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國釗在常委會上吃癟不久。柳俊忽然接到省委書記瞿浩錦辦公室打來的電話。打電話的人是瞿浩錦的秘書小吳。
以柳俊的年齡，叫人家小吳很不貼切。
吳秘書大約三十五六歲的樣子，也算是省委辦公廳的“老人”了，以前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不料天降餡餅，忽然被新任省委書記選中作爲專職秘書。
一段時間裡，吳秘書都被巨大的幸福刺激着，看誰都格外順眼，說話輕言細語，和氣得緊，打電話給柳俊的時候，更是帶着滿腔的愉悅。
“柳俊書記嗎？您好，我是瞿書記辦公室的小吳啊……”
柳俊能夠理解吳秘書這種乍然驚喜的愉悅，微笑着應道：“你好，吳處！”
“柳書記，瞿書記約你今天下午三點談話，你有時間嗎？”
柳俊就笑了。
省委書記召見，他能沒有時間嗎？
放下電話，柳俊靠在椅子裡，掏出一支菸來點上，陷入了沉思。瞿浩錦這個時候召見他。內裡是個什麼想法呢？
每次大人物召見，特別是突如其來的召見，柳俊都會打疊精神，好好理一下這中間的各種關係，以便預爲之所。
凡事做在前頭，是柳俊的習慣。
但是這一回，瞿浩錦的召見，讓柳俊有些摸不着頭腦。瞿浩錦到任不足兩個月，就急着召見他柳俊這麼一個其實是主管政府事務居多的市委副書記，爲公耶？爲私耶？
爲公，正常程序下，輪不到瞿浩錦召見柳俊，各地市書記們都還沒見完呢，省委常委班子調整幅度這麼大，也需要磨合，瞿浩錦應該很忙纔是。除非是他柳書記做出了特別的貢獻或者出了特別大的漏子，才能獲得這個殊榮。
爲私，瞿浩錦貌似與嚴玉成柳晉才並沒有太密切的交往，所在派系的關係也不是那麼融洽。根據瞭解，瞿浩錦亦非那種婆婆媽媽喜歡找晚輩聊天說話的性格。真要找晚輩說話，輪不到柳俊。
五十歲出頭，比柳晉才還要年輕幾歲，放在省部級這個層面上，算得很年輕的，心態正是銳意進取的時候。
那麼，汪國釗？
柳俊的腦海裡閃過汪國釗那張陰柔的，如同眼鏡蛇一樣的臉。
根據分析。儘管常委會上沒有表決，柳俊認爲汪國釗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常委會上一面倒，大家都跳出來指責汪國釗的情形，應該已經傳到了省委領導們的耳朵裡。
就事論事的話，汪國釗的提議很操蛋。被大家痛批理所當然。但是時過境遷，傳到省委領導那裡，情況就不同了。領導一般不會過於去深究，此事的起因到底爲何，通常只會看結果。結果就是：丁玉舟和柳俊把持常委會，對新來的市長同志，搞黨同伐異那一套！
事情明擺着，汪國釗雖然是本土派，出任玉蘭市長，就明白表示他已經進了瞿浩錦的法眼。丁書記與柳書記，這是不給面子啊，有“頂風作案”的嫌疑！
嚴玉成說，瞿浩錦行事作風乾淨利落，要當心！
柳俊的心裡便沉重起來。
也許，這次召見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下午三點，柳俊準時出現在省委書記辦公室。見到柳俊，吳秘書習慣地擡起手腕看了一下表。剛好三點，一分不差，心裡就悶了一下。
都說這位柳衙內強勢，太子黨脾性十足，果然不虛。省委書記召見，誰不是提前三兩分鐘趕到？一則是必須的禮貌，二來正好藉機會與吳秘書說幾句話，溝通一下，將關係拉近一些。像柳俊這樣踩着點一分鐘不差趕到的情形，吳秘書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人家擺明要與瞿書記平起平坐，至於吳秘書，呵呵，恐怕還上不得柳書記的檯盤吧？
不過能被選爲省委書記的秘書，吳秘書的養氣功夫很是不錯，心裡的鬱悶絲毫不曾帶出來，微笑着起身與柳俊打招呼。
“你好，柳書記！”
“你好，吳處！”
“柳書記請稍候！”吳秘書說着，輕輕敲開了裡間辦公室的門，恭謹地說道：“瞿書記，玉蘭市委副書記柳俊同志到了。”
“請進！”
瞿浩錦的聲音很低沉，一如柳俊在全省市級主要領導幹部大會上聽到的那樣，充滿着威嚴。
“瞿書記，您好！”
柳俊進門，朝瞿浩錦微微鞠躬爲禮，臉色和語氣都很平靜。
