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國從老爺子院子裡回到家裡，看瘦弱的妻子正在給自己做飯。 兩個女兒乖巧的幫著媽媽弄飯，看到李安國回來後，開心的跑過來。
李安國心裡一片溫暖，他領著兩個女兒去房間裡，看著自己的包還沒打開，便蹲下來打開取出了兩個布娃娃玩具。
“來，雪蘋，雪琴，一人一個！”李安國把布娃娃遞給了兩個女兒。
“洋娃娃！”
“真漂亮！”
“這是給我們的？”兩個女孩的聲音裡充滿了驚喜。
“當然是給你們的。”李安國感受到了女兒的喜悅，很開心。
他這也是看到李娟有這樣的玩具，回的時候纔想起來買的。以前最多讓妻子陳麗蓉給女兒做點沙包啥的玩具。
李安國在大哥家感受到了和自己這邊老家完全不一樣的家庭氛圍，女兒並不需要多幹活，兒子也並不見得就一定有超級待遇。
一樣的。
想想自己的女兒都那麼大了，沒有一件像樣的玩具，因爲村子裡的傳統思想而會被人看不起，李安國忿怒又無奈。
“花那錢幹啥？”妻子看過來，“這一個不少錢吧？”
在這樣的環境下，李安國和妻子都是默契的儘量節儉開支，爲的就是能湊夠交罰款的錢——爲了生下一個孩子，儘管陳麗蓉身體不太好。
所以看到李安國給兩個孩子買玩具，陳麗蓉下意識說了一句。
“沒事，這不費啥錢。”說著他把李龍給的玉拿了出來，“也有你的。”
“這是……玉？這得多少錢哩？”陳麗蓉又驚又喜，隨即就是埋怨。
“還帶了一些吃的。”李安國一件件往外掏東西，“北疆那邊好掙錢，就是東西少點、簡單一點。過幾天帶你們趕集，好好買點過年的東西。”
陳麗蓉沒有去問丈夫賺了多少錢，她微笑著把玉收起來，然後繼續準備晚飯——原本村子裡是沒有吃晚飯的習慣的。
晚飯的主食是雜麪餅子，炒的白菜，同樣是紅薯糊糊——這邊村裡每家人地塊少，還要交公糧，想要吃飽，就得種紅薯這種產量非常大的作物。
餓不死但到不了小康，這也是後來村子裡人陸續出去打工的原因。
李安國這幾個月在馬號那邊吃的伙食要好太多了，但他依然吃的津津有味。
正吃飯的時候，外面有人喊著：“安國，安國回來了？”
李安國放下筷子走了出去。
表情有點無奈。
他聽出來外面的人是鄰居李二牛——遠房親戚，隔的好遠，出五服了。
李二牛和他年齡差不多大，小的時候一起玩耍過，不過這人有些油滑，所以雖然是鄰居，但李安國不怎麼待見這傢伙。
房間門是開著的——平時不關門，畢竟屋裡屋外都是一樣的冷。李安國看著李二牛抱著他的小兒子隔著牆頭，笑嘻嘻的問：
“安國回來了？怎？北疆可好玩哩？那能吃飽不？”
“你看看我，四個月長了十公斤，你說能不能吃飽？”李安國懟了一句，“俺大哥那地方生活可比這裡好多了，天天吃肉。”
“天天吃肉？你就胡扯八謅吧！就是城裡的工人也不可能天天吃肉。”李二牛鐵定是不信的，“不過看著你好像就是胖了？不會是餓了腫了吧？那可得趕緊治治……”
“不用治，稱過了，七十公斤——你這輩子都到不了這個重量吧？”李安國開著玩笑，“咦，快給你兒子擦擦，鼻涕又流下來了，可惡心！”
“那有啥，這年頭哪個孩子沒有鼻涕？”李二牛毫不在意的用袖子給兒子抹了抹，感覺在袖子上的黃鼻涕不太好看，就拿袖子往牆上蹭蹭，然後又笑著對李安國說，“掙夠罰款的錢沒有？你再不生個兒子，後面可就不好生了，以後罰款只會越來越重！”
“生啥？不生了。錢是掙的不少，但不想去交罰款，俺倆閨女也怪好哩。”李安國隨口說著。
