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
你想要什麼？
是戰場、還是生活？
如果沒有選擇可以給你，在這兩件東西當中……
你要的，是什麼？
……
金色、天藍相交的牆面，銀白的金屬地板光可鑑人。
走廊轉角兩側的燈光跟天花板上的一樣亮，擺放在牆邊被修剪成尖塔形狀的綠色植物一盆一盆向前排開，在這清冷的燈光中給這個人跡稀少的環境增添了一抹難得的生命色彩。
從房間裡面出來，方紹雲看到這些已經熟悉到單調的景色稍微一愣，才忽然想起他們一行人已經從自然星三上離開了六天。
在這六天當中，他每一次都是像這樣在特定的時間從房間裡面走出趕到餐廳用餐，跟這艘帶着他們所有人回聯邦首府星飛船上的軍人們一樣。
在這艘飛船上，他幾乎不認識任何人，對所有人都充滿戒備。
除了跟沙爾塔、畢明峰兩人待在一起的時候會找些話題放鬆放鬆，面對其他人的時候自然本着少說少錯的原則將嘴閉緊。
這艘船，聯邦諾文末號，全艦上的士兵加在一起超過六千。雖然在這幾天裡他也認識了幾個可以被稱之爲點頭之交的，但要想讓他在他們面前放下心防表現得更輕鬆一些，憑這幾天時間的交情還是有些不夠。
從通道內走出，他眼前的景物頓時變得開闊通透起來。
難得休息日，開啓供全艦官兵使用的廣場上人聲鼎沸，熱鬧非常。
在這兒，出現在他視線範圍裡的景物配色方面雖然還是跟之前一樣單調，但跟剛纔走出來的走廊相比，至少多了很多活力。就看那各式各樣的店鋪、休閒場所林立，輪值休息的士兵們在一家家店鋪內進進出出的景色就很讓人感覺舒服。
要不是心裡非常清楚自己此刻身在何處，他還真是很難想象眼前這繁華街區一般的景象是在一艘中型飛船上。幸好他聽從畢明峰昨天的建議沒有錯過七天一次的開放日，要不然還真是會被航行中的寂寞時間折磨到死。
想到這裡，他的腦海內再次閃過這艘飛船的大概數據。
原本對全艦長四百三十米、高一百二十米的數據並沒有什麼直觀的印象，現在看到這麼多人同時出現在眼前以後，也不得不在心內暗歎一聲：‘這裡不愧是未來世界，科技方面的實力確實夠強。’
雖說，上船以後就聽畢明峰講過，這上面的科技含量並沒有什麼，最主要的就是動力方面的貢獻。
可就算是這樣，再沒有什麼突破性的技術發展，光憑現在將所有常見事物融合在一起形成眼前這種壯大事物的製造能力。這份技術力！這份開拓性！也是他從前世界中絕對無法實現的。
嘆息着搖了搖頭，他定了定神決定趁今天人多好好排解排解寂寞。
之前是他沒有親身經歷沒有絲毫體會，現如今只是在太空中呆到第七天就已經有些受不了了。
空曠，寂靜，除了少許光，艦外一片漆黑什麼東西都沒有。
再加上這艦上分配給他們的房間又是單人單間，空曠無依之下整個人還真是像飄浮在無重力的環境下輕飄飄的用不上一絲力氣。
想想早就已經習慣了的畢明峰，再比比上船以後立即被船上成年岡迦族人拉走住在一起的沙爾塔，他這個內心熟透、外表青澀的小毛頭，一個人度過了這七天時間，還真是有一種越活越回去了的感覺在呢。
擡起頭眯起雙眼看了看頂部設置成藍天白雲狀的天穹，將手伸到褲兜裡面掏了掏從空間裡拿出了最後一卷現金。大概數了數，差不多還剩一萬塊，應該夠他今天一天之內的花銷。
要是這些錢真是按照昨天畢明峰告訴他的標準物價來算，這個開放日讓他吃喝玩樂一趟那是絕對夠了。就算不能買什麼大件或者過貴的東西，買上幾件衣服犒勞犒勞自己的胃，應該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將錢抓在手裡隨手顛了顛，抽出幾張最大面額百元的，方紹雲找準廣場上最大的露天咖啡店走了過去。
隨手點了一杯咖啡，坐在位置上閉起眼睛聽着耳旁熱鬧的人聲，聞着習習的香氣，品着純正的原味咖啡。就算別的事情什麼都不做，任何地方都不去，他也感覺自己整個人再次活了過來，再一次回到了俗世中。
人是羣居動物，這一刻他無比清醒的認識到這一點。相比前世爲了鍛鍊心智跟忍耐力刻意準備的小黑屋，跟這幾天的空間之旅相比那也是絕對不夠看的！