吳秘書再次悶了一下。他是第一次給瞿浩錦這樣掌控一省大權的封疆大吏做專職秘書，這些日子，可是長見識了，見到了省裡太多的大人物。在吳秘書的印象中。唯獨邰惟清這位省長與瞿浩錦見面的時候，能夠保持慣常的風度，不亢不卑。其餘的人，包括省委副書記在內，在瞿浩錦面前，多多少少都有些緊張。現今這位柳衙內，不過二十幾歲年紀，竟然也有邰省長那般的底氣！
“嗯，你就是柳俊？”
瞿浩錦端坐在巨大的辦公桌後，並不起身，臉上也沒有多少笑意，目光炯炯，望着柳俊上下打量。應該說，瞿浩錦如此做法，有些倨傲，不講禮貌。考慮到他和柳俊之間的地位差距和年齡差距，也不算十分離譜。
通常情況下，底下的幹部見了瞿浩錦，都不自禁的緊張，有些甚至是惶恐。蓋因瞿浩錦以威嚴強勢著稱，主政西北某省的時候，甚至有個別幹部聽說瞿浩錦召見，嚇得暈厥的傳聞。
但是顯然。柳俊讓瞿浩錦失望了。
瞿浩錦在打量柳俊，柳俊也在打量瞿浩錦。
根據公開的資料顯示，瞿浩錦今年五十三歲，看上去，似乎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一些，也就五十歲不到的樣子，國字臉，濃眉，臉上線條不是十分的陡峭，雙目炯炯有神，神情十分嚴厲。上位者氣度儼然。
柳俊打量瞿浩錦的目光，和瞿浩錦打量他的目光一樣，絲毫未曾加以掩飾。甚至剛進門時臉上帶着的那一絲禮節性的微笑都已經悠忽不見，柳俊年輕的臉上，和瞿浩錦同樣氣度儼然。
這種“詭異”的情形，令得吳秘書的脊背瞬間被冷汗溼透。
“坐吧！”
兩人相互打量足足有十幾秒鐘，瞿浩錦才淡淡從嘴裡迸出這樣兩個字，還是不帶一絲感情色彩。
“謝謝瞿書記！”
柳俊淡淡迴應了一句，在瞿浩錦辦公桌對面的椅子裡落座，坐得很端正，腰桿挺得筆直。
吳秘書給柳俊上了茶水，緊着退了出去，在外間輕輕舒了口氣，擡手抹拭了一把汗水。這兩位，不過是第一次見面罷了，竟然就差點對撞出火花來。倒讓他這個旁邊人驚出了一身冷汗。
都是牛人啊！
吳秘書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差距。看來這個做了一把手的人，氣勢就是不一樣。
“柳俊，今年多大了？”
瞿浩錦問道。
沒想到第一次召見，正經的第一句對話，就是問的這個。
“多謝瞿書記關心，今年九月份，滿二十九歲！”
柳俊微微一笑，答道。人家問到他的年齡，又是長者，柳俊自然要表示出一定的禮貌。
瞿浩錦嘴角牽動，露出一絲微笑，說道：“很年輕嘛。”
柳俊微笑答道：“也快而立之年了。”
瞿浩錦說道：“來玉蘭市工作快三年了吧？”
柳俊答道：“我是九五年十一月份來玉蘭市工作的，兩年半。”
瞿浩錦點點頭，說道：“我前不久去長河高新區看過，兩年半時間，能夠發展成這個樣子，很不錯。你下了一番功夫。”
柳俊心裡微微一驚，瞿浩錦這就去長河區看過了？自己一點消息都不曾得到。看來是微服私訪了。剛剛上任，輕車簡從的去下邊看一看，倒也在情理之中。
柳俊心裡吃驚，臉上自然絲毫也不會帶出來，欠了欠身子。說道：“多謝瞿書記表揚。這是我的本職工作，應該做好的。”
瞿浩錦再次緩緩點頭，說道：“柳俊，年輕人銳意進取，工作努力，是很好的。不過，凡事也不能太操之過急。”
柳俊又再一驚。儘管他在瞿浩錦面前，表現了異常沉穩的氣度，但是對於瞿浩錦這次召見，卻是打疊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的。瞿浩錦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要仔細琢磨。
凡事不能太操之過急，瞿浩錦是在提醒什麼嗎？
“瞿書記，我只是想把玉蘭市和長河區的工作，盡力做好，讓經濟發展更迅速一些，讓羣衆的生活，儘快富裕起來！”
柳俊略略沉吟一下，不徐不疾地說道。
瞿浩錦雙眉微微一揚，很顯然，柳俊明白了他話裡的意思，而且，更加顯然的是，柳俊對他的提醒並不贊同！
這個年輕人，果然和別人告訴他的一樣，是個桀驁不馴的角色，面子上不動聲色，似乎謹守規矩，內裡對自己的原則，十分堅持。
嚴格說起來，瞿浩錦比較欣賞這種性格。在體制內，不能堅持自己原則，人云亦云的人，註定是走不了很遠的。柳俊年紀雖輕，已經具備了走到更高位置上的潛質。
瞿浩錦自己，就是這樣的人。
性格堅毅，百折不撓！(！)