這時候雪蘋雪琴兩個女孩抱著布娃娃走了出來，靠在李安國兩邊，有點嫌棄的看著李二牛的兒子大力。
“爹，俺也要那布娃娃！”大力看到兩個女孩手裡的布娃娃，頓時就不樂意了，“俺也要！快給俺弄一個，俺也要嘛……”
看著這個頑劣又有些蠻橫的男孩，李安國撇了撇嘴，有個男孩又怎麼樣？看這樣子能成器嗎？
他打算扭頭回去吃飯，沒成想李二牛開了口：
“安國，這是你弄回來的布娃娃？你不是有倆嘛，來，我給你五毛錢，你給我一個，俺兒子想要玩的。”
“不賣。這布娃娃是我給我閨女買的，不賣，要買你去百貨大樓買，一個十塊錢。”
李安國直接拒絕，開玩笑，五毛錢想買俺這布娃娃？你是想屁吃哩？
他突然覺得李龍經常說的這話，現在說出來挺解氣的。
“閨女是別人的，有啥好哩？以後又不姓李，算下來俺家大力還叫你叔哩，你就勻一個給大力唄，快過年了，俺讓大力給你磕一個，就當壓歲錢了怎樣？以後你生不出兒子來，俺大力怎著也算晚輩，定是比你閨女強！”
一聽布娃娃十塊錢一個，李二牛眼珠了轉了轉，立刻說道。
“滾！俺閨女纔沒那麼賤哩！”李安國最煩別人拿女兒說事，這一刻他下定了決定，過完年，還是去北疆吧。
乾脆連家一起搬過去！
當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李安國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真要走的話，老爹老孃怎麼辦？
那就勸老爹老孃一起走！
這地方，真不能呆，富不了，生活過不好，自己有兩個女兒還被歧視，再說幾個月掙了這麼多錢，現在地裡那點產出，李安國是真看不上了。
走！
李二牛還在那裡喋喋不休的說著，李安國就當他放屁，帶著兩個女兒回屋了。
李大力看布娃娃不見了，哭鬧著不行，李二牛急忙哄著，這兒子可是心頭寶，得慣著。於是那邊雞飛狗跳起來，直到李二牛說要給他煮個雞蛋，李大力才停止了哭鬧。
雪蘋雪琴是非常擔心父親會把自己的娃娃拿回去給大力的，還好父親並沒有這麼做，這讓她們感覺非常的溫暖。
兩個孩子已經有些懂事了，知道自己是女兒身，不是男孩，在這樣的環境裡，並不“主貴”。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心裡的怨氣肯定是有的。
晚上，兩個女兒抱著布娃娃睡著的時候，李安國在被窩裡和媳婦說了這件事情。
“去北疆？那……能行嗎？”陳麗蓉沒有主見，她就是一個典型的這個時代的傳統農村婦女，丈夫的決定就是他的決定了。但北疆真的太遙遠了，在村裡人眼裡那裡就是苦寒之地，去了能生活嗎？
“你知道嗎？大哥一家今年分了多少地？”
“多少？三畝？五畝？我聽說那邊地多。”陳麗蓉猜測著，他家四口人，分了一畝六分地，種了一畝多的麥子，剩下的種了紅薯和一些白菜。
“加上小龍的，一共二十多畝地！”李安國說出了一個讓妻子瞠目結舌的數字。
“怎可能那麼多？要麼，那是荒地？”
“怎可能是荒地？我們去的時候他們秋收完了，正種麥，那麥長得可好。”李安國努力想要說服妻子心甘情願的跟著自己，“大哥家倆孩子，一個閨女一個兒子……”
“這我知道。”
“但村子裡有好些就一個女兒，或兩個閨女，他們根本不會覺得閨女是外人。”李安國著重強調，“閨女和男孩一樣，一起上學，不會偏哪一個，我覺得……” 陳麗蓉的目光有些變了。