“嘿，方紹雲！一個人坐在這兒想什麼呢？”
肩膀上突然一沉，難得放鬆心神的方紹雲被人叫了起來。
一睜眼、一擡頭、仔細一看，一個身形熟悉、面容有些陌生的精幹男子已經走到他桌子的對面點了一杯跟他一樣的東西坐了下來。
不動聲色的想了想，來人應該不是這幾天認識的船上官兵。雖然他身上此時也穿着藍色暗金的空軍制服，但給人的感覺卻跟一般艦上的官兵們完全不一樣。
“怎麼？你那是什麼表情，難道還沒認出我？”
男人笑了笑，端起服務員送來的咖啡抿了一口英挺的眉毛便忍不住皺在了一起。原因無他，不過是他坐下之後叫了一杯跟他對面少年一樣的咖啡而已。
原本，在他想來年輕人喜歡的東西味道都不錯，應該溫和柔綿纔對，可哪想到他一口喝下去等咖啡進到了嘴裡，才發現他對面小子點的是原味的苦澀清咖啡！
“呸呸！我說，這咖啡怎麼這麼苦？！”男人拼命攪着口腔裡的舌頭，迅速又擡手叫了一杯橙汁。
“你年紀輕輕，愛好就這麼古怪，果然不是一般人！那什麼……我說你不是！這麼久了還沒認出來我是誰？成沂！跟你打架打輸了不認賬的那個成沂！這麼說，你小子總該有印象了？”
聽到對面身形眼熟的男人這麼一解釋，方紹雲果然哦了一聲點了點頭表示認出來了。
六天前，他跟這個傢伙在自然星三上比試了一場。結果嘛，就是以這個男人耍賴鬧得不歡而散。
當然，可能在人家看來那種堅持不認輸並不是耍賴，是他不肯放棄的表現。可在他方紹雲來看，那種不知進退的熱血上涌，並不是什麼值得欣賞跟鼓勵的勇氣！
“喂！我說方紹雲，咱們倆也算熟人是不是？你光哦了一聲是什麼意思？”
自我介紹甚至不惜自毀形象的成沂成少校見少年淡淡的反應頓時有些下不來臺，張着滿是苦味兒的嘴正打算繼續說話更進一步的時候，服務員卻已經將鮮榨的橙汁送到了桌子上。
垂眼看了看左邊的清咖、再瞧了瞧右邊顏色鮮亮的橙汁，成沂自認無法繼續忍受嘴裡的苦澀決定暫時放過無視他的小孩兒，先緩過了嘴裡的味道以後再繼續跟他理論。
咕嘟咕嘟痛快將橙汁灌進肚子裡去的動作跟聲音都很大，自然難免引得對面的方紹雲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頗感意外的向着他的方向看了過去。
方紹雲發現，這個身高體態各方面都非常男人的男人，在任務以外非常的具有童心。
這跟他的長相，那種標準的英武男人的長相非常不搭、非常不相稱。
要不是今天親眼看到他坐在自己對面做出了這麼一番肆意跳脫活潑的動作，還真是很難讓人相信，這麼一個濃眉如劍、雙眼有神、鼻樑筆挺一臉正氣的人，會是這麼一個童心未泯的存在。至少光是他外在的這幅身板長相往別人面前一擺，所有看到他的人就不會相信嘛。
“果然——”
成沂豪飲一通一口將整杯橙汁一飲而盡，砰的一聲將玻璃杯拍在了桌面上。
“我還是隻喜歡這種飲料！”
……只喜歡這種飲料？
我看你是因爲自己是橙子，所以才只喜歡橙子！？
嘴角一撇方紹雲心內腹誹，他纔不承認這是他當時耳朵尖、聽力好，離開時聽到了其他人這麼稱呼這個男人。
還有，這傢伙難得休息日，不四處逛逛跟他一起坐在這裡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上次的不認賬過了這麼多天，還是想要說出來個一二三四？！
“方紹雲。”
“……，我聽着呢，有什麼話就說。”外表青澀稚嫩，內心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方紹雲眼神一擡等着看對面的傢伙意欲何爲。
“之前，我是說在自然星三上的事，對不起。”
嗯？！
聽到這話，方紹雲劃拉着咖啡杯的動作明顯一停，看樣子是完全搞不懂這個成沂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在他的感覺裡，成沂這種人應該不會把輸贏這種事放在心上纔對，對他這種人而言，追求的應該是那個比試的過程而不是誰輸誰贏的結果。
那麼現在，他忽然道歉是因爲什麼？難道這個人的性格並不是他想的那樣，他又一次看錯了人？
