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忽悠不犯法
嫋嫋霧氣醇醇茶香中,一個人影靜坐於桌前,窗戶開着,時而有冷風吹進來,越發吹得那人兩頰蒼白,不時咳一兩聲。
他捉着茶杯不知想什麼,面容有些凝重。
“殿下。”蒼蒼喚道。
殷據擡頭一笑:“你來啦,真是準時,快坐。這次你主動約我可是有什麼要事。”
“我看方纔殿下似乎憂緒難解,不知所爲何事?”
“這……”殷據欲言又止,片刻盯着她慢慢問道,“蒼蒼,你可知道王御史上疏替鍾離決求情了?”
蒼白眼角一跳,下意識想反問一個“是嗎”,可話到嘴邊,一接觸殷據滿懷期盼的目光,她忽然改變主意,沉着頷首:“略有耳聞。”
她忽然想到,這殷據未必是在言語刺探這事跟她有無干系。他根本不至於聯想到這一點。
殷據所憂愁煩惱的,如果沒猜錯,就是他該怎麼在這件事裡表態。
他是個不受寵無外家的皇子,無論他身後有沒有人有什麼人,都無法改變這點。
這就決定了,若他想在明面上得到真正的權力好處,就得付出極大努力,其中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儘量跟皇帝打好關係。
要討好,要支持,還要事先猜透他的意思,以免政治上站錯隊做錯事。鍾離決的事便是如此。
爲這事皇帝高興不高興,王修頤是要支持還是堅決反對,這都要花心思想明白。
殷據大概沒想透或是還有遲疑,總之他要諮詢別人,而蒼蒼就成了他諮詢的對象。
一位優秀謀士的職責是什麼?
關心時局分析時弊,把每一條有用的信息都找出來好好記着,是機遇,就要力勸主家去把握,是宰禍,就要竭盡所能幫主家避過去。
這是最基本的,也是最重要的。
而蒼蒼現在迫不及待地想要拉近和殷據之間的距離,自然要用心演好這個角色。
想定,她很快有了思路,斂容正色道:“殿下,這次我約你出來,正是爲了這件事。我認爲,鍾離決的事,你暫時不要插手的好。”
殷據當即坐直了身體,驚訝極了:“我還沒說,你就知道我在煩惱什麼?“隨即一想這也不難猜,便如常嘆了口氣道,“不錯,我正是爲在這事持各種態度而困擾,你剛纔說不要插手,怎麼講呢?”
蒼蒼看了他一眼,不答反問道:“殿下,如果沒有王修頤進言,以你對陛下的瞭解,你覺得陛下對鍾離決什麼態度?”
殷據微怔:“自然應當是惱怒的。那日鍾離決在舞陽門前說出那般言論,形同藐視帝威,據說父皇事後連稱其無腦小兒……”
他忽然頓住,目光精亮地看住蒼蒼。
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蒼蒼適時點頭:“不錯,陛下是惱怒的。而說句不恭敬的,咱們陛下容人之量不太大。無論是僅僅王修頤看重鍾離決,還是陛下自己賞識他,也無論陛下作何想法,他既然之前已經表過態,這個態度就要堅持下去。說白了,他至少需要個臺階下去。”
“蒼蒼你真是……”殷據想了一圈,動氣微咳,只能含糊搖頭道,“非議當今聖上可是重罪,你膽子真是不小。”
蒼蒼不置可否地撇撇嘴,自己倒一杯茶放在脣邊輕輕抿。
殷據多看了她兩眼,不責反讚賞道:“有魄力,繼續說下去!”
蒼蒼放下茶杯:“我們不妨從陛下的心理出發。一個有才的寒流庶民,一個被自己明確討厭過的人。他甘心讓他平步青雲嗎?他不想先熬他一會弔他一會嗎?如果這時候一個兩個都商量好了一樣去爲其說話,他會不會覺得臉上無光心裡不爽?”
“所以,殿下,最好的做法是保持中立,緊緊跟在陛下的身後,他不樂意時你保持沉默,當他表現出對鍾離決的興趣了,你再說上幾句好話,遞個臺階給他下。”
她緩慢而肯定地說:“相信我,陛下會更喜歡一切以他爲準則、腦子不那麼靈泛的人。”
殷據沉默了片刻,片刻開懷大笑:“蒼蒼你真是我的良將,這種觀點,這樣深的見解,就是周加也說不出來的。”
“周加?”蒼蒼挑了挑眉,腦中浮現一個身影,卻仍作不解地問,“他是?”