吃苦她不怕，但在現在這樣的環境裡，她真的害怕自己再生卻生不出兒子來。
唾沫會讓她擡不起頭。
現在聽說那邊不偏見，這讓她的眼睛裡渙發出光彩來。
“真哩？”
“真哩！”李安國確定的說，“我想明天去勸勸老爹老孃，過年前後，搬回北疆去。老爹老孃過去了，那咱們過去就好辦了。”
“咱過去怎落戶？”陳麗蓉說出來一個非常關鍵的信息，“那裡不可能隨便給人分地吧？”
“這個……我到時問問大哥。”李安國並不覺得落戶有多難，他呆的那幾個月裡，感受到了大哥在村子裡還是挺有權威的。
至於過去住的地方，老爹老孃住在大哥家裡，自己的妻子孩子就住在老馬號。到時小龍房子蓋起來了，那時候自己的戶口事情應該也能解決吧？
就算解決不了，先住著再想辦法也行啊。
就算是老馬號，也比自己家這院子強——那可是磚房！
不止是李安國在這麼想，陳興邦也在這麼想。
他的行動力比李安國要強的多，第二天陳興邦就提著東西來看老丈人，並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說，你要去北疆？等穩定後把霞和孩子接過去？”李青俠也嚇了一跳，“這邊啥都不要了？”
“有啥可要的？”陳興邦語氣裡帶著嘲諷，“我成家好些年了，這些年弄了個院子，有幾分地，這管啥哩？還不抵在北疆幹一秋天掙的多——地給我爹種，院子讓他照看著些就行了。去北疆，我還不信努把力，一年攢不下個院子？我覺得就現在我這些錢，在北疆也能買個安穩的房子了。”
“那你要落戶在你大哥他們村？”李青俠又問道。
“不。”陳興邦的回答讓李青俠有些意外，“我打算弄點小生意做。看看那邊，啥東西都缺，我覺得機會多。不像咱們這邊人太多，啥都搞競爭，弄出來的東西賣不上錢，東西也少。就說編筐，那邊隨便搞搞一天能編好幾個筐，咱這何哪有那麼些條子哩？”
陳興邦說的是實話，北疆地廣人稀，資源相對豐富，只要勤快點兒，掙錢混個溫飽肯定是沒問題的。有點頭腦的利用現在的政策機會，搞個小富小貴的也不是什麼大事。
但在老家這邊就挺難。會相同手藝的太多，競爭太大，再加上資源不豐富，人均太少，導致內卷嚴重，想富富不起來。
“行，你想好就行。”想著陳興邦沒打算落戶，老大李建國那邊就沒啥麻煩，李青俠點點頭，又問道：
“那你打算啥時候過去？”
“開春吧，開春了，啥都好說。”
“你怎計劃的？”
“那肯定是我先過去找活幹，等落好腳了，再把霞和孩子接過去。”
陳興邦的思路還是挺穩妥的，李青俠覺得沒啥問題。
他在想到時要不要和老伴一起跟著女婿一起過去。
他還在想，陳興邦已經在勸說了：
“爸，你和媽到時和我一起過去唄，俺大哥那邊一直在說，讓你們過去在那邊呆著多好。那邊說實話，比咱這邊適合養老。你們夏天呆過應該清楚。咱這何窮不說，還那麼多破事，誰家過好了別家還有紅眼病，昨天我纔回來，今兒早上就有人跑過來借錢，給我氣哩……”
李青俠頓時就有了同感：
“誰說不是哩？我回來那幾天，就有人跑過來，一邊朝我借錢，一邊還說北疆是苦寒之地，是發配勞改犯的地方……真不是東西！”
翁婿兩人頓時就有了共同話題。
一個多小時後，陳興邦滿意的離開了老丈人的家，因爲老丈人答應考慮和他一起去北疆的事情。
第二天李安國來到了父親這邊。
他提出了和陳興邦類似的話題，只是他更激進一些。
“你說，你要帶著老婆娃娃一塊去你大哥那裡？這邊不要了？”
