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中只剩下爺孫二人。
老太爺終於咳嗽幾聲，趙兵幫他倒了一杯水，他喝完之後，喘了一口氣，然後又勉強笑了起來。
他的笑容很慈祥，眉宇間那些皺紋，都似乎舒展了開來，可他真的很老了，年達九旬，歲月留下的痕跡，在額頭已經根深蒂固，又哪裡能夠改變。
“對不起，爺爺，孫兒不孝！”
趙兵低着頭，像是做錯事的小孩。
在外人面前，趙兵從來都不會說對不起。
但在老太爺面前，他是真心覺得對不住。
老太爺這輩子最最疼愛的，無疑便是趙兵。
誰都知道，老太爺命不久矣。
作爲老太爺的長孫，也是最疼愛的孫子，趙兵不能侍奉左右，在老人最後的歲月裡，依然在外飄蕩。
就算他有無數的理由，可他總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他覺得所有的理由，全部都是藉口。
“擡起頭。”
老人的聲音透着威嚴。
趙兵擡起頭。
“看着我。”
老人的神情很嚴肅。
趙兵看着老太爺，眼眶有些紅，心中很難過。
︽∴，..“咱們趙家的爺們兒，流血流汗，但不能流淚，你給我記住了。”老太爺沉聲道。
趙兵狠狠的點頭。
老人慢慢的，笑了起來，道：“你父親曾經是我最大的驕傲，但他這輩子，栽在了女人身上，情癡？那有什麼意義？他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他就是愧疚，覺得對不起你母親，他就是心懷怨意，覺得我對不起他，他這輩子，曾經風光過，驕傲過，也許有許多人，在心裡對他崇拜，可在我這裡，他就是無能。”
趙兵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過，你和他不同。”老太爺繼續笑了起來：“你是我的驕傲，以前是，現在是，將來我相信，還會是我的驕傲。”
“爺爺，我讓你失望了。”趙兵有些心虛。
擺擺手，老太爺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誰都年輕過，鍾師傅說得沒錯，你這輩子，桃花運纏身，註定會和你父親走上不一樣的路，這不怪你，我相信你能處理好，大丈夫做事，但求無愧於心，頂天立地，坦坦蕩蕩，其它的都不重要。”
趙兵勉強笑了笑。
“你在天海所做的努力，我都知道，雖然我天天呆在這老宅後院，可天下的事情，還沒有我不知道的，只是，我那些曾經帶過的兵，現在翅膀都硬了，我若不在，他們或許會給你一些方便，但要讓他們出多大的力，這注定是不現實的，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不指望他們。”
頓了頓，老人又道：“你在東洋做的事情，我很高興，這年頭，年輕人都喜歡打嘴仗，咱們趙家人，不說那些虛話，我們不忘歷史，不忘恥辱，有可能，就要做些事實，要多做少說，你這一點，做得很好，很讓我開心，你不知道，那幾個傢伙電話告訴我這些事情之後，我是真開心，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喝了酒。”
“爺爺，你的身體不好，要少喝酒。”趙兵趕緊道。
老太爺豪放的一笑：“怕什麼，大不了丟掉老命，這就是最壞的結果了吧，我剛纔說了，我不怕死，這麼多年了，那些死去的兄弟，我比起他們來說，已經活得太久，要不是放心不下你們，我早就去找他們了。”
“爺爺，你不要這樣說。”趙兵皺眉道。
老太爺笑道：“好好好，不提死字，不吉利，我也是該爲你們想想。”
突然，老太爺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憂慮。
趙兵一怔，問：“爺爺，你爲什麼嘆氣？”
“我爲惜水那孩子嘆氣。”老太爺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有意無意的看了趙兵一眼，閉上眼睛，靠在牀上。
“你也知道，惜水是我領養的，但我卻視如己出，甚至，我疼愛她的程度，遠遠勝過兩個兒子，不過，她也沒有讓我失望，越來越優秀，最後成了商界女皇，成了我們趙家的頂樑柱，若不是你回來，我是準備把趙家交給他的，這樣我才放心，我兩個兒子，你父親爲情所困，至今未能自拔，你二叔野心太大，不甘心居於人下，遲早會分裂趙家，惜水，便是制衡他的存在！”
“她是你姑姑！”
老太爺對趙兵道。
趙兵默然，沒有迴應。
“可她也不是你姑姑。”趙老太爺過了一會兒，又道：“因爲，你們沒有血緣關係。”
說出這句話，他似乎用盡了力氣，說得極其艱難，他的表情有些矛盾，可他最終，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趙兵心頭一震，隱有所覺，知道老太爺在這個時候說這句話，一定含有深意。
