誅不臣(爲盟主“小飛毯”賀!)第438章 歲月蹉跎,往事不復第351章 大明沒有貴族第四章 皇權特許第672章 大明皇帝也幹了!第624章 這聽起來很大膽,但一點都不明智第290章 你拿這個來考驗朕,朕怎麼可能經受第692章 隨時準備三堂會審伽利略第442章 飛雲起伏龍,大鵬運以風第564章 滿嘴順口溜,你是打算進解刳院啊!第七十一章 給折色則易於蕩、給本色則可得實惠第385章 大明舉重冠軍張居正第一百六十九章 讀書人的心眼兒真的髒第386章 徐階威脅朕!第652章 從來如此,便對嗎?第五章 皇帝的信牌第611章 奸佞小人張居正 正人君子新鄭公第496章 明日五更天拔營,號令爲:回家第二百五十三章 抄家抄乾淨,攏共分三步第662章 惡貫滿盈朱翊鏐第一百五十章 朕有三十三個步營,權豪有幾個?第一百一十六章 生民之骨血已罄,國用之費出無經第619章 不學數理化,處處是魔法第672章 大明皇帝也幹了!第413章 作惡多端,大禍自招第598章 申時行是壞人第389章 人心思動,則天下傾危第三十三章 狼、虎、龍第635章 殺頭的小案子而已第324章 朕有一事,失信於天下第315章 文華殿裡,喜氣洋洋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第二百六十五章 西山老祖的無上真經第483章 最是無情帝王家第一百一十章 張居正還沒用力,張四維就底牌盡出第335章 賺錢,寒磣嗎?不寒磣第409章 有史以來,第一支全火器的騎兵第七十六章 瘦徐家,以肥天下第311章 一個考驗人心的小遊戲第一百零七章 小皇帝罵人,又難聽又誅心第二百六十六章 用蘿蔔刻一個倭國國王的印綬第624章 這聽起來很大膽,但一點都不明智第二百零六章 不能帶陛下去青樓!第582章 輕徭薄賦害窮民,與民休息多虛耗第570章 陛下和元輔,實在是太善良了第558章 可以報復,才能保護第302章 這是大明的頂級機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