“他是我自小的玩伴,多年來爲我出了不少好點子,是一個難得的謀士,改日我引薦你們兩人見面認識。”
機會來了!蒼蒼愣了一下,既而心中暗喜。
周加此人,其實是殷據宮外府中的一個良奴,因從小機智多謀善於攻心,而受到殷據器重,被培養起來。殷據裝病的主意便是他的傑作。
前世蒼蒼出師之前,他是殷據身邊公認的第一謀士。年少自然氣盛,後來這頭銜給蒼蒼摘走,此人口中沒說什麼,心裡卻大不平衡,明裡暗裡沒少來作對。而兩人的初次見面,就是這次!
她正愁着怎麼提起,殷據就率先說到他了。
蒼蒼早已再次研究過周加的脾性,故意搖頭道:“還是免了,殿下你是好意,但我既爲女子年紀又小,只怕那位大謀士會瞧不起我呢。”
“怎麼會呢?周加他……”殷據說着想起青加近來頗有些自大失禮的作爲,眉毛一壓,忽然覺得蒼蒼說的不是不可能。
他暗暗打量蒼蒼的神色,越發覺得她喜怒不形,是有容量的人。這般性情纔是成大事者應有的,反觀周加……
借這個機會磨礪一下週加也不失爲一個好辦法。
他當機立斷,掩嘴咳了兩聲:“蒼蒼你別擔心,青加平實率性,不難相處的。左右日後你們要在一起共事,早些認識也好,就這個月二十五吧,那天我整日不進宮會一直留在府裡,你找個時間過來一趟。”他頓了頓,加了一句,“相信以你的能力出侯府不難吧?”
“這……既然殿下你都這麼說了,蒼蒼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走出茶樓,蒼蒼迎着撲面而來的涼風微微一笑,擡手抹掉脣上的溼潤。
爲了使殷據相信認同她,她可沒少費力氣,言語是其一,神態既倨傲關切又自信冷靜是其二,再次就是肢體動作了。
比如,喝那杯茶。
殷據似其父,生性多疑,絕不會輕易吃別人經手過的東西,並且他們都自以爲是地認爲別人的想法與自己的相同。所以她喝那杯茶在對方眼裡無疑是一個強烈信號:她信任他。
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打動人了,不知不覺中,殷據的思維情緒已經被蒼蒼給帶動起來了。
結果決不是偶然或幸運,蒼蒼很滿意。
通往月殺解藥的單程車票她已經拿到,接下來就是返航的問題了。
光到手卻弄不回去,還是白搭。
她擡頭看看天色:“嗯,時間到了,他已經等了一會了吧。”
她摸摸腰間裝着雙鶴繡品的扁盒,認了一個方向邁出腳步。
她在附近繞了幾圈,拐近一條幽深的黑巷,看看四下無人,遂把外衣脫下來反穿,頓時淺碧色小廝服變成了縫有補丁的黑褐色普通舊衣。
隨即她又在旁邊廢物堆裡翻出一早叫連姨藏着的道具。加厚鞋墊墊在鞋裡以增加身高,舊箬笠戴到頭上,繡盒塞進髒兮兮的布袋然後直接往肩上一掛。
查看無誤後她往旁側的巷子裡多拐了幾道彎,然後從遙遠的另一邊施施然走回到街上。
這裡已經是盛京中心以外,路上是形形色色的人,其中不乏蒼蒼這樣單身遊蕩的落魄人士。街角的酒肆大棚下一些漢子正在大刀闊斧地拼酒,角落裡一個衣着風格偏向胡衣的年輕男子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酌。
他的側臉剛美如一柄最鋒利的刀,身形筆挺而緊繃,腳下不丁不八,左手收在離腰側近的位置,那裡彆着一把匕首。就是右手捏着酒杯的三隻手指也是微微彎曲,正是容易把酒杯當武器擲出去的姿勢。
蒼蒼不禁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生經歷能令這個人時時刻刻保持警惕準備搏擊。
她看了片刻,手捏住箬笠的沿往下壓了壓,一步一步走到鍾離決身邊坐下,壓着聲線問:“洛陽新收上來的上好茶葉,有沒有興趣要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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