他甚至已經想到一種可能，但很快，他又否絕了自己的判斷，甚至他刻意的不去想，因爲他害怕。
“對於她，我很放心，只是，她的感情，我一直很擔心，這麼多年了，別人都以爲，她是放不下那個男人，但知女莫若父，別人不清楚，我又如何會不明白，她早就把那段感情放下了，甚至，很有可能，當年她選擇那段感情，便只是想要矇騙世人，包括你，包括我，這一點，或許你也是最明白不過的。”
趙兵更加緊張，他的手在微微的顫抖，低着頭，不敢迴應。
老太爺也沒有看他，只是自言自語一般的道：“我若走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她。”
“爺爺”
擺擺手，老太爺繼續道：“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你和若雲的事情，我一直在促成，但你們一日不成婚，我就一天放心不下，當然，現在的時機也不合適，我不怪你，我相信你不會負她，至於惜水，我若走了，希望你能照顧好她，別的我不要求，就一點，你不能讓她受委屈，有些東西，你不能給她，但能給她的，你也不要厚此薄彼，洛家那丫頭挺好，將來有機會，你帶她回來，就說我想看看，若是沒有機會，將來讓她在我墳前來叩個頭，燒柱香，也算是認了我這個爺爺，至於那位韓雪，也是個好孩子，善良，能幹，與若雲不相上下，都是你的賢內助，我同樣認可，其它的事情，我相信你自有分寸，也能處理好，我就不多說了。”
趙兵腦裡子裡有些亂。
他從來都不敢低估了老太爺，也一直沒有想過自己那些爛事兒可以瞞過爺爺，可他真的沒有想到，今天老太爺會和他開誠佈公。
或許，老太爺的話說得還有幾分隱晦，可那也僅僅是在趙惜水這件事情上，對於韓雪和洛冰，老太爺是真正表態的。
他無法想象，老太爺那個年代走過來的人，思想會如此的開明。
他更無法想象，老太爺竟然會如此的瞭解自己的養女。
趙惜水可是他的姑姑，這讓他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想答應，可又不敢。
若不答應，又怕老太爺傷心。
但這畢竟是一個好消息，至少老太爺對洛冰和韓雪是認可了，這讓他鬆了一口氣，也僅僅是這兩人被認可，其餘的人，好吧，其餘的，除了梅麗東莎之外，趙兵也很少去惹什麼風流債了。
陸佳和秦琳，再算上夏雪，在趙兵眼裡，都是小孩子。
她們那些青澀的情感，不過是因爲不成熟罷了，他覺得將來，她們都會明白自己此時的想法有多幼稚和不成熟。
老太爺見趙兵遲遲不作答，倒也沒有逼他承諾什麼。
“中院那些老傢伙，走了幾位，絕大多數還留下了，這我很欣慰，走的，我們不能怪他們，但留下的，你要知道感恩，回頭去看看他們。”老太爺道。
趙兵鬆了一口氣，道：“是，爺爺，我一會兒就去中院。”
“你父親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昨天他來看我，還問起你，回頭你也去看看他。”
趙兵再次答應下來。
老太爺沒有再說什麼，讓趙兵可以出去了。
趙兵如釋重負，又有些不捨，但不想影響了老太爺休息，便退了出來。
結果一出門，便看到王若羽就站在門外不遠處。
她隔廂房大概還有十米，但這個距離，對趙兵而言，並不是安全距離。
因爲他太瞭解王若羽的本事了，這個距離，若要用心聽，老太爺的話，或許她真的可以聽得清楚。
只是不知道她究竟來了多久。
王若羽看着趙兵，沉默不語，但眉宇間，卻自有一股柔情。
“你來了！”
趙兵走到王若羽面前，扶着她的肩膀，柔聲道：“我不在的時候，麻煩你了。”
王若羽的小臉微紅，但此時卻隱有慍意。
趙兵趕緊改口道：“好吧，你早晚是我媳婦，我不在，你照看爺爺，也是應該的。”
這話有些調戲的味道，王若羽眉頭皺起，卻沒有反駁。
“我去看看爺爺！”
趙兵道：“算了，你還是陪我去你家吧，爺爺已經累了，想休息，我還要去給王爺爺叩頭呢，去晚了，又要捱罵！”
王若羽沒有多說什麼，轉身朝外院走去，趙兵苦笑着跟了上去。
她還是那麼漂亮，氣場還是那麼強大，身材還是那麼完美誘人。
趙兵低着頭，暗自欣賞。
但突然之間，王若羽便停了下來，趙兵差點撞上，趕緊停下，一擡頭，便看到趙惜水從外面走了進來。
趙惜水的臉上帶着笑容，看到王若羽，打了個招呼，溫聲道：“若羽。”
“姑姑。”
王若羽叫了一聲，她看了趙惜水一眼，神情有些奇特。
作爲燕京城最優秀的兩位女子，就這麼擦肩而過，趙兵沒有看到王若羽的表情，但趙惜水卻看到了。
她有些奇怪，但也沒有多想，走到老太爺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