“不要了，要啥？有啥好要哩？我生了兩個閨女，在這裡光讓人看不起了。閨女有啥不好？那有兒子就好嗎？老金貴倒是有三個兒子，現在不是還沒人管？”
老金貴是村子裡的老頭，快七十歲了，按輩分比李安國還要晚一輩，得叫李青俠爺爺的。他有三個兒子，老伴去的早，三個兒子都已經成家另過。老金貴身體好的時候還行，現在身子不利索了，三個兒子誰也不養，輪流讓媳婦送飯過去，沒人照顧，這冬天就躺在自家的屋子裡，吃著冷飯剩菜的，不一定能熬過去。
李青俠黯然。雖然老金貴其實也不算什麼好人，他老伴早死和他的脾氣有很大關係，但這人快死了，有些話還真不好說。
“他還欠我十五塊錢哩。”李青俠搖了搖頭，“估計還不上了。”
李安國倒沒啥意外。老爺子有點愛炫耀，從北疆回來，有點錢就買買買，其他人自然就會向他借錢，他也不好意思拒絕。以前小龍的脾氣和老爺子有點像，現在小龍成熟多了。
“那你們過去住哪裡？”
“你住大哥家，我住老馬號。”李安國早想好了，“小龍不是要蓋新房子嘛，到時他搬到新房子，老馬號裡的房子能空下不少。俺一家住那裡先安頓下來再看。能在村裡落戶最好，不能落戶的話，那就再想其他辦法。”
李安國有破釜沉舟的決心，所以他現在很冷靜，說的也很認真。其實他已經看出來了，妻子和孩子在村子裡生活不是很好。本身妻子身體就不好，因爲生了兩個閨女經常被人指指點點，索性就不經常出門。現在的天氣不經常活動，再加上情緒原因會讓身體更不好。
孩子還略好一些，但也會受其他熊孩子的欺負，她們不太清楚原因，但能感覺到一些惡意。
換個環境，可能會更好一些。
當然，換到北疆，李安國相信自己能讓妻子和孩子生活的更好一些，至少能吃飽吃好。那邊環境陌生，不會有人指指點點，他的腦海裡閃過李娟李強，再對比一下自己的兩個孩子，感覺自己的兩個孩子至少比她們的堂姐堂哥瘦好幾公斤！
明顯不在一個健康水平上。
如果沒有比較倒還罷了，如果自己四五十歲了也可能就沒這想法了，但現在自己才三十，還有大把的時間去努力奮鬥。
與此同時，李俊峰面對趕過來的堂弟俊山的提議，有點意外。
“你是說，你打算過段時間再去北疆？我？我想休息一段時間。”回到家的李俊峰這兩天過得異常舒服。帶回來許多錢，原來的債都還了，大家都誇他手大，媳婦孩子熱炕頭，雖然吃的喝的沒在北疆好，但勝在習慣，而且他一回來第二天就趕集去稱了肉，買了面，回來就改善了家裡的伙食。
這邊的物價可比北疆好多了，李俊峰感覺自己的錢能花好久！
他頓時就再沒了掙錢的動力。
花差不多再說唄！
只是沒想到李俊山這麼快就打算再次去北疆了。
“那我去問問安國叔。”李俊山對自己這個堂哥的決定並不意見。
“那你爲啥想著再去哩？這趟你掙的錢不少了啊，比我還多！”李俊峰有點不解。
“我算了算，蓋個房子，再打套傢俱，買輛自行車，我的錢就差不多了。”李俊山這兩天在家裡除了應付過來打聽北疆事情的人，剩下的就在計算著自己的這些錢能幹什麼。
算了算，他有點悲哀的發現，錢很多，但要成個家，勉強點兒。
他不想勉強，想再多掙一些。他還年輕，哪怕再去掙一趟錢，也希望今後自己的生活過得好一些。
且不說大富大貴吧，至少得比村子裡平均水平要好一些。
在老馬號裡的生活對他有了潛移默化的改變，他覺得，那樣的生活其實不錯。
他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