“我說……那什麼！你就這麼驚訝？不就是道個歉嗎。”
成沂說出對不起三個字，顯然連自己都有些不太適應。
他的手抓着桌上的玻璃杯，稍稍用力，喀喇一聲細微的爆裂聲忽然響起，被他攥在手裡的杯子竟然裂開了一道口子。
好麼，看着恍然驚覺急忙叫來服務員出錢賠償的成沂，方紹雲當場沒忍住直接笑了出來，經過這件事這麼一打岔，他忽然發現這個男人竟然意外的單純、認死理，可愛的完全不像成年人這種複雜的生物。
“別笑了，咱們……咱們換個地方再聊怎麼樣？”
結過賬順便付了賠款，成沂靠在座位上顯得有些不安，看樣子是在忍耐着什麼。
“我覺得那些服務員都在看我，那種眼神……讓我有些不舒服。”
皺着眉，注意到他攥在一起的拳頭，方紹雲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這個世界他之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果然經歷過越多戰事的兵，很多方面都會變得跟一般人不一樣。
就像此時此刻的成沂，對目光的感應程度就非常敏感。要是一般人大大方方的看着他還可能沒什麼，越是躲躲閃閃遮掩自己看向他的視線，就越會讓這個男人神經緊繃本能的提高警惕，調整身體狀態準備隨時發起反擊。
“去哪兒？我對這附近不熟。”
跟着雙拳緊握的成沂站起身子，方紹雲剛說了一句話，胳膊就被走過來的男人一把拽住了。然後，他根本就沒有說話的機會，幾乎是突然提速，成沂擡起雙腿一路狂奔，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拉着他便衝進了廣場對面的一間店鋪內。
室外光線跟室內光線相差很大突然一轉，耳邊此起彼伏的音樂聲便接連不斷的傳進了耳朵裡。嘩嘩嘩的各式撞擊聲音由遠至近交織在一起，只是站在這裡這麼一會兒，方紹雲就覺得自己的頭有從一個變成兩個的趨勢。
再看看成沂，他的狀態反倒好的不得了。
光看他此時已經恢復了正常的表情、眼神跟那逐漸鬆開的手掌，就能瞭解他在這種嘈雜的環境下有多自在、有多放鬆。
“成沂！成少校！再換個地方！這裡太吵！”
幾乎是扯着嗓子在喊，方紹雲恨不得直接捂住耳朵讓聽覺失靈。
但他又看了看房間大廳內，身穿制服表情專注高聲大喊的官兵們再瞧了瞧自己，想了想最終還是將剛舉起來的手重新放了下去。
他不是什麼沒見識的人，呆了幾分鐘、看了這麼久也算是對這兒有所瞭解了。就是心裡實在不能理解，正兒八經不應該有這種東西出現的軍用艦船上爲什麼會有這種場所存在！
“換一萬！”
拉着方紹雲，成沂一路向前根本沒鬆開方紹雲放他離開的意思。
他乾脆就拽着個人走到兌換處掏出一張卡刷了一下接過一袋籌碼，轉身繼續向着大廳內部走去。
越往裡，人越少、聲音也漸漸轉小。
終於，在拐了三四道彎，進入到另一間房間以後，所有大聲吆喝亢奮大叫的聲音統統被甩在身後，徒留一片細微的咔咔聲跟嘩啦啦金屬籌碼撞擊在一起的聲響。
“這是賭場？！軍用飛船上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方紹雲百思不得其解，驚了。
他實在無法想象，這是哪門子情況，賭場竟然開到了軍隊的飛船上！
當然，他也承認賭博是發泄壓力的一種好方式，可這種場所出現在這種嚴肅的地方，還真是有些反常的讓人無語了！
“你知道這是賭場？我還以爲你這年紀的小孩子都以爲這裡是遊戲廳。”
表情異常放鬆的一笑，成沂拉着方紹雲走到了一排老虎機前將他按了下去。
隨後他掏出一把籌碼數也不數的往方紹雲手裡一塞，自顧自的將這些一個一百面值的東西塞進了旁邊另一臺老虎機的投幣口裡。
連續十次，一次一百，直到塞了一千。
在身邊少年不知道該怎麼評價自己的表情中，成沂深吸一口氣伸出右手將機器旁的拉桿一拉，嘩嘩譁同其他機器響聲無異的聲音傳來，面前正對屏幕上三排五行的各色圖案開始了由緩到急的轉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